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妃大典之后,紧罗密布被搬上议程的就是南河王府和长顺藩之间联姻的婚事。
因为老长顺王和皇帝是八拜之交又是开国功臣,是以皇帝给了苏家最大程度的礼让,婚礼由内务府全程督办,一切用度都选用了同级别中的最高规格。
相较于那当事人两家热火朝天的忙碌,褚浔阳这几日在东宫里头的日子却过的异常清闲惬意。
初六的雪直下到初八夜里。
初九这天一大早褚月宁就带着煮茶的工具跑了来,逮住了机会定要当面让褚浔阳再尝尝她的手艺。
所谓的盛情难却,褚浔阳便叫人把花园东南角的一处凉亭打扫出来,两人一起过去。
大雪初霁,园子深处的花木上都有大片的积雪未能及时清理,暖阳之下,那雪色泛起点点光芒,反而将冬日萧条的景物给渲染出几分生气。
姐妹两个在亭子里煮茶说话儿,自是不可避免的提到褚灵韵大婚的事。
“昨儿个腊八节,听说皇祖母那里又借故赏了很多东西下来,安乐堂姐的嫁妆,要不是怕越了祖制,一百二十八抬都不止呢。”褚月宁小口的抿着茶,一边嘀咕,语气之中却是唏嘘的多,并无多少艳羡之意。
褚灵韵得罗皇后的另眼相待,他们这些皇室之女十个有九个对她都暗存了嫉妒之心。
褚浔阳是没把那些妇人之间小打小闹争宠的手段看在眼里,却是不想褚月宁似乎对此也不甚关心的模样。
褚浔阳笑了笑,倒是有了几分兴致,道:“她是南河王府唯一的嫡女,只王妃给的就不会少,再有朝廷对苏家的抬举和皇祖母打头儿,这两日宫里各位娘娘添妆的物件也不会少,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
“那倒也是。”褚月宁撇撇嘴,“因为大婚要办在京城里,这两个月长顺王在京的府宅也在大规模的重新修缮布置了。不是说大婚之后他们便要返回南方么?住都住不了几日,也真是浪费。”
褚浔阳但笑不语,眸子里点点光芒闪烁,和外面碎雪闪亮的微光融为一体——
苏霖肖想了褚灵韵多年,如今终于要如愿以偿,在婚礼方面自会要求样样都尽善尽美,不舍得让心上人受委屈。
只是么——
却不知道他精心准备充满期待筹备的这一场大婚到头来会不会演变成灾难。
褚月宁自说自话,半天没得到褚浔阳的回应就扭头看来,“三姐姐你在想什么?”
“哦!”褚浔阳回过神来,捧着手中热茶又饮一口,这才笑道,“我在想来年五月,咱们东宫的府宅是不是也有哪里是需要重新修缮一下的?”
说着便是煞有介事的四下里扫视起来。
褚月宁不明所以,困惑锁眉:“好端端的,要修哪里?”
褚浔阳眨眨眼,笑的狡黠,忽而凑过去她面前,低声道:“今儿个大夫人回去学士府,应当不只是为了送年货那一件事吧?”
褚月宁见她笑的神秘,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就是脸色轰然一红,娇嗔的垂下眼睛道:“不知道三姐姐你在说什么!”
褚浔阳看着她一张红艳艳的小脸儿就笑的越发欢畅了起来,故意慢吞吞道,“那就当我是胡说吧,不过么——昨天大夫人和父亲说话的时候我刚好遇到,好像听他们提起了一位什么姚家公子,父亲还说啊——”
她说着,就故意将腔调拉的老长。
褚月宁到底也是年纪小,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就抬头,神情羞涩而渴盼的盯着她的唇齿翁和,手下却是紧张的搅着帕子,脱口道:“父亲说表哥什么?”
褚浔阳见她这般模样,就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褚月宁这才骤然发现自己失态,一张小脸更是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一跺脚就故意背转身去,嗔道:“三姐你又拿我寻开心!”
“哪有?我以为你想知道来着!”褚浔阳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自顾往杯中又添了茶,慢条斯理的细细品。
褚月宁局促不安的等了片刻,见她似是再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这便忍不住又重新转向她,唤了声,“三姐姐!”
“想知道?”褚浔阳这才含笑看向她。
褚月宁的脸皮薄,用力的咬着嘴唇不吭声,神色间却是期期艾艾,十分忐忑的模样。
褚浔阳有意逗她,微微一笑道:“父亲说么——”
她的声音故意婉转的打了个旋儿,又惹得褚月宁脸上发热,然后才听她继续说道:“父亲说,那位姚家公子——其实也还是不错的!”
褚月宁闻言,一直紧张压在胸口的手这才缓缓的落回桌上。
褚浔阳见她这般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这回可是放心了?”
大夫人姚氏的性子沉稳安静,做事也十分稳妥踏实。
别家女儿无不是用来攀高枝或是笼络关系用的,就譬如雷侧妃,便是不顾一切把长女送进了平国公府,而姚氏,从一开始给褚月宁选定的婆家就是自己的娘家侄子。
姚家老太爷学识渊博,算是当代大儒泰斗一类的人物,西越建国后曾拜入内阁,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也很得皇帝的器重和信任,不过早在十年前他便急流勇退,告老回家颐养天年了。
而褚浔阳所说的这位姚公子便是姚家的嫡长孙叫做姚锦轩的,褚月宁前世嫁的也是他,褚浔阳和这人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是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印象不错,一看便是清流底蕴人家培养出来的公子,仪表气度都很好,并且为人不骄不躁,算是个十分熨帖的一个人了。
现在随着姚家老太爷退下来,姚家这十年间在朝中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甚至有逐渐被人淡忘趋势,对于内宅里那些成天惦记着勾心斗角往上爬的女人而言,大夫人能坚持结这门亲已经是很难得了。
褚浔阳是生在三月的,褚月宁小她一个月,来年四月便可及笄,大夫人的意思是年后就把婚事定下来,待到褚月宁及笄便可以早早的筹备婚事了。
姚锦轩和褚月宁是表兄妹,自然也是见过的,虽说是自家姐妹,但是被褚浔阳这样打趣也是面红耳赤。
褚月宁窘迫难当,索性也就破罐破摔了,脖子一梗道:“三姐姐你就笑我吧,咱们风风水轮流转,将来啊——也总有给我报仇的一天!”
褚浔阳无所谓的耸耸肩,原是对她这话也没放在心上,可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远处墙头后面探出来的一支红梅,思绪便是不觉一飘忽而又想起那天雪中静立的绯衣男子。
那天他说——
褚浔阳不觉的微微失神,然后便听见一个尖锐娇俏的女声笑道:“哟,两位姐姐好兴致呢,怎么在这里煮茶赏雪也不叫上我?”
不用说,这来的自然就是褚月妍了。
褚浔阳的思绪回笼,淡淡的移开视线,没有出声——
和褚月妍,如今已经连表面上的功夫也不用了。
褚月宁虽然也对褚月妍不喜,可是抬手不打笑脸人,不得已只能起身打招呼,“我们只是随便坐坐。”
说着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便又补充了一句道:“已经正要准备回去了,五妹妹要去我那里坐坐吗?”
褚月妍款步走进亭子,只瞥了褚浔阳一眼,便是拉了褚月宁的手笑道,“我本来也就是去找四姐你的,去了雅庭居,他们说你出来了,我才来寻的。”
褚月宁一怔,倒是十分意外:“找我?”
“是啊!”褚月妍道,笑眯眯的挽着她的手臂,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看到旁边还坐着褚浔阳就立刻冷哼一声道,“走吧,我们去你那里再说!”
然后就不由分说拉着褚月宁出了亭子。
褚月宁被她拽着,面有难色的一步三回头。
褚浔阳对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示意她没关系,然后一直目送两人叽叽喳喳的走远了。
青藤站在后面,冷嗤一声:“无事献殷勤!”
褚浔阳弯了弯唇角,挑眉略一侧目冲青萝递了个眼色。
“是,郡主!”青萝应了,一闪身便朝两人刚刚走过的方向追了去。
褚浔阳坐在亭子里没动,又慢条斯理的冲了一泡茶对着雪景慢慢的饮,直到临近晌午才让青藤收拾了回去。
回到锦画堂没一会儿青萝也匆匆归来。
褚浔阳搁下手中书本,抬眸看过去:“如何?”
“褚月妍一直在雅庭居向四郡主请教绣工,刚刚才走。”青萝说着便是目光一深,唇角牵起的弧度带了一丝冰凉的讽刺,继续道,“临走,她借走了四郡主贴身佩戴的一个荷包!”
“荷包?”褚浔阳手指抚摸着书本上工整的字迹玩味的笑了笑。
“是!”青萝点头,刻意强调,“不是新做的,而是四郡主一直贴身带着的那一个!”
褚月宁是经大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工刺绣的手艺也都是一等一的,按理说褚月妍若是真要请教她点什么也不足为奇,不过么——
“知道了!”褚浔阳想着便是讳莫如深的摇头一笑,片刻之后回神就又问道,“这段时间褚灵韵那里可有什么异动?”
“没什么特别的。”青萝摇头,“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那天从宫里出来之后她就再没出过王府,在安心备嫁了。”
褚月妍上蹿下跳,反而如今最该着急上火的褚灵韵一副泰然处之的架势?
事有反常即为妖!
看来她期待已久的好戏是终于要开场了。
“知道了,继续盯着她吧。”褚浔阳笑笑,对青萝挥挥手。
青萝也不多言,颔首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风平浪静。
腊月十六,黄道吉日,京城第一美人安乐郡主出嫁。
两家王府连夜布置,次日一早起来,在送嫁队伍必经的街道上百姓们赫然发现整个界面都以红毯铺就,沿路两侧的民居酒楼门上统一规格的红色灯笼绵延一片,十里红妆,繁华喜庆的气氛将大半个京城都妆点一新。
褚灵韵出嫁,作为同宗的东宫自然需要道贺,而作为堂姐妹,又免不了要去她的闺房寒暄热闹一番。
褚灵韵身着大红嫁衣坐在镜前任由一众的喜娘替她打理妆容,大红的嫁衣绣以飞凤图案,灿烂夺目,华贵无双。
褚月妍一见这衣服就是眼睛放光,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艳羡道:“我记得这个料子好像是两年前送进宫里的一批贡品蜀锦里头的吧?”
“郡主真是好眼光。”旁边服侍的丫头紫絮笑道,语气之中不无得意的炫耀道,“这批料子是当时手艺最好的一位织锦能家所造,这个花色图案总共也不过两匹,当时贵妃娘娘讨要皇后娘娘都没舍得给呢,特意留了给我家郡主做嫁衣。”
蜀锦的产量稀少,每年进贡的也不过数匹,并且因为这料子特殊,西越的印染工艺又十分有限,着色好的更是难得,而褚灵韵身上嫁衣,已经算是极品了。
“皇祖母果然还是最心疼堂姐呢。”褚月妍道,说是恭维,那语气却是明显酸溜溜的。
褚灵韵微微一笑,笑容之间十分的温婉明艳,不显山不露水。
然后忽而便听得一个略显突兀的女声笑道:“嫁衣再美,也比不得这御赐的大好姻缘呢,大姐和苏世子郎才女貌,是天生的良配,这衣物再如何华贵,也就只是个锦上添花的意思罢了。”
说话的,是一个粉衣娇俏的少女,脸盘和褚灵韵有几分相似,样貌虽然不及褚灵韵那般出色,但也明艳异常,是个美人胚子。
正是南河王府的二郡主,比褚灵韵小了两岁的庶女褚灵秀。
屋子里的气氛出现了短时间的凝滞,众人的神色依稀可辨一丝古怪。
褚浔阳手中拢茶的动作微微一滞,也下意识看过去一眼。
其他人不明所以,她却看的分明,褚灵韵本正含笑的面孔微微一僵。
褚浔阳心里忽而一笑,本也只当这褚灵秀是拈酸吃醋,但下一刻却见那女子忽而眸子妖娆一转,继续道:“您说是不是啊?大姐?”
最后两个字,似是亲昵的娇嗔,但是尾音刻意一挑,分明倒是让褚浔阳给听出个挑衅的意味来。
褚浔阳的心中微微一动,不觉的又再抬眸多看了她两眼。
褚灵秀看着褚灵韵,笑容之间艳光四射。
褚灵韵回望她的目光冷了冷,到底也是没说什么,只就含笑移开了视线——
这门婚事她不满意,连假意的附和也不想。
随后凤冠被捧出来,众人免不了又是一阵恭维。
褚浔阳坐的离她远远的自顾喝茶,只是含笑看着这新房里的热闹,半点掺合的打算也没有。
褚灵秀被晾在旁边,暗暗咬了咬嘴唇,然后很快便又换了副笑脸也凑了上去。
褚月宁从人群里退出来,坐到褚浔阳的身边,低声道:“这褚灵秀的亲娘得宠,南河王妃不喜欢他们母女,因为安乐堂姐一直没有出嫁就以长幼有序的由头在上面压着,一直绝口不提议亲的事,下面的几位庶女年纪小点儿的都还好,她却被耽误了!”
在西越的勋贵之家,一般女子都是十三四岁就开始张罗着议亲,及笄之后就要操办嫁娶事宜了。
褚灵秀过年就十七了。
两年,对女子而言,已经算是弥足珍贵,也难怪她会怨念至深,大概也是好不容易讨到机会,这便忍不住在这大喜的日子来给褚灵韵添堵来了。
想着褚灵韵方才的神色,褚浔阳的眸光就是不觉一深,笑了笑,却没多说。
这里褚灵韵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准备,众人闹了一阵就自觉的告辞出来。
褚浔阳混在人群里往外走,紫絮带了丫头过去收拾旁边桌上的茶盏。
方才大家都是说话的多,那茶大都是没碰的,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端着托盘的小丫头突然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失衡,就把手中托盘上前甩了去。
旁边一群人正熙熙攘攘的往外走,地方狭窄,想避已经来不及。
褚浔阳瞧着那茶盏飞起的方向——
不是冲着自己,反而正朝着褚月宁的方向去的。
当然,褚月宁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好几位小姐都被脏了衣物,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那小丫头自知闯祸,慌忙跪了下去,连连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闭嘴!这么大喜的日子,说的什么胡话!”临时过来褚灵韵这边帮忙的顾妈妈怒喝一声。
那丫头脸色惨白的连忙闭了嘴。
好端端的出来吃喜酒却遇到这样的事,几个被污了衣裳的女子都是神色恼怒又不便发作。
顾妈妈含笑过来赔罪,道:“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实在对不住,紫维,你带各位贵人去厢房把衣服换了吧。”
一般出来参加这样的宴会,各家小姐的马车上都会带着替换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南河王府正在办喜事,众人也不便追究。
顾妈妈送了众人离开,回身便对那小丫头喝道:“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那小丫头又想告罪,却又怕冲撞了,只就眼泪汪汪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这屋子里的人多,好像是谁踩了奴婢的裙子。”
顾妈妈冷着脸,还待要训斥,褚灵韵已经无所谓的开口道:“顾妈妈,今天就算了,打发了她下去就是,换两个手脚利索点的过来伺候。”
办喜事的时候都有忌讳,顾妈妈也没说什么,挥手打发了人下去。
趁着顾妈妈分神,紫絮飞快的给褚灵韵递了个眼神。
褚灵韵于铜镜前回眸,微不可察的略一摇头。
紫絮一愣,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褚灵韵已经开口道,“顾妈妈,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你还是到前面帮衬着母妃招呼客人吧,今儿个过府的人多,母妃她忙不过来。”
顾妈妈想着暂时这边也没什么事了,遂就应了。
待到她一走,褚灵韵就有些恹恹的扶着额头,挥挥手道,“坐了半天了,本宫有些累了,现在时候还早,我先歇半个时辰,一会儿你们再过来。”
喜娘自是不会忤逆她的意思,道了吉祥话就先行退出了屋子。
紫絮立刻凑上来,焦急道:“郡主,客房那边都安排好了,你难道要半途而废?”
“哼!”褚灵韵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涂了口脂的红唇弯起,越发显得妖娆诡异,冷冷道,“本宫想过了,在那边动手容易打草惊蛇,还是换个人选吧!”
“什么?”紫絮一惊,不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都这个时候,去哪里——”
“这个不用你管!”褚灵韵冷声打断她的话,“你先去把紫维叫回来,省的徒惹是非。”
“好!”紫絮知道她的脾气,一旦决定了就不容更改,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道,“那前面那里——”
“我们不插手,由着他们自己去闹吧!”褚灵韵道,“他们闹的动静越大,对本宫而言就越有利。”
紫絮也不懂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只知道事不宜迟,赶紧就去给紫维传信。
待她离开,褚灵韵又闭目小憩了一会儿才招呼喜娘进来继续给她上妆整理。
褚浔阳一行被紫维带着从褚灵韵那里出来。
褚月宁抖着裙裾上的茶渍,一脸的忧色,刚要吩咐丫头去马车上取衣服,褚月妍见状就从旁边凑上来,笑道,“四姐你的丫头还是留着贴身伺候吧,我去帮你取。”
褚月宁对她莫名的亲近下意识的警觉,才要拒绝,褚浔阳已经就势握了她的手道,“我陪你去客房等着!”
褚月宁皱眉,便忍着没有吭声。
褚月妍的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她就知道褚浔阳会和褚月宁一起,果然不出所料。
紫维把几人带到花园西南角的一处院落,同行过来的闺秀共有四人,其中就属褚月宁的身份最为尊贵,她于是第一个便指了屋子给褚月宁道:“两位郡主这边请!”
褚月宁并未多想,刚要举步,褚浔阳已经含笑道,“我还是不进去了,方才过来的花园拐角那里有座凉亭,我去那边等着你吧!”
紫维的目光闪了闪,却是飞快的垂下眼睛,将眼底的情绪掩藏。
褚月宁点头,扶着丫头的手进了屋子。
紫维用力的掐了下掌心,定了定神把另外三位闺秀也分别引进了屋子。
褚浔阳微微一笑,转身便带着青萝离开,刚一出远门,她脚下步子就先是一顿,侧目看了青萝一眼。
青萝会意,抬手打了个响指,不远的灌木丛后面就如鬼魅般闪现了一个人影出来,却是褚易安身边的陆元。
“去那院子里盯着,看好了四妹妹!”褚浔阳吩咐,脚下步子却是丝毫未停的继续往前。
陆元应了声,身影一纵就隐没在了旁边一个院落之后。
褚浔阳带着青藤进了亭子。
那院子里紫维有些忧虑的不住的来回踱着步子——
她们是算准了褚浔阳多疑,为了防止褚月宁出事一定会跟进那间屋子里去的,却是万也不曾想到事到临头对方却突然改了主意,而且就着褚浔阳临走时的那个反应,分明是已经起疑了。
紫维的心中不安,也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后面的计划,再转念一想,横竖都已经动手了,想回头也来不及,于是心一横,刚要发暗号,院子外面紫絮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紫维吓了一跳,待到看清楚是她才又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郡主说这里的事情不管了。”紫絮道。
“为什么?”紫维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随即想要四面的屋子里都有人,就忙是一把捂住嘴巴,将紫絮往旁边拽了两步,道,“人都已经进去了,怎么回事?”
“郡主的意思,别管了,我们走!”紫絮道,不由分说就拽了她的手腕离开。
褚月妍这边自是没有去给褚月宁取衣物的,只从花园里转了一小圈,再回来时身边却是带了个身着月白锦袍的高瘦男子。
两人本来都是神采奕奕的往这边走,冷不防看到远处亭子里的褚浔阳主仆,褚月妍反应的快一点,忙是拽着那男子藏到了旁边的假山后面。
那男子不明所以,狐疑道:“怎么了?”
褚月妍皱眉看着远处的凉亭,愤恨的咬牙道,“那个死丫头是当真狡猾,竟然没进去!”
男子闻言也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亭子里身着雪白大裘的少女只留了一个背影在视线里,看不清具体的身段儿和样貌,去是站在旁边的青衣婢子身姿窈窕,隐约之间可见几分英气。
男子的目光闪了闪,随后便有些忐忑的干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你也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这万一要是惹恼了他——”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想让我收手?”褚月妍恼怒的瞪他一眼,“表哥,我母妃可是你的亲姨母,如今她的日子过得不好,你就袖手旁观,这点忙也不肯帮?”
男子便是太常寺卿雷家的二公子,褚月妍那个不成气候的表哥雷叙了,此人惯常斗鸡遛狗,是个典型不学无术的纨绔。
“我又没说不帮。”雷叙的神情尴尬,搓了搓手,为难道,“可是这浔阳郡主——”
褚浔阳那就是褚易安的眼珠子,这个虎须,他还是不敢随便去拔的。
“哼!”褚月妍哼了一声,唇角蔓延一丝冷笑,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吧,这样的丑闻,就算只为了那死丫头的名声,父亲也不会追究的。而且你又没做什么,只是为了救人呢,父亲他也无可奈何。咱们两家到底也是姻亲,面子更是要顾虑的。”
雷叙还是有些犹豫。
褚月妍便是不耐烦的冷声道,“你上次在赌坊输掉地契可还握在我母妃的手里,表哥你不是要我将此事告诉舅舅知道吧?要是让他知道你在赌坊荒唐一宿就输掉了雷家三分之一的家产,你说舅舅他会如何处置?”
雷叙大惊失色——
他自己的父亲会是如何反应不说,只就祖父那必定是要将他打断了腿逐出族谱的。
如今他是被褚月妍赶鸭子上架了,但是只要想到褚易安的为人就是心有余悸。
褚月妍捏着他的把柄,也不怕他会反悔,只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她骗进院子里去。”
雷叙面色铁青咬牙应了。
褚月妍整理了衣物走出去——
还好她之前早有准备,提前骗了褚月宁的贴身之物在手。
雷叙心里挣扎的厉害,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往褚易安的刀尖上撞,心一横拔腿便要闪人,然则还不等转过身去就先是颈后一麻,随即便是身子一软昏死了过去。
这边褚月妍做出刚从那院子方向过来的模样,脚步轻快的走向亭子。
褚浔阳听闻她的脚步声回头,也不说话,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原来你在这里呢!”褚月妍道,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就径自进了亭子,从袖子里扯出个荷包远远一送:“喏,这是四姐的荷包,我方才忘了给她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你去还给她吧!”
倒是神态自如,毫不心虚。
褚浔阳睨了一眼那荷包。
身边青萝眼底冷光一闪,刚要说什么,褚浔阳已经开口道,“青萝,先收起来吧!”
“是,郡主!”青萝心中忧虑,谨慎的接过那荷包。
褚月妍的目光隐晦的又扫了眼,然后便是挺起胸脯神气活现的转身走了。
“是她前几日从四郡主那里借走的!”待她离去,青萝立刻就冷了脸,说着便要去查验那荷包。
“哎!”褚浔阳抬手拦下她,也是对那东西敬而远之。
主仆两个因为都有防备,所以方才从褚月妍取出这个荷包之后就一直屏息敛气。
沉吟片刻,褚浔阳便是反手一甩,将那荷包暂且抛到亭子顶端的一根横梁上,束之高阁。
“你去前面看看,延陵大人今日应该也会道贺,把他给我请来。”褚浔阳道,抖开了衣裙挑了张石凳坐下,嘱咐道,“记着别惊动了其他人!”
“是,奴婢明白!”青萝谨慎应道,刚一转身便听到稍远处的假山后面有人一声闷哼。
青萝猛地收摄心神,提了内力几步奔过去,抬手便朝那假山后面的人影劈去。
不想那人的动作比她还快,未等她掌风逼近就先是横臂将她的掌力拦下。
青萝的心弦猛地一紧,刚要再补招,那人却没有奔走的打算,而是断然闪身从岩石后面抢了出来。
那是个女子,穿了一身促使丫头的服侍,十分不起眼。
青萝唯恐她是要对褚浔阳不利,抬手便去扣她的肩膀。
却听那女子语气沉稳的唤了一声:“郡主!”
褚浔阳已经随后赶到,和她的视线微微一撞就已经认出她来,当机立断的一抬手阻断青萝的动作道:“住手!是自己人!”
青萝一愣,虽然适时收手心里却是戒备未消。
因为南河王府里面也是戒备森严,所以褚浔阳虽然是跟褚易安要了陆元在身边,却也不敢公然安排太多的人手埋伏,何况——
她也不知道褚易安身边何时有了这般身手一流的女暗卫了。
青萝戒备的上前一步,这才诧异道:“映紫?”
“郡主!”映紫对她略一颔首,也不废话,直接对褚浔阳道,“我家主子担心今天会有事情发生,就命奴婢几个提前两日混进来接应,以备不时之需。”
延陵君的安排?
也得亏是他想的出来,估计是算准了为了筹备这场大婚南河王府里面必定人仰马翻无暇他顾,的确也是,在这天伪装两个不起眼的丫头或者小厮混进来轻易也不容易被发现。
褚浔阳莞尔,只是微微扬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映紫会意,闪身引他到那假山后面。
雷叙和褚月妍两个都已被她拍翻在地,昏迷不醒。
“这两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没安好心!”映紫道。
褚浔阳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掠一扫过,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褚月妍会突然带了个陌生男子过来,目的不言而喻。
映紫见她沉默,迟疑了一下便道,“郡主若是不方便,这件事,奴婢可以处理!”
这是顾及着褚月妍和她到底是姐妹相称?
“不必了,我自己来处理就好!”褚浔阳却是一抬手,打断她的话,想了想道,“你家主子今日会过来吗?”
“是!”映紫道。
“那正好,我这里有点疑难应该只有他能解决,你去帮我请他过来一趟吧。”褚浔阳道。
映紫做事从来不问理由,当即便是一点头,二话不说的奔入花园深处消失了踪影。
青萝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眼中升起腾腾杀气,冷然道:“郡主,这两个人要如何处理?”
这褚月妍当真是不知死活,居然连这样下作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褚浔阳却是不愠不火,还能心平气和的从容笑道,“这个地方不错,让他们先睡会儿吧,我们先去院子里看看。”
青萝嫌恶的又扫了两人一眼,这才跟着褚浔阳回了那院子。
彼时那院子里其他的三位小姐都已经换完了衣物离开。
褚浔阳进了院子,脚步一滞,陆元已经从屋顶后方飘身落下,随手还将拽着的一个小个子扔在地上。
那人其貌不扬,贼眉鼠眼,穿的是南河王府里的下人服饰,被陆元堵了嘴绑做一团,神色惊惧的看着褚浔阳呜呜的想要说什么。
“在屋子后面逮到的!”陆元解释。
褚浔阳却没追问,只就越过他去看着后面的房门道:“屋子里面如何?”
“屋子里有人燃了强力的迷药,四郡主晕过去了,暂时无恙!”陆元道。
迷药?可想而知,如果她也跟着进去,是毫无意外也要被一起放倒的,再然后褚月妍带着雷叙过来,随便做出点什么动静,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可是如果对方只是真对自己,又怎么会是冲着褚月宁去的?
更何况后来她也没有进这间屋子,如果是褚灵韵的作为的话,万也不该就这么袖手旁观了才对!
褚浔阳心头闪现一丝困惑,思忖着又对陆元问道:“其它的房间都没有问题吧?”
“没有!”陆元摇头。
“那好——”褚浔阳颔首,思忖了一下道,“你们两个先去把四妹妹挪到旁边的屋子里。”
“是!”两人领命,帮忙把褚月宁和那个晕死过去的丫头一并挪到旁边的房间。
院子里褚浔阳也没闲着,这才走过去,拿掉绑着那人嘴里的破布。
那人惊恐过度,瑟瑟发抖,颤声道:“饶命!郡——郡主饶命!”
褚浔阳忽而就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的和气温婉,感慨着道:“你认得我?”
那人一惊,恍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顿时面如死灰,眼神闪躲着不知如何作答。
他是恐着褚浔阳会逼供,飞快的想着要如何编排理由来脱罪。
然则褚浔阳却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只就耐性很好的等着。
不多时陆元两人就安置好了褚月宁回来。
陆元以为她是在审问那人,就道:“属下已经问过了,他不肯说,不过看那架势,八成是什么人安排的内应,一会儿用来发信号引人过来的。”
那人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又刷白几分。
褚浔阳仍是什么也没问,只就伸手对陆元道:“你身上带着家伙吧?借我用用!”
陆元一愣,还是顺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
褚浔阳蹲在地上,将那匕首在手里颠了颠,笑的可谓慈眉善目。
那人被她这样盯着,不觉的干吞了两口唾沫,嗫嚅道:“郡主,我——我——我说——”
“嘘!”褚浔阳却是轻摇手指阻断他的话,温和一笑道,“你在别人那里是什么作用本宫不想知道,但是现在,本宫却要用你一用,忍着点儿——”
话音未落就是反手将那匕首往下一插。
“啊——”那人瞬时发出一声惊天惨叫,震的屋檐底下不及融化的冰凌都是一片颤动。
“怎么回事?”一直等在院子后面一处竹林里的男女互相对望一眼,“不是说以女子的叫声为号么?”
“这里是南河王府,总不至于会出什么岔子的!”女子的目光一沉,略一思忖道,“照计划行事,你先过去!”
男子心中略一权衡,也觉得不可能会出什么岔子,于是将手中酒盅一甩,一撩袍角就带着两个贴身的小厮朝那惨叫声传来的院子奔了去。
他走的很急,再加上是事先算计好的时间线路,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奔进了院子。
可一步跨进院门,他却先是一愣。
那院子里面空旷,也和料想中的差不多,却是在院子当中横倒着一个布衣小厮,身下一滩血,自大腿根处还在汩汩的往外冒。
而里面的几间屋子俱都是屋门紧闭,一时也实在是分辨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警惕的猛地提了口气,他身边小厮已经上前去查验那人的伤势,不想才刚弯身下去,却听得后面一个清脆的女声笑道:“不用查了,就是流了点血,胆子太小,晕过去了!”
男子脑中嗡的下,猛地回身。
却见褚浔阳手里一边用帕子擦拭着手中带血的匕首一边笑容款款的跨进门来。
男子的面色一沉,几乎是踉跄着猛地后退一步,脑中无数个问号堆叠,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定北侯府的二公子!”褚浔阳不徐不缓的吐出一口气,“本宫虽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可是你过来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和本宫‘邂逅’的吗?”
她刻意咬重了“邂逅”二字的读音,两个字沉稳有力,仿佛是敲在了人的心口上。
定北候府的二公子张云简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过相较于雷叙,起码在门第上是高出了许多了,只怕如果真的闹出点什么事来,连皇帝都无法拒绝,而且这张云简的样貌生的不差,就算是常年的眠花宿柳,外人道来,也不过是笑一句年少风流罢了。
这人,不管是出自褚灵韵还是苏皖的安排,也都算是费了心思了。
张云简到底只是个纨绔,当场被褚浔阳堵住,不免就慌了神,分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刚好走在附近,听到有人惨叫才过来看看。既然是郡主在这里,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说着,就要抢出门去。
褚浔阳却是含笑一抬手,手中匕首刀刃锋利,张云简险些一下子就撞上去。
“你做什么?”张云简被她拦了去路,目光阴鸷。
“想请你帮个忙!”褚浔阳道。
“帮什么忙?”张云简心中忐忑,只想快些离开,不耐烦道:“我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我只是偶然路过,你还想要做什么?”
“偶然路过?”褚浔阳的目色一寒,仿佛只在一瞬间就没了之前的好脾气,忽而话锋一转,冷声道,“这天底下有千般偶然,既然是偶然撞倒本宫手里了,那么就只能算你倒霉了!”
张云简一惊,还不及反应,下一刻却听得褚浔阳突然扬声喝道:“把他给本宫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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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个局参战人数有点多,关系有点复杂,暂时还没完全解释清楚,下章继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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