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渊果然没有食言,他的确是带她入宫了,一同的还有西楼的一众舞姬,牡丹也在其内。
一大早,苏渊派了人接她们入宫,一路上金碧辉煌,分外气派,舞姬看花了眼,东瞧瞧西看看,口中念念有词。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气派的宫殿。”牡丹拽着沈青萝的衣袖激动道,若不是宫殿前有守卫,定会撒手凑上前去看热闹。
这并非沈青萝第一次进宫,先皇在位的时候,沈青萝曾随父亲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并非是她,因而记不太清了。
这宫殿尽管气势恢宏,异常陌生,甚至那琉璃砖瓦间都带着一股冷冰肃杀之气。
宫宴在晚间举办,沈青萝等一众舞姬被带到一个偏殿休息,为晚宴上的献舞做准备,其他舞姬因着好奇,心思雀跃始终无法安静下来,沈青萝得了空溜出偏殿,坐在殿门前的湖边柳树下图个清静。
日头透过斑驳的柳枝照在她的脸上,勾起她的瞌睡虫,她不禁靠在柳树枝干上昏昏欲睡。
感觉正有人在盯着她,沈青萝倏地清醒过来,警惕地看向来人,这人一身金黄色衣袍,三十岁左右,身后跟了几个小太监,俨然是皇帝李钰无疑,只是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的确出人意料。
“大胆奴才,见了当今圣上还不行礼?”
沈青萝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之人是李钰没错,遂站起身,刚要行大礼,便被李钰捏住手腕,“免了。”
他正低头打量着她,这样的眼神……沈青萝慌忙抽回手,意识到形势不对,忙福了福身道:“奴婢罪该万死,冲撞了皇上,这就去找管事的领罪。”
说罢她脚下生风,在李钰派人捉住她之际一溜烟地拐进偏殿之间的胡同,饶了一大圈,待瞧见没有人跟上来,方才返回到宫殿。
才刚进门,就听牡丹凑过来激动道:“你跑去哪了?刚刚皇上过来了。”
“什么?”沈青萝下意识地以为李钰是来找她,他刚刚的眼神分明是看上她了,如果不是逃得快,很有可能被他收入后宫。
李钰沉迷美人美酒,对权术并不上心,帮不了她。
“说是过来瞧瞧,我看啊,这皇上是来选美的,今晚姐妹们可都要好好表现,若被皇上看中,也算是一步登天了。”牡丹同周围的姐妹们打趣道。
沈青萝心下觉得不好,她进宫是为了配合陆迁和宁延之揭露萧衍,眼下已和李钰碰过面,若在献舞时被他选上,流入后宫那是非之地,别提为沈砚正名,以她的能力并不足以自保。
“既如此,这领舞就交给你来跳。”进宫之前,因着苏渊的关系,在排舞之时沈青萝被安排领舞,好在她跳的不错,免了旁人诟病。
可在被李钰撞见后,她自当隐匿身形,当心惹祸上身。
“此话当真?”牡丹难掩激动之色,可又像是想到什么,收敛情绪道:“跳舞时,陆指挥使也会在宴上。”
“这样岂不更好?他一眼便能瞧见你。”沈青萝并不晓得李钰喜欢什么样的美人,牡丹也并非全然会被他看上,一切都要看她的命数。
“你说的在理,既如此,我便应了。”
如此一来,沈青萝才放下心,宫宴快开始之时,她还特意命前来帮她们梳妆打扮的嬷嬷把她画的难看些,嬷嬷虽不解,却仍照做。
牡丹同她打趣,“别人都是往美了装扮,你倒好,生怕被别人瞧见,不过即便如此,还是难掩姿容。”
沈青萝眉头微皱,当下为难,到底是宫宴,她不可能全然涂个花脸去献舞,这副姿态已是最不显眼的了。
见她愁容满面,牡丹嗔笑道:“旁人为不够美而愁,你倒好,为藏不住这美而发愁,真是羡煞旁人。”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领舞的舞步都练好了?”
“放心吧,我虽比不上你天资聪颖,但到底也下过不少功夫,底子深厚。”
殿外日已西沉,管事的嬷嬷招呼她们前往宴客的宫殿旁去准备,去那头的路上,正赶上华灯初上,一盏盏宫灯被点亮,犹如夜空中闪亮的星辰。
到殿门口的时候,赶上文武百官携家眷进殿,嬷嬷带领她们避于一侧,察觉到有人朝这头看过来,沈青萝抬头,撞见一双眸子,虽是萧衍的扮相,那眼神却是苏渊的。
她低下头,险险避开,今日成功便罢,若是不成功,她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官员已陆续到齐,钟音响起,嬷嬷招呼着她们进去,在牡丹的带领下,一众舞姬如天边虹影掠过。
为了不惹人注目,沈青萝有所保留,舞跳得差强人意,余光扫过宴上众人时,见他们都瞧着牡丹,当即放下心来,可到了后半段,乐声突变,琴音急切,嘈杂如落雨,鼓点激昂,犹如破阵一曲,舞姬脚下舞步加快。
偏此时,有三道目光齐齐射过来,是宁延之、陆迁和萧衍,前两个人似是刚刚发现她在众舞姬之内,后者则像是漫不经心的扫过,他早就发现她了,从还没进殿开始。
沈青萝凝神,将注意力放到舞步上,一刻钟后,乐声骤停,舞步戛然而止。
大殿内静默,直到片刻后,主座上的那位拍手叫好,殿内百官才回过神来,应声喝彩。沈青萝等人收了舞步,安静地站立于殿中央,按例等待封赏。
那一身金黄的人却从主座下来,正朝一众舞姬走过来。沈青萝站在最后,想来并不显眼,却还是暗暗低下了头。
察觉到身旁人的目光,她侧过头去,对上萧衍的眸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李钰走到牡丹面前,居高临下道。
“奴婢牡丹。”牡丹跪拜对他行礼,身后一众舞姬自然跟随。
沈青萝正和萧衍较劲,没注意眼前人的举动,还伫立在原地,察觉到情况不对准备跪拜下去之时,李钰已越过众舞姬走到她面前,单手握住她的手臂,“是你。”
沈青萝暗叫不好,头埋得更深了,“奴婢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李钰弯腰凑到她面前,露出一个确信的笑,“湖边睡觉的小丫头,叫我好找,你叫什么名字?”
已到了这个地步,沈青萝也不再伪装,她抬起头对上李钰的目光,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兴趣。
就在此时,坐在不远处的宁延之起身走过来对李钰道:“皇上,她是丞相之女沈青萝。”
“沈青萝?”李钰侧头看了眼宁延之,见他点头,重新将目光移回来细细打探,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那岂不是朕那位未过门的皇后?”
“皇上此言差矣。”萧衍端起手中的琉璃盏浅酌一口,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烫金纹样的玄色衣衫,朝沈青萝走过来,不着痕迹地从李钰手下抢夺过她的手腕。
“丞相已死,沈姑娘已非昔日丞相之女,而是我府中的一名舞姬,除此之外,她还是我的侍妾。”
此话一出,殿内一阵唏嘘,隐约能听见身侧人小声议论:“这萧将军和沈府小姐理应水火不容,怎么沈小姐还成了他的侍妾?”
听萧衍提及父亲沈砚,沈青萝面容凝滞,欲将手腕抽回,他加重指腹力道,让她动弹不得。
萧衍面色严肃,李钰收敛心思,依依不舍地瞧了沈青萝一眼,随即看向牡丹,“那位领舞的姑娘不会也是萧将军的侍妾吧?”
“除了沈青萝,皇上请随意。”萧衍话中冰冷,话里的威严竟压过殿上这位九五之尊。
李钰重新走回到牡丹身侧,牵起她的手问:“你可愿进宫?”
牡丹迟疑地瞧了眼陆迁,见对方没有任何表示,遂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我愿意。”
李钰对身侧太监招手,“这位牡丹姑娘就封为怜妃,其余舞姬赏金百两。”
许是习惯了李钰的荒诞行径,满朝文武竟无一反对。
“是。”太监连连应下。
在李钰准备牵着牡丹回上座之时,陆迁终于不再干呆着看戏,起身过来道:“皇上,臣有事禀报。”
“既有事,为何不在上朝时启奏?”心仪的美人没到手,李钰本就不快,复又想起已好几日没上朝,便将不悦压下来问:“何事?”
“一共两件事,其一,眼前的这位萧将军身份可疑;其二,是有关丞相贪污之事。”陆迁此话一出,宫宴上的人齐齐看向萧衍,随即看向沈青萝,似乎对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已有了答案。
李钰侧头看了萧衍一眼,随即唇上挂上一抹笑意,“陆指挥使莫不是喝多了?萧将军是我宁国的顶梁柱,纵使我身份可疑,也不会是他。”
“百官皆知,臣一向与萧将军交好,又怎会平白无故污蔑他?”陆迁辩解道。
萧衍并不慌,就安静地伫立在原地,摆出一副看戏的模样,仿佛他说的是旁人之事,沈青萝见他如此冷静,心下有几分不安。
李钰见萧衍并无异色,对陆迁道:“既如此,你便说说。”
“回皇上,自去年萧将军从战场回来,臣便觉得萧将军的秉性有所改变,非但休了发妻,还常流连烟花场所,以往的萧将军洁身自好,与发妻也十分恩爱。”
“陆指挥使仅凭这一点便猜疑本将军?”萧衍不慌不忙,反捏起沈青萝的手腕来回把玩,沈青萝面色不算好看,他这样的举动对她来说犹如侮辱。
“此乃其一,其二,下官以前有幸与萧将军一同去澡堂,无意发现萧将军身上有一梅花形的胎记,这一点萧将军的发妻可作证。”陆迁说罢,对人招招手,一相貌端庄的女子缓缓走上来,瞧见萧衍之时,不禁红了眼。
“回皇上,萧将军身上的确有那样的一块胎记,若是不信,可请萧将军解开衣裳让大伙瞧一瞧。”女子低头禀报,说话的功夫,两横清泪滴落到地面。
“放肆,大庭广众之下令萧将军脱衣裳成何体统?”李钰嗔怒道,继而看向萧衍,“将军不必在意。”
萧衍不怒反笑,似是全然没把陆迁的指认当回事,他四下瞧瞧,见百官都在看着这头,遂应声道:“既如此,还请各位女眷自行回避。”
说罢,竟开始旁若无人的解衣裳,宫宴上的女眷或以帕子遮面,或扭过头去。
沈青萝,陆迁,宁延之乃至李钰均看向他,他胸前的刀痕,剑伤,簪子留下的疤,乃至他肩膀上的牙印都在,腰后却也多了一道梅花印记,“陆指挥使可看清了?”
陆迁仔细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确有那样的一道印记,又看向那位女子,那女子与他同样诧异。沈青萝不信,上前一步就要去摸,谁料被萧衍捏住手腕,“大庭广众之下,你竟这般急不可耐?”
沈青萝挣脱不开,另一只手却伸向他的脸,只要她能当场把他的这张假面皮扯下来,容不得他抵赖。
谁料萧衍反应极快,倏地捉住她的另一只手,干脆将她整个人困在怀中,“你若不介意,我也可现在便满足你。”
大局已定,他们输了。沈青萝欲将手抽回,萧衍却捉住她不放。
“看样子,是一场误会,陆指挥使还不快给将军赔个不是?”李钰及时打了个圆场。
陆迁与宁延之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走到萧衍身前拱手道:“近来萧将军与我交往寡淡,再加上旁人挑衅,我误信了谗言,冒犯到将军实在抱歉。”
“无碍,陆指挥使若是想同我一道把酒言欢随时可到府上。”萧衍却难得大度,却没能放开沈青萝。
“只是皇上,沈丞相一事……”陆迁转而对李钰继续道。
见陆迁坚持,宁延之也凑上前禀报道:“皇上,丞相为官近二十载,一直是两袖清风,又怎么会行贪污之事?还请皇上彻查,还丞相一个清白。”
李钰为难地看向萧衍,沈相贪污一案虽是萧衍从中斡旋,但到底明面上是他的意思,见萧衍并无异议,他又瞧了一眼沈青萝,心中有悔,随即摆摆手道:“如此就叫大理寺重新调查吧。”
似是有些累了,他牵着牡丹回了主位,其余舞姬和那位女子在嬷嬷的带领下悉数退下,就连陆迁和宁延之都坐了回去。
萧衍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拽着沈青萝回到座位。
乐声四起,宴饮继续,身侧人目光如冰,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沈青萝瞧向陆迁,见他对她摇摇头,宁延之亦是如此,便知这次是真的输了,当下要么忍,要么慷慨就义。
“在我身旁和别的男子眉来眼去?”萧衍单手揽在她的腰间,不悦地在她腰身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他本是习武之人,下手没个轻重,那一下足以让她淤青。
沈青萝看都没看他一眼,已心如死灰。
今日非但没能揭穿萧衍,反弄巧成拙,还丢了沈砚的脸面,眼下朝中百官都知道她沈青萝成了萧衍的侍妾,着实令人难堪。若是原本的沈青萝还活着,怕是面子上也挂不住了。
她端起桌面上的琉璃酒杯,也不顾那杯子是不是萧衍的,一饮而尽,酒水辛辣,呛得她一阵咳嗽。
萧衍轻拍着她的后背,凑到她耳侧嘀咕道:“莫要喝醉了,我还有一大笔烂账等着回去和你一道算。”
分明是春日,天气转暖,可沈青萝却没能控制住身形一抖,尽管如此,她还是凑头看向他,“苏渊,我等着。”
似是不满她在这样的场合叫错名字,他当即捏住她的下颚在她的唇上轻咬一口,感觉到大殿上的人均是一滞,数道目光瞧过来,又都默契地收回去,各怀鬼胎把酒言欢。
萧衍将她的唇咬出血才离开,还旁若无人地舔了一下粘在唇上的血迹,沈青萝恼羞成怒,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只闷声饮酒,酒水沾到伤口,唇上生疼,她也置若罔闻,一杯接一杯,全然一副要把自己醉死的模样。
她还记得萧衍的话,若是醒着,今夜必定不会好过,眼下能拖一时是一时,可她高估了萧衍的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