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刚睁开眼睛,苏渊就躺在她身侧,果然没有走。
外面似是在下雨,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
察觉到她的动静,身侧人睁开眼睛将她带到怀里,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们就这样,一起过下去。”
沈青萝没有回答,镇定好一会儿,方才仰头看向他,“你昨晚答应的事。”
苏渊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揉乱她的发,“你当真会计较。”
可那样的仇恨,在他与她的床第之间,该如何提起?
“现在就说。”
苏渊并没有开口,反而低下头来埋在她的颈间轻吻着,沈青萝当即撑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苏公子这是要出尔反尔?”
“外面在下雨。”苏渊并不生气,好生安抚道。
“和下雨有什么关系?”外面依稀听见雨打荷叶的声音,想来雨下得不小。
“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摩梭着她的脸颊,就像是爱人间举止亲昵。
沈青萝正想着要去见什么人之时,小竹已推门进来,“姑娘起了没有?已经正午了,我做了午膳。”
她说着正准备进内室,苏渊倏地将床榻旁的帷幔放下,轻咳了一声,“放着吧,等她醒了再吃。”
苏渊是昨日半夜来的,小竹并不知情,这会听见公子的声音便晓得发生什么,当下脸涨的通红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把门关上。
沈青萝长吁了一口气,而后方才觉得不对,她在怕什么?苏渊见她这副模样,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饿么?”
昨夜被他折腾太过,怎么可能不饿,只是眼下没什么力气,她摇摇头,“答应我的事,你别想糊弄过去。”
她眼睛直直地瞧着他,似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便会拿他怎么样一般。
苏渊将她按到胸膛上,不让她看见他的神情,“二十年前,你父亲沈砚与我父亲苏慎同时进士及第,他是榜眼,我父亲是状元。本该荣归故里,可就在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山贼,将财物打劫一空。”
“既如此,你要寻仇应该去找那山贼。”沈青萝明知他的话没说完,却还是忍不住顶撞。
他轻抚她的后背,继续道:“当时朝风不正,需要银子打点方能入仕,他二人虽是同乡,但背景却大不相同,你外祖父是绥城的地主,并不缺银子,可我父亲却只是个贫苦书生。”
“这和我父亲有和关系?”
“当时空缺只有一个官职,按理说应是我父亲所得,但你父亲却从你外祖父那里要来一大笔银子打点,得了那官职,我父亲心中积怨,没多久便去了。”
沈青萝微怔,迟迟没有开口,苏渊尽管保证不会同她说谎,但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不一定是事实,至少在她眼里她的父亲是个正直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苏渊心思激动,环抱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沈青萝被他掐的生疼,不由地抽了一口气,他松开几分,“所以才要带你去见那个人,看看究竟是不是误会。”
午后,雨势渐消,苏渊雇了辆马车载着沈青萝去寻那人。路面湿滑,街上行人不多,马车穿过小巷子,在一处破烂不堪的房屋前停下。
房子院墙坍塌,大门破了一个洞,院内荒草丛生,俨然荒废许久了。
“苏公子确定是这?这里可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沈青萝略带讽刺道。
苏渊对驾车的人使了个眼神,那人一脚踹开大门,进去搜寻一圈,不过片刻便回来了,“屋内没人,看破败的模样,至少有五六年没人住了。”
苏渊的眉头皱了起来,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隔壁门口出来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老汉,朝这头观望。
苏渊对那人招手,那老汉心生好奇,朝这头走过来。
“这户住的人去哪了?”
“你是说老胡?几年前就死了。”那老汉面露嫌弃之意,仿佛对这人颇为不满。
“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的,坑蒙拐骗惹了仇家,被人打一顿,没缓过来就死了。”老汉的话说的颇为轻松,就好像这人的死是理所当然。
“坑蒙拐骗?”
“可不是,这老胡的嘴里从来没说出过什么好话,靠着那张嘴骗了半辈子,最后也死在那张嘴上,也算是因果报应。”老汉似是想起什么,问道:“你们找这老汉不会也是寻仇吧?”
“不是,只是有些事想问他。”
“问他?”老汉摆摆手,“他嘴里的话,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你要是有事不如去城东的风鸣堂找那位姓李的说书先生,那先生虽年轻,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苏渊谢过那老汉回到马车上,之后一言未发。
沈青萝方才一直坐在马车上,虽没有下去,外面说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如此更证实了她的猜测。苏渊面色并不好看,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
“苏公子聪明过人,不会是被旁人的一句话骗了吧?”这句话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可说完后,脊背一阵冰凉,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父母亲竟因那一句谎话送命,太骇人听闻了。
“司言,去城东风鸣堂找那位李先生。”苏渊对马车外那位驾车的守卫说,那人应道,调转方向,朝城东赶去。
无论是苏渊还是沈青萝,都知道即将到来的真相可能意味着什么。
和宁安城比起来,绥城并不算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到了城东的风鸣堂,刚下车,有伙计出来接应。
“说书的李先生在吗?”苏渊的语气有些冷,那伙计被吓一跳,还以为是寻仇的,后退了半步,见苏渊看起来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才应道:“李先生前段时间出去远游,还未回来。”
“可知去了哪里?”
“这个小的不知,除了初一十五这两个特定说书的日子,李先生经常不在。”
伙计的话听起来不像假的,且说书先生可能需要取材,向来行踪不定。苏渊粗略一算,今日已是十三,左右不过两日的功夫那说书先生便会回来,遂让司言提前订了位子,方才返回到马车上。
“回苏宅。”
沈青萝瞧了他一眼,声音微弱,“我身子不适,可否去一趟药房?”
苏渊略一沉吟,也知昨夜折腾她太过,今日又来回奔波,便对外面道:“先去药房。”
方才所到那两处,沈青萝皆未下马车,待到药房门口,马车刚停下,苏渊便将她拦腰抱起,这药房沿街,此时街上人虽不多,却也不太雅观,“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苏渊自是没有依她,三两步已将人抱到室内,在看诊的一张桌子前将她放下,一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见有人来,走到桌子前坐下。
沈青萝瞧了苏渊一眼,“你出去等我。”
“在我面前,还害羞不成?”苏渊见她面露不悦,却还是走了出去。
大夫为沈青萝号了脉,沉吟片刻道:“姑娘是体弱脾虚,吃几味汤药调养即可。”
说完便收回手,着手写药方。
沈青萝却道:“大夫可有避子的汤药?”
大夫停笔,抬头看向她,面露不解,“来我这的女子都来找求子或安胎的药,你又为何……”
“那人并非我夫君。”沈青萝表明情况,苏渊大可折磨她这副身子,但她绝不能允许此前的事情再发生。
大夫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在这调理的药中为你添上一味,你身子虚,药性太强的不可,这药一日吃上一次,半年内,没什么问题。”
“多谢大夫。”
沈青萝不知大夫把她想象成什么样的人,她只有一个目的,绝不能和苏渊产生没必要的牵绊。
约莫半个时辰后,沈青萝拿了药出来,苏渊还站在门口,心思莫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见她手中拎着的药,他正要进屋,被她拦下来,“付过银子了。”
苏渊眼神微抬,瞧着她,“你哪来的银子?”
沈青萝哑然,没想到光顾着防着他,却不慎暴露了做贼之事,便强撑着脸面道:“在地上捡的,可能是你不小心掉的?”
苏渊笑而不语,抱起她放到马车上,驾车返回苏宅。
“身子如何了?”
沈青萝原本正瞧着窗外暗下的天色发愣,听见他说话,才放下帘子,“没大碍,只是体弱,身子虚,开些调理的方子。”
临出药房前,她叮嘱过那大夫不要透露她要避子药的事,这事若是被苏渊知道八成又要大闹一场,她现在的一门心思都在那起二十年前的旧事上,不愿多生枝节。
“是我不好。”苏渊的话中依稀可听出愧疚的意思,谁料他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下一句话又说:“但你这身子的确需要好好调理,怎么那么容易就晕。”
沈青萝只觉有两团火在双颊炸开,又不愿与他搭话,权当没听见。
回到苏宅时,天已全部暗下来,小竹正提着灯笼在大门口接应,沈青萝将药递给她去煎,小竹接过后将灯笼递到司言的手上,先一步返回厨房。
她正准备从马车上下去,苏渊却站于她身前,单手拉过她的手腕,将她背到背上。
“我可以自己走。”沈青萝在他的肩膀轻拍了一下,苏渊未动,背着她进了大门,“我想这样。”
夜里静悄悄的,通往卧房的那条路不算远,却也隔着一段距离,地面的青石板被雨冲刷的干净,苏渊走的很慢,就好像眼前的这条路望不到尽头。
她知道他心里有事,便也不推脱,只伏在他的背上。可能是这样的氛围太安宁,心中竟凭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我有点怕。”
这句话像在服软,道出了他的心境。
沈青萝怔了怔,又细细听了一会儿,这里没有旁人,话是苏渊说的,可在她印象中,他向来行为狠厉,动作干净利落,何曾怕过什么。
“怕什么?”
话脱口而出,她才恍然大悟,她知道他怕的是什么了,果然下一刻,他已经将心底的话对她全盘托出。
“怕我多年的执着是一个错误,怕你再不会给我机会。”
沈青萝胸口莫名地抽了一下,以至于双手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脖颈都没注意,可是一开始,她便没打算给他机会。
“不用怕。”她说。
这句话对他来说就像是安慰,让他的心得以短暂的疏解,可下一瞬,她又无情地将他抛下万丈深渊,给了他致命一击。
“我父母亲因你而死是事实,我不会接受你也是事实,最糟糕的情况不过如此,你怕什么。”
苏渊脚步忽然停顿,也没有放她下来,因背对着,她亦瞧不清他的脸,或需他正思索着将她从背上甩下来也不一定。
四周静谧,点滴萤火可见,他没再说什么,好一会才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