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赫,这么多年了,这些事你还是头一次跟我说。”
坐在树下,白子青一边用绷带缠着腿上的伤口,一边抬头对那赫说道。
“总部,实话告诉你。关于广仁六年的会议室事件,林孝寻,柳桉,朱季爻,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但这些话我从来没和你说过。”抱着胳膊靠在树后面,那赫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没拿我当自己人?”
“瞧你这话说得,怎么会。”听到白子青这么说,那赫憨笑着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在张朋光被处死后,孝王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属下偶有逾制之举,便肆意处死。王爷那时候还是个世子,被孝王送到了上京去给长公主做了伴读。在此期间,光被孝王处死的武将就达二十多人,武王多年积攒下来的将官几乎被一扫而空。”
“那个时候,总部指挥由孝王亲自担任,而徐景亿则被任命为总部副指挥。为了取得孝王的信任,徐副总四下罗织罪名,陷害同僚,但他最后也没能落下好结果。记得是广仁十年的一天,好像就是王爷从上京回平州的前一个晚上,孝王请徐景亿来家里吃饭。”
“这个我听说过。”将绷带咬在嘴里撕开,白子青一边缠着伤口一边说,“那天晚上,徐景亿说有些不舒服,想要提前离席。孝王听了,便说派人给他送些医药和什么能延年益寿的医书到府上去。等到徐景亿回到家里翻开医书,却发现里面空空白白一个字也没有。”
“第二天早上,徐总部的家人看见他脸上蒙着白布,死在了自家的床上。”默默地点了点头,那赫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这个值班室的百户能坐上团指挥,还是要托孝王殿下的福,要不是他把满府奸小斩杀几尽,我们这些人一辈子也上不来啊。”
“也正是这样,我们才应该尽力保护他的儿子。”扶着树站起了身来,白子青用伤腿跺了跺地面,“可惜啊,当年先王和先王妃待我白家如此恩厚,我现在连他们二老的儿子都找不到了。”
沉默了一会儿,猛然间,白子青皱着眉转过头来:“说到底,你也没说为什么不把当年的情形告诉我。”
听了这话,那赫抬着头,吸了一口气。
“自打显光十八年平公进爵,三代平王一共用了三个总部指挥:陈开德、张朋光,还有你白子青。陈开德死于武王刀下,张朋光被孝王活活闷死。就这二位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死的时候不明不白,死了之后抄家谥恶。我怕我说的太详细,你听了心里有压力。”
“哈哈,老那,多虑了多虑了。”笑着挥了挥手,白子青推了一把那赫坚实的臂膀:“就丹右廷那小子,整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还要杀我?打从他十五岁开始,我就是他的总队长教官,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那样最好。”
说着,那赫回头看去,只见冯云院被绑在树上,连富和一班护卫正在逼供。
“快说,不说就给你好看!”一边往手上戴着乳胶手套,连富和几个护卫一边狞笑着往冯云院身前凑。
“姓连的,你要干什么?”见此,冯云院哭喊着摇着头,“我今年刚体检过,消化道末端很正常的。”
“你那个不专业,今儿个连爷给你来一个系统性检查。从下口查到上口,从消化道末端查到最初的起点,就不信你不说出锡庄的位置。”用裹着乳胶手套的指头在冯云院面前比划了两下,连富坏笑着做了一个“掏”的手势。
一听这话,冯云院伸长了脖子,朝着在远处的白子青高喊:“子青!大侄女!你管管你手下这帮人!”
“他们不是我的手下!我是总部指挥,他们是王府护卫,这个事不归我们部门管!”朝着冯云院大喊了几句后,白子青转过头来看着那赫,“刚才你说到哪儿了?”
“啊!别过来!”看着几个护卫已经开始动手脱他的鞋,冯云院哭着尖叫着,“说!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一听这话,白子青抿嘴一笑,忙着跑了过来:“冯伯伯,你受委屈了,侄女儿这就来救你。”
来到冯云院身边,白子青先把挂在他脚上的鞋替他穿上,而后站起身来,一只手按在冯云院的脑袋一侧,一副壁咚的姿势盯着他的双眼。
“说吧亲,标记地点是多少?你要是敢说谎,我就把你受刑的视频直播到网上。”
“说是可以,但是你们就算是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得到。”盯着白子青右边的独眼,冯云院气喘吁吁地说道,“所谓锡庄总帐,最开始虽然设在锡庄市,但此后每半月便会移动一次位置,在发现连富肚子里有发信装置后,我怀疑丹渊和朱季爻也带着类似的装置,所以已经让夏元零移帐了。”
“所以说……”
“所以说,现在丹渊那小子在哪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听了这话,白子青点了点头,随即朝连富挥了挥手,“小连子,把手机拿过来,你有那个什么视频app之类的么?”
“停停停,我还没说完。”扯着嗓子尖叫着,冯云院又挣扎地说道:“但是,我知道总帐白天的位置,你们先在那里找找,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ok,现在就带我们去找那个地方。”说着,白子青拍了拍冯云院的肩膀,“但是你可不要忘了,我们对你目前还没有完全信任,如果想要捣鬼的话,蓄势待发的小火箭可是随时瞄准着你的后背哦~”
“啊……啊……啊嚏!”
坐在张朋光的棺材上,丹渊哆哆嗦嗦地朝手心呵着气。在庞大的1号地牢里,寒气无休无止地自屋顶的通风口倾泻而下。
“王爷,那是死人的棺材,你坐在上面不大吉利吧?”在原地做着高抬腿,朱季爻喘着粗气朝丹渊说道。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要是一个小时之内没人来救咱们,到时候有没有棺材给咱俩都还不知道呢。”
看着在一旁蹦蹦跳跳的朱季爻,丹渊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我说老朱,你会不会遁地咒?或者震来厉也成,不管怎么样咱们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啊。”
“倒是都会,只不过这个地牢,上上下下都用封锁程序反锁着,你说的那些个大咒从内部根本钻不出去啊。”说着,朱季爻转身来到了一个棺材的前面,双手把住棺材盖用力地推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沉重的棺材便被推了开,一个年轻女性的煞白面孔露了出来。
“黄柳,任平王府护卫指挥使司正六品百户,显光三年生人,卒于广仁七年。”读着棺材盖上面的文字,丹渊沉默了一会,眼眶中泛起了一丝红色。
“原来你在这里。”
“您说什么?”一边将黄柳的遗体抬了出来,朱季爻一边问道。
蹲下来抚摸着黄柳的头发,丹渊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记得这个人。小的时候我和邻居家小胖子打架打不赢,黄姐就在一旁替我支招。有一次我和她抱怨,说为什么不来帮我一起打,她回答说:‘小男孩其他事情可以要别人帮,单单打架这件事,要亲力亲为。’”
说罢,丹渊低下头来,摇头哼笑着:“我六岁被父王送到上京给长公主作伴读,王府里的人虽多,可我除了爹娘谁也想不起来,但只有黄柳姐,我还记得清楚……诶等等!你要干什么?”
还没等丹渊说完,只见朱季爻已经念起了“焚如、死如、弃如”六字火咒,随着一声清脆的摩擦声,只见黄柳身上的寿衣衣角已经燃起了火苗。
“把她烧了,还能暖和一些。”
“不行不行,你要烧就去烧别人,这个人我有用!”抬起手将火苗扑灭了,丹渊用力推了推朱季爻的大腿。
“有用?能有什么用?”看着丹渊烧伤的指尖,朱季爻疑惑地看了他几眼,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那……这个人如何:蒋奉新,字子固,生前为纪善所正八品讲师。”
“一个读书人,要体面的,留他一个全尸吧,刑不上士大夫嘛。”
“可……他也不算是士大夫,而且已经被腰斩了。”
说罢,朱季爻摇了摇头,摩擦着手心又看了看其他的棺材。
“啊!郭化吉,生前为平王府仪卫正。
“仪卫司油水少,事情多。生前日子苦,死后就不要为难他了。”
“刘化宛,生前为第二团副团指挥。”
“这个武员我知道,出生入死地替我家打地盘,当年在战场上救过教官他爹的命,还是赏个全尸吧。”
“海晗,生前为侍女总长。”
“长得还挺漂亮的,烧了怪可惜的。”
看到丹渊擦拭起海晗面前的玻璃窗,冯云院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说王爷,你这个不让烧那个不让碰的,该不会是想烧我这个大活人吧?”
“你不是人,是妖。”站起身来拍了拍湿漉漉的手,丹渊哆哆嗦嗦地左右看了看,“老朱,这些都是当年父亲处死的平邸旧属。”
“是啊。”
“怎么都在这儿聚齐儿了?”插着腰四处看了看,丹渊抬起手来放在嘴边大喊:“你们是不是跑到这里来说我爹的坏话?”
“坏话、坏话……”巨大的1号地牢里,回声在寒冷的空气中一遍遍地扩散着。在数十口棺材中,一个个苍白的面孔寂寂地藏在其中,有如深秋的潭水般沉静。
“命都让你爹整没了,还不允许人家抱怨几句?”说着,朱季爻拉着丹渊的袖子走到了一边,“王爷,我估计这是冯云院干的。”
“事情肯定是他做的,只是有点儿不理解。”盯着脚边黄柳的尸身,丹渊轻轻地蹲了下来,“你说他逃窜就逃窜了,怎么还要把别人家的尸骸都带到察省来。这成天用中央空调吹着,得费多少电钱?”
“而且还很不环保。”
“咱们妖精死后的遗骨有什么特殊功能么?比如说可以变成活死人这样的?”
“据我所知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只是能保存很长时间而已。”继续跑到一边做起了热身运动,朱季爻抻拉着肱二头肌淡淡地说,“所以等我有了孩子,我要告诉他们,在我死后要将遗体捐献给研究机构。”
“了不起,了不起。”吃力地将黄柳的遗体拉回棺材,丹渊喘着气说道,“不过按照祖制,我百年之后是要入园寝的。你好好表现,兄弟到时候就不奉陪了。”
听了这话,朱季爻一边热身,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爷,要不然你也和我一起练练吧,你最近总在办公室里待着,王府里的健身房我就从没见你来过。”
“啊……这个嘛。”将刘知礼的棺材板合了上,丹渊挠着脸颊尴尬地说,“最近不总是加班么?再说我这身材也还可以,用不着总去。”
“既然不去,那还办什么会员卡?”
“一时糊涂,总以为办了卡就一定会去,结果每想到下班后就要去健身,就忍不住在办公室多待两个小时。”
“可我看你的工作量也没怎么提高啊,上个月开会的时候您说要上呈一个请减贡额的奏折,可是到现在还没写呢。”
“是,那个什么,我加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手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勤快!”一边做着开合跳,朱季爻一边生气地说,“快,好不容易被抓起来了,这机会多难得。跟我一起从第一个动作开始做起!”
看着满脸红光的朱季爻,丹渊捂着脸坐在了棺材上,带着哭腔摇了摇头。
“教官,你死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