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出头,华侨大酒店的自助餐厅里喧闹犹如菜市,一百多个记者聚在一起,威力犹如三万只鸭,聒噪指数分分钟爆了表。
这些记者绝大多数昨晚上就到了,拿着公款在华侨酒店里包下一个房间,身份地位接近的,或许昨晚上就成了朋友。因此当昨晚和今天早上,《新闻联播》和《东瓯日报》这两家级别上天差地别不过影响力却相距不远的媒体,接连在12小时内给出的关于高考的截然不同的新闻内容,从今天早上开始,这群记者就没停下过鬼扯的节奏。
而伴随着早上和下午不断地有从外地赶来的同行的加入,等到此时聚餐时间开始,照理说早就该聊无可聊的话题,反倒热度又更提高了几分。
因为某些早上没开口的大佬级记者,又终于在晚上的新闻发布会开场之前,又抖出了些许可供地方小报的年轻同行们思维发散的猛料。
“《新闻联播》昨晚上说全国文科最高分是716分,今天早上全国就有一百多份报纸登了林总799分的新闻,林总这么跟上面唱对台戏,太牛逼了啊……”
餐厅的角落里,一群年纪轻、资历浅却热爱咋咋呼呼的小记者,很自发地聚到了一起。
这时他们边上有个从京城来的年轻人路过,听到这么low逼的讨论,忍不住停下脚步,拿出昨晚上一个老前辈告诉他的内幕,心痒难耐地卖弄起来:“事情有这么简单吗?”
众三流小报的记者仰起头,仰视那满面优越的京城小哥,有人不禁问道:“不然呢?”
京城小哥露出一个高深的微笑,说道:“今天这一百多份报纸,有没有提林淼才是全国第一?没有吧?提都没提,就是登了个表格而已,曲江省的分数统计表格排在第24个的位置,没突出、没强调,顶多只能说这次国内的报纸收到消息的时间比较一致,怎么就叫跟上面唱对台戏了?《新闻联播》能播报消息,底下就不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了吗?”
一群三流小记者听得满头雾水,都不知道京城小哥在说什么。
小哥见他们迷茫的样子,装了个半生不熟的逼,微微一笑,便话也不说完就走了。
三流小记者们面面相觑,互相询问。
“他什么意思?”
“大概是说上面和下面打不起来吧……”
“他哪个单位的啊?”
“好像是京城来的。”
“哦……怪不得……”
三流小记者们正说着,他们后面的一张桌旁,一个皮肤白皙长得还挺漂亮的女记者,跟同桌的几个人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突然就站起身来,朝着刚才那个京城小哥走了过去。
京城小哥孤僻而桀骜,自己一个人坐,刚坐下来,那女记者就跟到了他面前,微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来,轻声问道:“你好,不介意一起坐吧?”京城小哥打量女记者一眼,感觉还挺养眼,眼里带着几分受用,脸上却依然高冷,淡淡回答道:“请便。”
女记者风情动人地撩了一下头发,身子微微往前一倾,单薄的单衣下,半露不露显出一点白花花的肌肤,语气慵懒地自我介绍道:“我是《羊城南方报》的,昨晚上到的。昨晚我上飞机之前刚看到新闻,心里还在某些人真是坏,故意让林淼难堪,结果今天早上醒过来,才真是被林淼吓了一跳。林淼这小孩也真是要强啊,半点便宜都不肯让人占了,连《新闻联播》的面子都不肯给。呵呵呵,现在该轮到《新闻联播》难堪了吧?”
小哥用刀叉吃着餐厅现煎的牛排,听女记者说着“蠢话”,嘴角又不由得扬了起来。
他低着头,眼神朝女记者胸前瞥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慢条斯理抬起头,那纸巾擦了下嘴角的一丁点油渍,继续保持着他洞悉真相的派头,淡淡道:“没什么难堪不难堪的,再权威的媒体,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工具,工具有什么好难堪的?有些事情,看起来荒唐,但越荒唐的表现背后,藏着的东西就越是指直要害。”
“要害?”女记者眼睛微微发亮,单手支着脸颊,歪着头,目光火辣辣、直勾勾地看着那年轻小哥,轻轻抿了下涂得鲜红的嘴唇,“我好笨的,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高深啊?”
记者小哥没来由的心头微微一动,嘴角微微上扬,但依然保持着自认为该有的风度和谦虚,微笑道:“没什么高深的,不过就是我们掌握的信息不一样而已。有些话说破了,真相就很简单了。现在不过是有很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连一手材料都没有,就在那里自说自话,而且就算真的瞎猫抓死耗子让他们猜到点东西,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有些人,不在那个环境里面,安静看戏就好了。”
“哇……”女记者慢慢把身子坐直一点,目光却始终没从京城小哥身上转移开,她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因为双臂很自然地向内挤压的原因,坐在他对面的京城小哥,刚刚好隐隐能看到一道沟。小哥开始局促,视线不敢再乱飘,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正人君子一些。
女记者眼波流转,盯着他地问道:“那你一定知道真相咯?”
记者小哥莫名觉得嘴里有点发干,既得意又装作不以为意地回答:“知道那些一点。”
女记者笑了,崇拜的口气道:“哇,你们好厉害,你是部委单位的吧?”
记者小哥低头切牛排,淡淡道:“京华社。”
“你这么年轻就进京华社了?”女记者突然伸出手,搭在小哥拿叉子饿手上。
小哥瞬间浑身一僵。
女记者却仿佛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笑着问道:“你大学哪里读的啊?我看你年纪,应该才刚毕业没多久吧?”
小哥盯着女记者的手。女记者连忙把手缩回去,爽朗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头回遇上这么大单位的同行,有点激动了。”
小哥像是松了口气地看了看女记者,感觉她确实挺好看的,心里并没有厌恶感,反而还有那么点回味,微笑回答道:“刚毕业两年,京大新闻系的。”
“怪不得……厉害,厉害,太年少有为了。”女记者满脸都是不作假的崇拜之情。
小哥微笑道:“一般吧,无非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女记者立马娇嗔起来:“什么呀!这么厉害的单位,像我们这些普通大学毕业的,做梦都想去呢!”
女记者突然改变的娇俏可爱的风格,让小哥也随之稍微放下点架子,笑呵呵道:“真没那么夸张,你要真想来,每年都有一次选调的机会,你可以报名考过来的啊。”
女记者突然问道:“那我今年赶紧报名,你再跟你们单位领导推荐一下行不行?”
“啊?”小哥一愣,立马面露为难。
女记者马上又笑了:“开玩笑的,我倒是想考,不过现在工作这么忙,连复习的时间都没有,哪儿是你们年轻人的对手啊。”
小哥已然被女记者带偏了,说道:“什么我们年轻人,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
女记者头一歪:“我不大吗?我都29岁,参加工作都七年了啊。”
小哥这下倒真还微微有点惊讶,不由叹道:“看不出来啊,感觉你跟我差不多年纪,最多二十三四岁左右……”
“哇,大才子,你也太会说话了,等过完年我就是三十岁老阿姨了。”女记者说着,突然轻轻一拍头,“对了,说了半天,都忘了跟你说我叫什么。”
她随手拿起身边的包,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小哥。
小哥接过来,只见名片上写着:佳音,《羊城南方报》。
“哦~你就是佳音啊?”因为林淼和圆寒打笔仗所引发的关于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的讨论,佳音这个经常跳出来搅浑水的名字,在新闻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袁佳洁见小哥惊喜的样子,不由笑道:“你也看我们的报纸?”
“偶尔看。”小哥说着,停顿了一下,又不好意思道,“我没带名片,东西全放在楼上了。”
“没事,你写给我吧。”袁佳洁马上递过去一支笔。小哥愣愣地接过,又听袁佳洁说道:“你写在我名片的背面就好了,不用舍不得,姐姐身上还多得是,再给你一张新的。”
小哥被袁佳洁说得哭笑不得,一边又按她的意思,工工整整在袁佳洁名片的后面,写下他自己的名字,然后微微一犹豫,又写下了联系方式,递给袁佳洁道:“以后常联系。”
“名片都换了,当然要常联系。”袁佳洁伸手取过名片,又递给小哥一张新的。
小哥接过名片的瞬间,袁佳洁的手指,像是不经意般,在他的手心划了一下。
京城来的小哥哥,突然愣住了。
看着袁佳洁,呆了两秒。
袁佳洁却落落大方,笑着问道:“怎么啦?”
小哥回过神来,急忙摇头:“没什么?”袁佳洁笑了笑,把名片收好,突然又显得很随意地道:“你刚才说的那个……那个什么要害,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小哥沉默了一下,小声道:“这里人太多,不方面讲。”
袁佳洁想了想,眉毛一挑,微笑道:“那要不……去我房间?”
小哥低头看看盘子里还没吃完的牛排,又抬头看看袁佳洁,感觉肚子好像也不饿,然后在某种本能的驱使下,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
袁佳洁一笑,突然拿叉子叉起自己盘子里的一块蛋糕,放到小哥的盘子里,笑道:“吃饱了再聊,晚上8点才开发布会,时间还来得及。”
小哥见袁佳洁公事公办的样子,点点头,心里却有了几分后悔,和隐隐的失落。20分钟后,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吃完盘子里的东西,什么也没说,显得很自然地一起出了餐厅。
走进袁佳洁的房间,袁佳洁来开窗帘,打开窗户,拿出行李箱里的一次性茶杯和茶包,给小哥倒了杯热热茶,一边说道:“酒店里的杯子我现在都不敢用,其实他们的水壶我也不敢用,不过实在是没办法自己带过来,不然拿那么多东西,出差就变成旅游了。”
小哥说道:“可以到地方之后再买一个。”
“哪儿有那么多钱啊。”袁佳洁笑道,“姐姐一个月到手工资才2000块出头,要租房子要吃饭,一个月出差十来天,飞好几个地方,一个热水壶也得十来块,得花多少钱?”
小哥淡淡笑了笑,接过滚烫的杯子。
袁佳洁就大咧咧地坐到他身边,问道:“你们那边,关于林淼是怎么个消息啊?”
小哥想了想,说道:“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这种事也不能登出来。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林淼他师父是郭鹤龄,这个你总知道吧?”
袁佳洁点点头。
小哥闻着袁佳洁身上化妆品的香气,缓缓说道:“郭鹤龄算是现在明面上的,某个派系的代表人物,但是只是明面上的,林淼呢,是他的徒弟,当然就只能跟着师父。
郭鹤龄这个小派系,又和其他小派系,组成了一个山头,不过这个山头相对于另外一个山头来说,只是个小山头。现在的情况是,小山头内部可能在争夺一些话语权,林淼因为目标比较大,就被当靶子针对了。他们小山头的内部某个派系,现在就是想尽可能地打压林淼这个派系,将来好让自己人上去,所以绝不能让林淼再那么一枝独秀下去。
所以昨晚上你看到的是《新闻联播》说了下高考,其实背后的目的呢,没那些简单。而且动手的人,也不止是小山内的内部派系而已,我们认为可能还有其他大山头的其他人在推波助澜。毕竟在《新闻联播》里安排一条20秒的新闻,也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我说,无论什么媒体,说到底都只是个工具。而且人和人之间的利益关系,其实也是很脆弱的,他们那个小山头,前些年差点全军覆没,好不容易拧成一股绳挺过来,现在为了话语权,有些人搞不好都已经跟其他山头的人勾搭上了……”
“说得这么云山雾罩的,听不懂啊……”袁佳洁侧过身子,双膝跪坐在沙发上,双手贴在小哥的肩上,下巴贴了上去,对着小哥的侧脸吹热气。
小哥被袁佳洁突然的这么一下都搞晕了。
袁佳洁突然笑着问道:“这么紧张,没交过女朋友吧?”
小哥喉结一动:“嗯……”
袁佳洁笑了笑,站起身来,关上窗户,拉上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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