不大的卧房内摆设精简,收拾的纤尘不染,靠窗位置有一个梳妆台。
她走过去,抬手推窗。
窗扇搡下三五片细长竹叶,轻风徐徐吹来,或落到窗沿上,或落到梳妆镜旁的桌子上。
她坐下来,纤细手指拈起一片,蹙眉久久凝视。
花飞语那低低啜泣,仍在她耳畔挥之不去。
心伤,心伤,千幻亭内的心伤,千幻亭外的心伤……
活着,已简单到为了活着而活着。
为了活着,坏人好人之间的界限早已模糊,分不清,也不敢去分清。
从血腥屠戮残杀里走出来的行尸走肉,灵魂已被抽走已被封存,作为机械的杀人工具,剩下的,唯有麻木不仁。
青衣镇,仍旧是四年前的青衣镇。
那座小小的青石桥,那一条条窄长的青石巷,都没有丝毫改变,就像那里的时间被冰封过一样。
就连那个坏男人,也还躺在当年那株柳树上,可是……
可是,自己已然脱胎换骨,已然再不是米苏,而是,天魔教风使。
而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风无微!
※※※
一直到夜幕低垂,都不见米苏出来,余月了解主人的性情,也不敢去打扰。
米苏已经在床上盘坐调息将近两个时辰,夜风清清凉凉穿窗而入,撩起她丝丝乌发。
睫毛轻颤,她微启冷眸。
银色月光倾泻在床前,朦朦胧胧若薄雾轻纱。窗外竹叶窸窣,虫鸣声声,更衬出夏夜静籁安宁。
房门外先是有细碎脚步声入耳,而后,就听余月柔声说道:“主人,司务长老派人来,让风花雪月四使前去议事堂议事。”
米苏神色淡漠的赤脚下地,“掌灯,更衣。”
房门轻推,余月手持一盏灯烛碎步而入,无言的走向衣橱那边。
米苏仅穿一层薄薄中衣,长发披肩,裸着脚丫立在窗前,盯着那片密密竹林静默无言。
一阵夜风拂过,烛火明灭里,她秀发轻扬,若月中仙子下凡。
杆杆细竹有序的斜倒向一边,竹叶摩擦飒飒作响,倒是渲染出一番难喻的寂寥感。
余月拿着一件天蓝色外衣走过来,她看都不看,配合的张开双臂,任由其摆弄。
“主人,要把头发簪束一下吗?”
米苏坐在梳妆台前,淡淡道:“简单一拢就是。你明日一早下崖,到镇子里买些补品,女人用的那种。”
月余看向铜镜中那张冷漠面孔,忍不住问道:“主人,你是不是……”
眼眸冷冷一抬,余月大大打个寒噤,赶忙低下头抿紧双唇。
“让青云陪你一起去,回来时机灵些。”
“是,奴婢明白。”
※※※
因教主唐乐天常年闭关,教中事务都由二老打理,所以,就在二层上建了一处议事堂,平日里分派任务、商议事务,都是在此处进行。
风花雪月四使中,米苏与花飞语是依附在玄武尊者秦雁座下,而雪使雪落痕、月使月下客都是依附在白虎尊者尤子濯座下。
四使性情各异,手段各有千秋。若说四灵是势力庞大适合组织大规模行动,那么这四使就是恰恰与之相反,长于独立行动。因他们的破坏力绝不比那千人万人差,所以才会被大加笼络。
出了幽篁馆就有一条小径直通上面的议事堂,可米苏并没有上去,而是转身向千幻亭那边走去。
果不其然,远远地,她就望到已等在树下的花飞语。
花飞语换一身梅红色纱衣,眉心一点朱砂,静立于朦胧月色下,格外明艳动人,勾人魂魄。
二人并肩拾阶而上,一红一蓝两抹衣裙很快就没入层层密林中。
“不得不说,我是个散财败家高手,而你,就是个敛财高手,下午居然让余月给我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
“你能有地方花销,也实在是让人羡慕。”
“你做上风使的这半年多,接二连三接了那么多大任务,我知道,这司务老头儿有意试练你是一。可明明有些任务,你完全是可以推给那八使的,何苦弄的自己那么累。嗳,你不会是想着多聚敛些钱财,等过几年来个金蝉脱壳,带个小白脸回江南去过滋润小日子吧?”
“我的资历比你们三个浅薄的很,身后又有那八个时刻虎视眈眈,怎能大意。”
“说话真没趣,我倒是更想听听,你对小白脸究竟感不感兴趣。要不要我介绍几个给你?保证都是新鲜的,我绝对没动过。”
说话间,已经可以望到那灯火通明的议事堂,米苏白了花飞语一眼,不接话茬。
花飞语见她如此,更是想逗弄她,可话还没出口,便有一股恶心泛上,皱眉扶向一旁的树干干呕连连。
看着她那副狼狈样子,米苏并不上前,站在阴影下静静开口,“若是不舍得,就留下来,我和你一起养。”
花飞语后背一僵,“是他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
“难道,是谁的都不重要吗?是他和你说,让我把孩子留下来的?”花飞语背对米苏,大口喘息。
“不是,他什么都没说。我想,你如果想要,我就帮你养,不用顾虑那么多,不用管是谁的。”
花飞语转身,看着站在那里的那个冷艳面庞,眸光复杂起来,“你……真是空有一副冰冷皮囊,在这天魔教中生存,最不能有的就是慈软之心。”
米苏唇角微动,若有似无的冷笑道:“你还不是一样。这几年,若不是你,我早不知死过去多少次了。”
花飞语轻叹一口气,整理一下衣衫,“走吧,去晚了不合适。”
米苏无言点点头,与其一同向议事堂走去。
“无微。”几近到门口时,花飞语脚下微顿,声音压得极低,“你我这一生已经够了,不能再搭上下一辈。”
米苏脸上神色不变,脚下亦不停,“明天我亲自下崖去买药,别去药庐。”
待二人并肩迈入那高高门槛时,一个笑颜如花,一个冷若冰霜,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哈哈哈……”
粗豪笑声是那样肆无忌惮传来,如狂浪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