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很好奇地端详着炭炉和铜盆,说道:“据说汉时有‘染炉’和‘染杯’,这个比‘染炉’可要简陋多了。”
所谓“染炉”、“染杯”,皆是小铜器,构造分为三部分:主体为炭炉;上面有盛食物的杯,下面有承接炭火的盘,可能就是古代单人使用的小火锅。
徐齐霖却不知道这个,眨了眨眼睛,索性不理这茬,继续介绍道:“锅中汤水沸后,便可将羊肉片放入烫涮,见肉片呈灰白色时,即夹出蘸着各种调料吃。肉片要随涮随吃,才显鲜美。”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其实,若在岁寒时吃,最是美味。”
“可以吃了吗?”新城公举眼巴巴地瞅着,对解说全无兴趣,张着小嘴,好象马上就要流出口水似的。
徐齐霖瞅了一眼锅,里面的鸡汤已经冒泡沸腾,赶忙拿起筷子和漏勺,夹起羊肉片放进锅内,轻轻晃动,见肉变成灰白便捞出,放进李二陛下食案上的盘里。
“陛下,这里有三种调料,分别是麻酱、蒜料、辣料,您可分别品尝,择一最喜欢的口味。”徐齐霖解说完毕,便交给宫人侍奉,自己跑去了阿姐和公主那边。
纸薄均匀的羊肉片烫熟,一一放入盘中,在调料里一蘸,在嘴里咀嚼,醇香不膻、鲜嫩可口。
“麻酱的香啊!”兕子冲着小舅笑着表示感谢,还不忘嘱咐旁边的小新城,“调料不要多蘸,会咸的。”
新城胡乱应了一声,咧开小嘴,对徐齐霖说道:“肉肉,还要肉肉。”
“好咧!”徐齐霖答应得痛快,动作麻利,不光是羊肉片,还涮了点菠菜,一起放进新城的盘中,嘴上还说道:“除了肉,再来点菠菜,补铁养血。”
“我也要。”兕子把自己的盘子向前推了推。
“来喽!”徐齐霖这回多涮了些,然后分给兕子和阿姐。
徐惠淡淡地笑着,吃着饭也是温文尔雅的姿态,咀嚼完毕微微颌首道:“味道挺好,这吃法也新鲜。”
嘿嘿,徐齐霖手上忙活儿不停,又是肉,又是菜,把切好的鱼脍也烫熟了奉上。
李二陛下冲着侍奉的宫人摆了摆手,示意把桌子推前,他自己挟肉挟菜涮着吃。大概是身份贵重,总不好象小孩子似的要肉要菜,还是自己动手更方便。
等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徐齐霖又下了面条,煮熟后混着肉、菜、汤盛了三碗,端到阿姐和公主面前。
“放上点调料,吃起来可香啦!”徐齐霖笑着说道:“这叫面条,看它长瘦的样子,寓意便是‘长寿’。”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说道:“虽是长条形,可这明明就是汤饼嘛!不过,这寓意却是极好的。”
在中国,最初所有面食统称为饼,其中在汤中煮熟的叫“汤饼”。
《齐民要术》中还记有“水引饼”,是一种一尺一断,薄如“韭叶”的水煮食品;唐朝又有称为冷淘的过水凉面。
但准确地说,汤饼应该是一种面片汤,或撕或刀削。而把面条的形状最后定格为长条形,那要到宋朝。
徐齐霖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其实,微臣是要借此向陛下献一方便携带、且耐储存的军粮。”
李二陛下刚挑起一筷子面条,闻听此话又放下了,问道:“且说来听听。”
徐齐霖说道:“将面按此形状制备,晾干后储存数月而不腐。吃的时候放水里煮熟即可,是不是很方便?若我大唐军都配备此军粮,后勤运输岂不是能大大减轻?”
说到后勤运输,便要讲一讲唐朝军队的士兵的标准装备。
按照当时的编制,三百人组成一个团,每五十个人组成一个队,每十个人组成一个火。
火是一个很小的军事单位,但仍要配备六匹驮马。随军携带的便有布幕、铁马盂、铲子、凿子、箩筐、斧头、钳子、甲床等各两件,锅子、火钻、盐袋、碓等各一件,马缰绳三件。
别奇怪,唐初实行府兵制,按规定,不仅是武器装备,甚至军粮也是要府兵自己携带的。所以,有很多还是未脱壳的米,才要带上“碓”这种舂米工具。
就算是脱了壳的米,一个士兵携带的军粮数也要麦饭九斗、米二斗。尽管有驮马或驮驴,但要长途远征的话,负担依然是很沉重。
比如隋炀帝时期远征高丽时,因为路途遥远,粮食运输艰难,每名野战士兵身上要携带好多天的粮食,严重影响行军速度和战斗力。
所以,当时就有很多士兵冒着杀头和饿肚子的风险,将粮食抛弃,或埋在地下。
而徐齐霖认为,经过晾晒除去水分的挂面,总要比携带生米生麦要轻要方便吧?
李二陛下挟起面条端详了一下,问道:“晾晒成干面后,能减重多少?若要制备大量这样的军粮,投入也不小吧?”
徐齐霖耸了耸肩膀,说道:“微臣只是一个设想,若要实现,或是拿出具体的数据,总要进行实验啊!”
“那你就尽快实验,尽快把数据上奏。”李二陛下哼了一声,说道:“敢敷衍迁延,朕重重处罚。”
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丫的故意找茬是不是?
徐齐霖偷眼瞅了一下,发现李二陛下已经开始有滋有味地吃起面条,好象还轻轻点头,似乎是味道不错,却是不再理他了。
徐惠冲着小弟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用争辩,不用计较。这李二多半是随口一说,吓唬人的,不用太当回事儿。
小兕子吃饱喝足,把碗一放,惬意地往椅中一靠,说道:“小舅,你也吃啊!”
大概是吃得心满意足,心中高兴,这声小舅叫得清楚。要知道,兕子平常是只在没人的时候才这么称呼。
李二陛下和徐惠都听到了,不约而同地把讶异的目光投过来。
还是这个外甥女儿知道心疼人,虽然是吃饱后才想起来的。徐齐霖嘿嘿一笑,无视别人的目光,说道:“我回去吃,厨房里还准备了好多呢!”
新城小公举把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里,舔了下嘴唇,冲着徐齐霖咧开小嘴,“小舅,我的鸟儿呢,你帮我训练呗!”
“没问题。”徐齐霖笑着点头,就是这样嘛,叫顺嘴儿就好,听着也舒坦,“看好哪只啦,我先带走,晚饭前便送回来。”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两个宝贝女儿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叫得亲。
徐惠轻抚额头,微露苦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与公主殿下亲近是好事,可这充大辈儿,好象惹得陛下不太高兴了。
叫小舅还冤枉,还吃亏嘛?这可是小公举自觉自愿的,俺没逼没诱,怪不到俺哦!
徐齐霖不仅不以为然,还有些小不乐意,心说:李二你个老不要脸的,谁让你把我姐弄进宫里的,活该。
“撤了吧!”李二陛下拉着脸,挥了挥手。
徐齐霖暗中翻了翻眼睛,小样儿,你还不乐意了。眼见宫人撤膳,他也上前躬身施礼,告退而出。
让御厨房把炭炉、铜盆,连带着肉蔬送去自己的临时住处,徐齐霖拎着个鸟笼子,晃晃地走了回去。
伍菘还没吃饭,傻乎乎地等着自家阿郎。
徐齐霖赶忙让宫人把简易版火锅摆上,招呼伍菘坐下,边教边吃。伍菘最喜辣料,吃得满头冒汗,大呼痛快。
“吃完歇息歇息便赶回长安。”徐齐霖放下筷子,交代道:“我一会儿写封信,由你去送。”
伍菘擦了把汗,说道:“阿郎把马借我,轮换着骑,我明早就能到长安。”
“马可以借你,但你不必那么着急赶路。”徐齐霖摆了摆手,说道:“拿着我的腰牌,晚上在驿站睡一觉,天亮了再走。送完信后,你在家歇息一两天再回来。”
伍菘点了点头,往嘴里又塞了一大筷子肉,含糊着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徐齐霖转身回了房间,在桌案前坐下,摊开纸,提趣÷阁开始写信。
给家里报平安是不需要的,早有侍卫回长安通报贺逻鹘、都社率聚众谋刺的大事,顺便也会去徐府通知一声。
徐齐霖写的信是给大盈库的官员,让他们收购蔗糖,并购置相关用具,他回去后便可立刻开始白糖的实验。
要说到赚大钱,赚快钱,这个白糖好象就是。
尽管在徐齐霖的设想中,大盈库在一两年之内都是要不断地投入,不断地增加项目,并向各地铺开。但有了充裕的资金,这个时间便能大大减少。
比如说依托驿站建邸店,建设费用肯定是要大盈库出的。建好后租出去,也至少要三年才能收回成本。
就凭李二陛下拔付的两三万贯,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而羊毛纺织又是一个见效慢的产业,收购、运输、纺织、出售,保守的估计也要在两三个月后才能见到效益。
还有挖煤,也是个投入大、见效慢,但却是能持续发展且前景光明的产业。
徐齐霖边想边写,等到伍菘吃饱喝足来找他,信也差不多写完了。
“这封送到大盈库,这封是给徐管家的。”徐齐霖把信封好,交代清楚,递给了伍菘。
“某这便出发。”伍菘说完打了个饱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消消食再走。”徐齐霖摆了摆手,说道:“我小睡一会儿,要是走时我还没醒,你自管走,我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
伍菘收好书信,躬身施礼,告辞而出。
……………
随着阳光的强烈,雾气变得很淡,但还未完全消去,使得禁苑象蒙了一层极细极轻的纱。
这段开阔的河谷地带乃是杜水的上游,植被极好。丘陵微微起伏,有修好的甬路石阶蜿蜒通行,旁边或树或草或花,行走其间,令人凉爽惬意。
登高远望,杜水反射着阳光,如同一条银带逶迤流淌。几脉溪水潺潺,更使这禁苑增加了几分生气。
小七和夕夕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大自然的美丽,在空中盘旋飞翔,久久不落。还不时发出叫声,与树丛中间的鸟儿应和。
“小舅,这里比你家的庄子如何?”小兕子拈着一朵宫人采来的野花,笑着问道。
此地正是一洼溪水会聚之处,水面倒映着天空的蔚蓝和飘垂的树叶的翠绿。几只蜻蜓在水面飞舞,偶或一点,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徐齐霖笑道:“自是比不得皇家禁苑的规模,可要说风景孰美,却是各有千秋。小巧别致,公主殿下也知道这个词语吧?”
小兕子说道:“苑子确实太大了,我不是很喜欢。等有机会,我定要去看看那小巧别致的庄子。小舅的设计,定然是令人舒适的。”
“看来,我这贪图享受的毛病连公主殿下也知道了。”徐齐霖笑着自嘲,弯腰拾起块石子,用力甩出,在水面上打出三个起伏,方才没入对面的草地。
小兕子笑了两声,也想学徐齐霖打水漂,却因力气不足,石子只是蹦了一下,便没入水中。
徐齐霖抿嘴一笑,突然发现草丛中有个绿色的东西,便一步迈出甬路,弯腰捕抓。
“是什么呀?”小兕子好奇地问道:“可抓住了?”
徐齐霖捂着手掌走回来,笑着张开,竟是只绿绿的小青蛙,看起来很是可爱。
小兕子咯咯笑着,想伸手拿过,可到底是小女娃,胆子小,显得很是畏缩。
“粘粘的,滑滑的,公主殿下还是不要抓在手里了。”徐齐霖说道:“小昭也怕这些东西,还不喜欢它们叫个不停,扰得晚上睡不好觉。”
小兕子赶忙收回了手,脸上的表情也是抽了抽。又粘又滑,听起来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徐齐霖蹲身把小青蛙放掉,又撩水洗了洗手。站起身,小兕子已经递给他一块绢帕。
嗯,挺会来事儿,小舅没白疼你。徐齐霖笑着接过绢帕,刚擦了把手,脸上神情骤变,猛地向前一冲,把小公主扑倒。
小兕子晕头胀脑,还以为小舅没站稳,脚下打滑,但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周围传来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