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
“只是这个佟佳氏便这么撂了牌子,倒也是有些可惜的。”
廿廿心下微微一动,转眸凝望諴妃,“我隐约记着,仿佛睿亲王家,便曾有一位老福晋是出自佟佳氏的?”
諴妃便笑,连忙摆手,“既是说到睿亲王家,皇后娘娘怎么倒来问我了?我可不知道那么多。”
廿廿便也笑了,知道諴妃这是提到祗若了。
这日看过了秀女,廿廿回宫后便召了祗若进宫来说话儿。
廿廿问起府中可曾有老福晋出自佟佳氏的,祗若便笑了,“姐姐怎问起老太太来了?我们家端端的老祖母,就是佟佳氏啊!不过已然过世多年了……姐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廿廿会心而笑,“我就说嘛,我倒记着睿亲王家是有位出自佟佳氏的老太太的……我能听说老太太的名儿,还是因为她老人家的诗才呢!”
祗若含笑点头,“那姐姐可说着了,端端自承袭了亲王爵后,一心想着要为家里做些事儿。可是他毕竟现在年纪还小嘛,旁的做不上,他便想着要为家中的几位长辈整理书稿,开刻付印呢!”
“这当中,自然有老太太身前的许多诗稿去。我平日忙完了家里的事儿,便也跟大嫂一起帮他整理这些。老太太的诗做得当真是好,更难得是老太太心中颇有几分丈夫气度!”
祗若说着便忍不住吟诵起来:
“世人多喜春,惟恐春光速。余性与人殊,酷爱清秋独。
傲骨挺霜英,丹枫映修竹。月倍清且明,穿窗入我屋。
四壁听虫吟,挑灯课儿读。拙哉留春人,可能驻红绿?”
廿廿听得也是挑眉,“傲骨挺霜英,丹枫映修竹……老太太确是不喜红绿,反有一把傲骨的巾帼丈夫呢!”
祗若用力点头,“对对对,姐姐与我所见略同!”
“老太太不单单不喜红绿,当年老王爷如松薨逝之后,老太太独自带着孩子,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都教得很好,独守着对老王爷的承诺,当真是了不起极了。”
廿廿却笑了,眼珠儿盯着祗若,无声地打转儿。
祗若登时红了脸,“姐姐!你干嘛这么盯着我乐啊?”
廿廿轻轻叹口气,拉住妹妹的手,“我是乐啊,我将你托付给睿亲王家,当真是没托付错的。”
“睿亲王家有这样一位颇有丈夫气概的老福晋,而你的性子也正是如此洒脱,故此你自是与他们家心气儿相合的,也怨不得他们家的阿哥见了你便是喜欢的……”
祗若登时红了脸,“姐姐这话说的,我可不依了!”
廿廿也知道自己后头那半句略有些失言,便赶紧含笑道,“好好好,我收回,不在若若面前说了。”
祗若赶紧将面上的羞红给摁下去,这才问,“姐姐今儿怎么好模样儿地提起老太太来了?难道是姐姐已经看着端端整理的书稿了?可是又不对啊,他的那些手稿还没整理完,尚未付刻呢啊。”
廿廿眸光又缓缓绕着祗若,“……你还管咱们小睿王爷叫‘端端’呐?他虽说比你小,可如今也已经是咱们大清响当当的世袭罔替的睿亲王啦。”
祗若便又红了脸去,轻垂臻首,“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只不过我是这么叫习惯了。他又不恼,家中也没人笑话,我便一直忘了改过口来。”
廿廿虽说笑,自是喜欢小妹和小妹夫这样带着些两小无猜的情分去,只是,廿廿还是不得不正色起来,“……他虽说比你还小两岁,从前在家里又因是嫡福晋所出的幼子,故此家里人都宠着他,总将他当小孩儿看。”
“可是,他终究也已经有了你这样一位福晋了,更已是承袭了睿亲王的爵位去,故此你便得在心下尽管将对他的印象给扭转过来了。他是你的夫君,更是你们家里的王爷主子啊。”
廿廿隐隐约约地担心,小妹心下还将端恩当成是个孩子,这会影响到他们来日的夫妻感情不是?
况且……廿廿不能不担心当日禧恩对若若表现出的热情去。
祗若赶紧分辩道,“姐姐我自然知道的……再说他就算在家中受宠爱,可他在我面前的时候儿,却是十分在乎他自己是个爷们儿的!他也是不喜欢我将他当成小孩儿来看的!”
廿廿不由得挑眉,“哦?他在你面前怎么爷们儿了呀?”
祗若想了想,“他啊,在家中一众兄弟面前,从不与人争什么去。便如当初他跟二哥、三哥比试射箭,他也有故意谦让的念头去……可是他在我面前却不,他在我面前却是凡事认真,从不甘被我给赢了去。”
“便如射箭吧,我因从小儿就跟着阿玛和哥哥练习,原本弓箭也不错,不亚于阿哥们,他却非要赢过我去……”
廿廿心下了然,含笑点头,捉着若若的手拍了拍,“那就好。不过你也别因此就动气去。”
这个小妹呀,因为是家里的小妹妹,故此从小习惯了凡事抢尖儿,就怕端恩若赢了她去,她便不高兴呢。
祗若抿着唇,不好意思地摇了头,“……我没生气,我倒自然是愿意他能赢过我去呢!他终究是我夫君,我便是这天底下最希望他能赢的人呐!”
廿廿欣慰而笑,“好若若,你肯说出这一层来,那我也就放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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祗若告退出宫之后,廿廿的心思实则便也跟着定下来了。
她这便更衣起身,“走吧,回养心殿。”
皇上忙完了回到后殿来,瞧着廿廿的神色,便眯眼而笑,“今儿三妹进宫来陪你说话儿,说到高兴处啦?”
廿廿亲自给皇上满上酒杯。
“我早听说睿亲王家几代都是诗文颇佳的,尤其是咱们小睿亲王端恩。我这便叫若若进宫来,跟绵恺念叨念叨端恩小时候儿所做的诗,叫绵恺也跟着沾点儿文气儿。”
皇帝便笑了,点了点头。他明白廿廿的心思。
绵恺十岁了,是到了该收起性子,静心向学的时候儿了。
“嗯,当年如松就是宗室之中颇有名望的诗人。”皇帝道,“这便连淳颖,带宝恩、禧恩、端恩几个,都颇负诗才。”
廿廿歪头凝视皇上,“先抛去如松不说,他们家的儿孙,从淳颖,到宝恩、端恩、禧恩几个,他们的诗才是从何处来的,我今儿却是明白的了!”
皇帝挑眉,“难道不是家学渊源么?”
廿廿含笑点头,“是家学渊源,可是如松薨逝得早,故此儿孙们的诗才啊却是如松的福晋给培养出来的……如松这位福晋不但出身名门,还是位难得的女诗人呢!”
“哦?”皇帝不由得眯起眼来回想一番。各王府的内眷,他便是天子,可也不是那么熟悉了。
廿廿便含笑提醒道,“这位老福晋出自佟佳氏,正是承恩公那木图之女。”
皇帝不由得微微挑眉,“哦?那便是孝康章皇后和孝懿仁皇后母家嫡系之女了?那便怪不得了……”
因孝康章皇后诞育了康熙爷,而孝懿仁皇后曾经抚养雍正爷,故此这一家与皇上本人都是渊源颇深。
廿廿轻轻垂眸,“佟佳氏承恩公家的格格,想来人品和才学必定都是顶尖儿的……可是今儿,说来也巧了,我却将一位他们家的格格给撂牌子了。”
廿廿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瞟着皇帝,“皇上可会怪我?”
皇帝便是轻笑,“你是皇后,选看秀女,留牌子还是撂牌子,自都在你。只是我倒有些儿好奇,既然你都这么称赞她们家的格格,那今儿这位是怎么撂了牌子的?可是她相貌品行等处,有哪里不妥?”
廿廿便叹口气,“竟也是赶巧儿了,今儿她们刚走进门儿来,我还没看到排单,尚且不知道她是佟佳氏的格格,便先瞧见她的宽袍大袖了……”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撂牌子,倒也应当。”
廿廿静静垂首,“只是我忖着,她终究是舅家的格格,若这么就叫家去,倒也可惜了些儿。可巧今儿也正说到睿亲王家老福晋的事儿,既然都是佟佳氏,我便忖着不如将这个佟佳氏也指配给睿亲王家,倒也合适。”
皇帝想了想,便也欣然点头,“也对!睿亲王家本已经是远支宗室,他们家的孩子未必非要咱们来指配。虽说宝恩和端恩都是汗阿玛和爷给指的婚,不过毕竟是因为宝恩和端恩两兄弟都是睿亲王,乃为嫡出。”
“他们家其余子弟,实则便不必咱们指配了,故此他们的嫡妻,不必是秀女选看里留牌子的,便是撂牌子的,也可以指给他们家去。”
皇帝握握廿廿的手,“便将这个佟佳氏,指给禧恩吧!禧恩如今已经封了镇国将军,爵位有了;又授的尚茶正,差事也有了。爷瞧他什么都有了,就是缺个媳妇儿。这佟佳氏的家世门第自也般配,更巧与他祖母乃是本家儿,那就更合适亲上加亲去了。”
廿廿满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皇上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皇帝含笑点头,“这么些年来,咱们什么事儿没想到一块儿去?”
廿廿仰头想了想,“也有啊……”
皇帝长眉倏然高高挑起,“哪一宗啊?”
廿廿故意撅了小嘴儿,“还不是绵恺唱戏的事儿嘛……”
依着廿廿的主意,自然是想叫绵恺唱戏的事儿给绝根儿了去才好。可是皇上却给宠着,非但不叫绝根儿,皇上还亲自带那孩子上台去唱了!
不过从那次的事儿上,廿廿便也明白了——皇上不叫绵恺唱戏的事儿绝根儿,实则也是因为皇上自己就是喜欢票戏的。他自己小时候儿怕是也跟绵恺似的,十分喜欢哼哼戏词,只是皇上因孝仪纯皇后薨逝得早,他便不得不担起长兄的角色来,还得盯着十七爷呢,这便将自己喜欢票戏的事儿给掩饰起来了。
如今儿子既然年岁尚小,难得还能再天真烂漫几年,皇上这便将自己当年夭折的喜好,都补偿在儿子这儿了。
因想到这一层缘故,廿廿心下是疼惜当年的皇上的,故此这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得绵恺自己哼哼几句,没从前管的那么严、非要给绝根儿去的想法了。
皇帝一听原来是这个事儿,便不由得大笑,两只手摁着廿廿的手,凑上前来就势便将廿廿撅起的小嘴儿给裹住了。
一番呢哝燕语之余,皇帝拢着廿廿含笑问,“……那这回撂牌子的格格里头,可还有如今儿那佟佳氏一般的、留牌子不足却撂牌子可惜的去?”
廿廿想了想,不由得挑眉盯住皇上的眼睛,“怎么,皇上还惦心着什么人的婚事呢?”
皇帝便拍拍廿廿的手,“禧恩既然咱们都给指婚了,那他们家还有一个老三惠恩呐。这不是也都十九了么,也该给定个媳妇儿了。”
皇上既然有这样的心思,倒也能帮廿廿了却另外一桩心事了——毕竟当初给若若选婚的时候儿,也曾考量过惠恩的。
结果若若指给端恩之后,前头不光闪着了个二阿哥禧恩,那三阿哥惠恩也给耽误了去。廿廿心下是颇有些不落忍的。
廿廿忽地乐了,“哎哟,倒是巧了,前儿撂牌子的还有一个佟佳氏!这个佟佳氏因不是嫡系所出,倒是堂房,故此我便没跟皇上提。”
“竟是这样儿?”皇帝便了拊掌而笑,“那当真是巧了。那也好,咱们就既然指配,干脆就一遭儿将两兄弟都给指配了,而且配的还都是佟佳氏!这可当真是亲上做亲了去,想必他们自己心下也都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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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秀女的选看还没完事儿,宫里头要留什么人都还不知道呢,皇上指配的旨意倒是先传到睿亲王府了。
得了这样的恩旨,惠恩倒是高兴的,可是禧恩却愣怔了好半晌。
惠恩拍着禧恩的肩膀头儿乐道,“二哥这是欢喜得傻了,自然没想到咱们这样的远派宗支,还能得着皇上指婚吧?更何况,还是佟佳氏的格格呢!”
禧恩静静垂下眼帘去,“那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惠恩翻了翻眼皮,“没什么稀奇的?二哥是说,大哥和四弟也都是皇上指婚的?咳,咱们俩毕竟都是庶出,跟他们俩怎么比呢?他们两个都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咱们只能是二等镇国将军,差着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