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刺目的天光挤进眼帘,逆光处,白亮晃眼。
“留织、留织……”
视线慢慢适应着眼前的亮度,近处有模糊的身影逐渐刻出轮廓。
我无意识地动了下手臂,身体即刻传来一阵锐器重凿般的剧痛,仿佛千万条血管一起拧断,立时令我呼吸维艰。
“唔——”
“你乖,还有伤别乱动。”朦胧中佐西急切却难以压抑欣喜的口吻,伴着一道轻柔的按力覆在我肩上,断断续续的字句沉进耳膜,将真实的感官唤回我体内。
“还好么,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商荇榷也靠近我耳侧,轻声问道。
我微弱而费力地摇头,身旁的几位医生已经仪器药物地忙碌起来,一边似乎还说着醒来好好调养就没有大碍的话。
“真的,太好了……”佐西温热的掌心轻柔而略显慎重地摩挲着我的面颊,口吻像悲伤尽释后的叹息,痛而浓烈,“谢谢你,留织,没有让我失去你,谢谢你肯醒过来……”
他不住地重复着,温润的唇印在我面上。
明明身体很难过,多费一点力都是无比痛苦的,我仍旧艰难地驱赶着视野里的白雾,目光在室内搜寻,终于看到了伫立床边的那抹身影。
仿佛是再也移不开视线的执意凝视,他的眉眼在清亮的日光里逐渐明晰,他裹着一件纯白的、略显宽松的衬衫,并没有靠我很近,只是单手抓住床沿,微笑着,深色的眸子仿佛浸润着喜悦,而闪烁亮光。
只是,那笑容看上去似乎显出些苍白,应是我本身意识脆弱的原因,使得他整个人看进我眼里都有些说不出的虚白单薄,如寒风中寥落的白纸。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中枪的那天,原来司天浙也受了伤,确切的说,是为了争取营救我的时间而受的伤,枪伤三处,甚至比我还要严重。而那天,他仅仅比我早醒来不到四个小时,生命体征尚不稳定,虚弱得根本无法下床,可他不顾医生阻拦,坚持来看我,在病床前守了近四个小时,终于见到我醒来,可他为了防止我看出什么不妥,拒绝被人搀扶,只能靠紧紧抓住的床沿来缓解身体的剧痛,也维持自己不会倒下。
此时此刻,幻境中牵引我走出的澄澈目光穿透虚与实的结界,一瞬不瞬地落进我眼中,他轻启的淡色薄唇似乎在低低唤我,“羽儿……”
然而,却是一步也前进不得。
我久久地注视他,从没有人,像一抹无以折其傲然的明亮,给我救赎,从没有人,给予我的感觉如此亲切安心,却又遥远不得企及。
我也微微扯开唇角,眼底忽而涌上酸涩。
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留织……”
一声轻唤将我意识拉回,佐西将一个吊坠样的东西呈到我眼前,我微微一愕,竟是那条带有家族执掌人指环的项链。
明明记得它一直在我身上,何以又回到了佐西手里?
晃神间,佐西执着项链的手将我的左手拉起,紧握,指环镶嵌在我与他掌间,链条随意垂落,顺着我们彼此缠绕的指端蜿蜒而下,如同捆缚的誓约。
“嫁给我好么?”
他突然说,声线沉沉,却有着无可抗拒的坚定。
我愣住,模糊中像在做梦,每一寸感官却又清醒无比。
四下再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
“留织,”他嗓音沉如深海,一字一句地传达着郑重其事,“让我守护你,以古老家族的尊崇,永不殒灭。”
是啊,即使昏迷刚醒,这样的话,我又何曾听错一个字?商荇榷紧抿着唇,面容深寂地看着我,司天浙脸色似乎更加苍白,神情却看不出深浅。
掌心的指环有些凉,仿佛将冷意渗进心底。
我缓缓点了点头。
*
既是上天给予了重生的机会,就应当好好活下去。
一个周以后,我回到伦敦宅邸,坐在窗边看着庭院融化殆尽的雪景,忽然道:“想去阿尔卑斯山脉看星星呢。”
“嗯?”在房间一角摆弄唱片机的佐西回身,莞尔一笑,“这可不行哦,留织的身体还没康复。”
“没关系的,”我坚持,“就在雪夜的山上待一会儿而已,穿暖和一点不会有问题的。”
“还是不行,阿尔卑斯山脉的夜晚多冷你知道么?”他稍作思忖,“不然去南边一点的地方吧,海拔不要太高的话……”
“可是,只有那里的星星才最亮啊。”我望着窗外,轻声说。
佐西看着我,怔了片刻。
“好吧……”
“嗯?”我回神,微愕。
他唇角又恢复了那种温柔的浅笑,自从我枪伤醒来,他似乎总是如倾漫一室的阳光一样对我笑着,“说起来,留织也真是在屋子里闷太久了,”他微微一顿,挑挑眉,“不过幸好,不是想去北极看极光。”
我轻笑。
“那么,我通知叶宁晨准备,有他陪你去的话,我也比较放心。”他说着走向门口。
“你……”我注视着他的脚步,犹豫着开口。
“什么?”
我低了低眸,复又抬起,不甚确定地看着他,“要,一起么?”
这下他真的愣住了,定定地站在那里,瞪着我的眼神如见鬼怪,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我以为……”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他眉梢眼角绽开显然的欣喜,“好,当然好,我跟你一起去……那我去让他们准备,我们待会儿就出发。”
“嗯。”
房门阖上,我凝神窗外,极轻地叹出一口气。
*
到达阿尔卑斯山脉已是夜晚,佐西动用一切能实现的手段,使车子穿越行驶艰难的雪野,几乎没有让我走一步路,便被送到了高海拔的某处山崖畔,四下没有蓊郁的雪松林遮蔽,又地势极高,此处视野异常开阔,也亏他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样的地方。
甫一下车,山间的寒风果然如一道道飞驰的利刃,毫不客气地刺骨而来,即便上山之前我已被重重包裹得紧密严实,只余两只眼睛,此时仍觉得寒冷凛冽。
佐西从身后不由分说地将一件大衣裹在我肩上,顺势把我整个揽在怀里,眼神落落地停在我面上,好像在说,看吧,我早就告诉过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