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瞧着杜姨娘像是要晕过去的样子,眉头微蹙,转过身来,朝着绿棠悄悄示意了一番。
绿棠会意,微微点头,然后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在杜姨娘倒地之前一把将她稳稳地扶住,不让她有机会向后倒去。
杜姨娘原本准备装晕躲过这么一遭,可现下却被人一把扶起。
绿棠一手掐着她的手臂,一手抵着她的后背,杜姨娘就是想往后躺都躺不下去,险些气得真的一口气接上不来,就此晕死过去。
可姜家二爷还站在门前,冷冷的盯着她,直盯得她后背发毛。她只能强撑着站着,正对着姜家二爷的视线。
姜二爷年轻的时候得过冷面探花的名号,如今虽然只是从五品的监察御史,身为文官,倒也算是同窗中混得最好的几个之一了。
他人到中年,身子也未曾发福,风采依旧。只是一张脸,依旧冷冰冰的,成天板着。不过也正因为他总冷着张脸,这才打消了府里不少丫鬟前仆后继的心思。
“老爷……”杜姨娘小心翼翼的开口,她再怎么着,也没料到姜二爷这个时候会回来。
她爬床是因着什么?怨恨方氏是又是因着什么?不还是因为自己满心满意都惦记着姜家二爷,却不甘心一辈子只能当个不得宠的姨娘。
姜家二爷冷哼一声,却不去看她,径直走进屋子,冷眼扫过地上的狼藉和一旁跪着的绯莲:“来人,去把鹤哥儿抱来,把二夫人也一起请到老夫人的院子里来。”
他在门外已经听了许久,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家内宅里竟然出了这番事情。
杜姨娘嘴唇微颤,想要解释,可眼下别提吱声了,就是大气她都不敢随便出一个,只能颤颤巍巍的站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了姜二爷生气。
“爹爹!”姜莺见了姜二爷,面上露出喜色,也顾不得杜姨娘的处境,从老夫人身侧跑了过来。
但是姜二爷也只是淡淡的冲着她颔了下首,便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了,反而是转向另一边的姜鸾,冷声问道:“鸾丫头,你跟爹说清楚,今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鸾起身冲着父亲行了个见面礼,这才垂着首道:“娘亲身子重,这些事我也不让人去扰她。可杜姨娘呢?她给鹤哥儿下药,害鹤哥儿腹泻,却还要赖到女儿的头上,说是我心狠手辣,容不下庶弟。”
她的双手紧攥,看上去带着怒意,“爹,我待鹤哥儿如何,您还不知道吗?”
杜姨娘见着姜鸾这般模样,一下子急了,挣脱开绿棠,扑上前去,直扑在姜二爷脚下,泪如雨下,“老爷,这是个误会,您听妾身解释啊!”
姜二爷看了一眼地上的杜姨娘,如避蛇蝎般嫌恶的躲开。
“误会?”姜鸾的面色原本还算平静,此刻声音却不免拔高起来,“药是你身边的绯莲买的,也是你院子里的人下的,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杜姨娘,你这回能狠下心来给亲儿子下药,下一回说不准就要给我这个碍眼的嫡女下□□了!”
姜二爷虽然厌弃杜姨娘,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眉头一皱,“阿鸾,怎么说话呢。”
姜鸾却是扭过头,鼻子一抽,整个眼圈儿都红了,“阿鸾说的都是实话。”
姜二爷什么都好,就是脑子里成天只装着政事,他不是不关心儿女,而是太过放心,关心根本不够。
“爹爹,您在外是名声远扬,可是您知道女儿一个人在家受的委屈吗?”姜鸾抬眼,看向姜家二爷,她眼圈微红,黑色的双眸里也似乎有泪光闪过,“您要知道,您不仅是当今圣上的监察御史,您更是一个父亲和丈夫!”
姜二爷一怔,立在原地,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到大都让人万分省心的女儿。
他是从五品监察御史,职位不高,但权限甚广。身担重任,不敢辜负了圣上的期望,整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可是此刻见着女儿眼里打着转儿的泪水,他却是心中一痛,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揽姜鸾的肩膀。刚揽到怀里,又是一阵心疼,他几乎日日都在家里,可却不知姜鸾已经长到现在这般高了。
自己除了记得女儿的生辰,可还记得她的喜好?记得她最爱吃的饭菜?
姜家二爷自认对着女儿极好,府里有谁敢疏忽了姜鸾和方氏,立马会被他打出府去。可现下他越想越是心凉,竟然到了此刻才明白,真的好,是要用心的。
方氏很快就被秦嬷嬷搀扶着走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她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因为担心胎像不稳,便免了老夫人这里的晨省昏定。只有用晚饭时,才会来一趟以示孝心。
眼下看到杜姨娘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有些微微讶异,她身为主母,可在自己的院子里竟然没有听到一丝风声,连忙出声问道:“老爷,杜姨娘这是怎么了?”
方氏话音刚落,眼前一晃,又看到了被姜二爷揽在怀里的姜鸾,更是惊呼一声,快步走上前去,“阿鸾,你又怎么了?”
母亲急切地声音让姜鸾回过神来,她连忙抹掉眼角的眼泪,推开姜二爷,笑着对娘亲说道:“没事的,就是受了一点委屈,不过现在已经解释清楚了,那些事情和我无关。”
方氏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在秦嬷嬷的搀扶下缓缓坐下。
她的视线扫过地上磕得额头青紫的绯莲,好看的细眉微微蹙起,抬首问道:“老爷,究竟出了何事?”
“杜氏给鹤哥儿下药,还欲陷害阿鸾。”姜家二爷的情绪这个时候也平复下来,然后转向杜姨娘的方向,眸中有寒意闪过,“我明日便送这个毒妇去家庙,顺带请列祖列宗见证,我姜家,容不下这等女人!”
“老爷!您不能这样!妾身错了!妾身真的错了!”杜姨娘的脸色一下子彻底惨白,连滚带爬的膝行到姜二爷的脚下,“您不要送妾身去家庙,您罚我,怎么罚我都行,不要送我过去啊!”
姜家家庙清冷无比,去那儿的人几乎没有几个能够活着回来。更何况她要是被姜二爷送去,此生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杜姨娘抱着姜二爷的裤腿,痛哭流涕,此刻她的样子,比先前绯莲的哭诉求饶有过之而无不及。
“咳咳,二小子,你……你不能啊!”老夫人气得直哆嗦,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上不来,紫薇连忙上前,帮她在胸口顺气。
老夫人的气终于顺了过来,却还是断断续续的坚持说道:“家庙是什么地方,要人命的!你不能让莺丫头和鹤哥儿没娘啊!”
“她这样子还配当娘?”姜家二爷冷笑一声,让人将杜姨娘从自己脚边拉开,不欲去看这个毒妇,“再说了,鹤哥儿有母亲,不需要这样狠心的亲娘。”
“算老身求你了,看在我的面上,饶了她这回吧。”老夫人站起来,似要向着姜二爷下跪,“我杜家只剩她这条血脉了。”
姜二爷脸色大变,连忙大呼不可,上前一把扶住老夫人,将她重新按回榻上。
他的眉心紧蹙,闭了闭眼,不想就这么放过杜姨娘,可终是在继母面前退让了一步,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念杜氏生养过莺丫头和鹤哥儿,罚禁闭半年,不许出听涛院一步,抄经书一百二十遍,自己赎罪去吧。”
姜二爷说出来的事情,就相当于铁钉板板,再也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可同样,也不会再有更重的惩罚了。杜姨娘明白这一点,不知到底是庆幸还是不幸,身子一软,彻底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爹爹,姨娘今日做的事儿,女儿一点也不知道,否则……否则一定早就规劝姨娘,不让她犯下这等大错。”姜莺眼瞧着杜姨娘被姜二爷憎恶,生怕这厌弃也沾到自己身上,连忙亟不可待的解释。
哪想姜二爷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他身为监察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巡视郡县,察言观色的水平早就是上乘,姜莺是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姜莺见姜二爷并不答话,还欲再说,却被父亲冷冷打断,“你若是真关心姨娘,先前怎么不替她求情,此刻撇清关系倒是来得比谁都快。”
这话直接戳中了姜莺的心思,她免不了面色一白,僵立在原地。
眼见着一场闹剧收场,去抱鹤哥儿的奶娘却还没有过来,只是让人传话,说是鹤哥儿又开始腹泻,哭个不停。
姜二爷亲自搀扶起方氏,带着歉意,烦劳妻子陪着自己去听涛院再走一趟。
姜鸾落在最后头,走着走着,身后却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却是姜莺追了上来。
“三妹妹!今日鹤哥儿也无大事,你就去跟父亲和母亲求下情,让他们饶了杜姨娘这一回吧。”姜莺急急忙忙的追上姜鸾,竟然来了这么一句。
姜鸾心里冷笑不已,这个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些人,总以为你心慈善良,就可以肆意欺凌。
“既然二姐姐这么心疼姨娘,那么不若也去听涛院,陪着姨娘一起禁闭抄书吧。”姜鸾冷言冷语落下,便不再看姜莺的脸色,转身就走,但仍旧有些疑惑浮上心头。
现下的姜莺如此蠢笨,和前世的精明完全不同。可一个人,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莫非……
姜鸾心下一惊,脚步停滞在原地。
前世的种种,难道是有人在姜莺身后教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