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王氏又询问得知许青川出门去了,不在家里,她和顾茵也没在许家多待——毕竟许氏这人同王氏一样,也挺好面子的,转头心情平复了,想到自己在王氏面前这般失态,又该不高兴了。
离开许家之前,王氏给许氏留了一包铜钱,让他到时候当喜钱。
衙门里报喜的当然不给这些,少说得给个一二两银子的,但是考上探花郎这样的好事,到时候许家门前肯定不只是衙门报喜的人,还得有很多其他看热闹的,甚至连附近的叫花子都会上门来讨要喜钱。
一千个铜钱才值一两银子,这包铜钱也没多值钱,只是免去了过两日许氏再出去临时兑换的手脚工夫。
许氏不和王氏客气,就给收下了。
从许家离开后,王氏和宋石榴回府去,顾茵没和她们一道,她有自己的事情办。
自家那小话剧场里,《双狐记》已经上演了一段时间,得再寻新本子排新戏。
蒋先生十分得用,经过上一次排演后,已经掌握了话剧的窍门,顾茵已经把导演的职位让给了他。作为东家,她只需要负责寻摸一下新本子。
许家住着的这一片读书人多,书局也多,顾茵也就干脆去了几个书局转悠。
说来也巧,顾茵在去的第一个书局里就遇到了许青川。
顾茵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青川哥”,许青川转身,见到了荆钗布裙的她,一瞬间很有些恍惚,就好像回到了还在寒山镇的时候。
不过很快许青川就回过神来了,彼时的顾茵为生计忙碌,虽她性子乐观,但为生活奔波的人,眉间是不可能出现这样洒脱欢乐的笑容的。
现在的顾茵,眉梢眼角再不见烦扰之色,整个人像会发光一般。
而且彼时顾茵知道两家长辈想结亲的意思,所以对他礼貌而疏离,在他印象里,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热络地喊过他。
“你怎么穿成这样?”许青川弯了弯唇,放下手里的书过去。
顾茵狡黠地眨眨眼,“和我娘过来给你家道喜,但是又不想惹人注意,所以特地换了衣裳来的。”
她边说边伸出三个手指,比了个三。
许青川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寒窗苦读多年,猛然知道得到这样的好结果,自然是喜不自胜,很多可能都会癫狂上一阵,不然后世也不会流传范进中举的故事。
但顾茵和许青川也认识好几年了,对他也多少有些了解,他就不是那种耐不住起伏的人。
果然,如顾茵所料的,许青川短暂地急促呼吸了两次,然后闭了闭眼,很快就缓了过来。
他笑着同顾茵拱手,“那就谢顾家妹妹和婶子特地跑这趟了。”
顾茵摆摆手说他太客气了,又笑道:“正好我想淘换点话本子,正好你在,帮着我参考一番。”
殿试都考完了,许青川再是喜欢看书,这时候也该放松放松。
他还来书局,纯粹是放榜的日子近在眼前,他难免有些忐忑,在家里待不住。
眼下既已知道了名次,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许青川自然乐意为她帮忙。
这话本子的更新速度实在快,几乎是每个月都会上新的。
虽其中不少是跟风之作,但也有跟风的同时写的不错的,需要人细细分辨。
许青川看书的速度比顾茵可快多了,一目十行下去,他就能知道这话本有没有可取之处。
书局的人是不可能让客人慢慢把话本读完的,所以顾茵就把许青川说还成的都买下了。一口气跑了三家书局,顾茵买了一大摞,回过神来的时候许青川已经帮她捧了好一会儿。
许青川说要帮她搬回去,顾茵已经耽误了他半个下午的工夫,哪里能好意思劳烦他,就和最后一家书局的掌柜商量,询问能不能把话本子先存放在这里,等后头再使人来取。
掌柜乐呵呵道:“娘子客气,您在小店买了这样多的东西,确实不好拿。本店有一间杂物房,娘子要是不嫌弃,就把这些都先放那处。”
说好之后,顾茵另外多给了掌柜几文钱当吃存东西的费用,就招呼许青川顺着掌柜指明的方向,把话本子都放到杂物房去。
“都是我的不是,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下午晌许婶子肯定是在盼着你回去的。”顾茵跟在许青川伸手,致歉道。
许青川说不碍事,又道:“过去一直是婶子和你照顾我们母子。道谢的话说多了生分,但那些恩情我们都是放在心里的。一点小忙而已,你不必这般客气。”
“往后指不定是谁家照顾谁呢。旁的不说,等我有了孩子,青川哥这先生可跑不了。”
许青川的脚下一顿,眼神中带出了一丝错愕,“这么快……”
顾茵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或许是最近家里好事不断,先是武青意和他求亲,又是顾野借着生辰宴得了正元帝加倍的喜欢和好名声,今天又恰逢知道了许青川高中探花,所以格外高兴,弄得她说话也有些不过脑子。
她脸颊微红,忙说不是,“没有,是我乱说的,还没影儿的事呢。”
“也不是乱说,我娘说你是有福气的,子嗣这方面总也是不用愁的。”
顾茵忍不住笑起来,“那我就托婶子的吉言了。”
说话的工夫,两人已经走到了书局的杂物房。
许青川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而后才收回眼神,只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话本子,轻声道:“那我就放下了。”
“好。”
…………
四月底,天气一下子就暖和起来,向着夏日迈近了。
殿试的成绩早几日已经放榜公布。
三甲跨马游街的时候,王氏还带着一大家子都去看了热闹。
状元郎文琅和探花郎许青川都既年轻又俊朗,京城这地界民风又比其他地方都开放一些,好些个年轻姑娘都往这两人身上扔花和香囊。
尤其是许青川,因他家世背景只能算普通中的普通,所以还有大胆些的人家,甚至出动家丁准备来个榜下捉婿。
王氏早就听说京城有这种风气——富裕的人家多,渴望迈入上层阶级的人家自然就多。她早就防着这一手呢,派出去好些家丁在许青川身边,这才没让那些人得手。
顾野因为这次协理殿试,得到的好处也不少。
这人呢,其实是这样的,若他这个年纪,仗着身份邀功,李大学士等人就算捏着鼻子认了,心底也会对他颇有微词。
但他跟着忙前忙后的,跟着忙了好些天,却半点儿功劳不邀,还在正元帝面前夸赞李大学士等人如何的认真勤勉,如何迫切的想为新朝招揽人才……半点不提自己。
李大学士等人反而不好意思了,感觉像欺负了孩子一般。
几个文官私下里一商量,便统一了口径,上折子的时候也把顾野一通夸,同时没吝惜帮他传播这件事,使他的声望更达到一层楼。
以至于有些学子私下里都称呼顾野为“小座师”。
考过了殿试的学子就算是天子门生了,这般尊称他,和说他是太子没区别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顾野第一时间跑到了养心殿。正元帝正在批折子,见他着急忙慌过来,好笑道:“朕前两天才夸你文质彬彬的,像个读书人的模样了。怎么才没过两天,又这副形容无状了?”
顾野跑的像小狗似的,伸着舌头直吐气,连忙摆手,表示让自己缓口气再说。
正元帝就让钱三思给他上了一道茶。
顾野揭开盖子,咕咚咚喝了,总算是缓过来。
缓过来以后,他拱手行礼,说:“儿子是来给父皇请罪的。”
这话倒是一下子吸引了正元帝的注意,他先摆手让钱三思他们下去,然后又免了顾野的礼,问他发生啥事儿?
顾野面上臊得通红,看着脚尖,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正元帝。
正元帝并不意外,他的消息自然比顾野灵通,也就比他还早两天听说这事儿。
“这不挺好?你像蹲大牢似的,陪着那么些官员隔出去住了那么久,还从中斡旋调停了好几次矛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好啥啊!”顾野急地直拍大腿,“他们是父皇的门生啊,我也是父皇授意,才这个年纪就去协理这样的大事,当个镇宅的吉祥物罢了。眼下说的人不多,但后面流传出去,说不定还真有人相信了,当我是什么神童,七岁就能给天下学子当小座师了。”
正元帝笑呵呵地搁了笔,摸着下巴看他,“怎么,你还怕人夸?怕自己长大后,没有传言中的厉害,让那些人失望?”
“怕么,肯定是不怕的。”顾野搔了搔滚烫的脸颊,“就是前头我办那个慈善生辰宴,虽是我想的主意,但也是您首肯的。您也不让我和外人说,功劳都让我领了。现在又这样……”
“名声好还不好?”正元帝面上的笑褪下去一些,招招手,让顾野到了跟前来,神情郑重地对他道:“你在害怕那些?”
顾野从亲爹的反应和话语里察觉出了一些意味,心不受控地噗通噗通狂跳,他深呼吸了几下,面容从紧张忐忑变的坚定无比,“我不怕那些,我怕的,只有你不高兴。”
正元帝心中又是赞赏又是自豪,同时还熨帖无比,他伸手轻拍顾野的背,“我没有不高兴,我若不高兴,就不会让这一切发生。所以你抬起胸膛来……”
此时他不再自称“朕”,不是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只是一个父亲的身份,盼着儿子勇敢前行。
说着,正元帝的目光又落到一旁的龙案上。
自古帝王的龙椅龙案都会制的比一般的桌椅高大不少,彰显出帝王天下独尊的地位。
所以顾野这会儿还没那龙案高呢!
正元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觉着自己还是想的太早了,于是一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让他咽回了肚子里。
第120章
殿试完全结束,时间就已经快到五月了。
顾野总算是闲散了下来——虽说现在他是和之前一样,还是每日到文华殿上课。
但和之前那个聚集科举考官、封闭式的“补习班”相比,文华殿的课程对顾野来说,和放假几乎没有分别了。
正元帝之前说过让他忙差事的时候,不得落下功课,后头自然要让文大老爷等人考校他。
不负众望的,顾野的文化水平不降反升,虽不能和冯钰、武安那样学了几年书,又天赋异禀的相比,但和差不多同时开蒙的陆煦一比,那完全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反正自打顾野的生辰宴和他协理完殿试后,京中百姓和接触过他的文官大臣对他风评越来越好。
冯贵妃自然是坐不住的那个,但无奈陆煦现在也开蒙了。
人呢,一开始读书,慢慢地就会有自己的想法了。
陆煦学的不算快,但人也不笨,再不是过去那个大人说啥就是啥的奶娃娃。而且当身边所有人都说他大哥好,只有他母妃让他提防他大哥,小小的陆煦心里已经对他母妃的话持有保留意见。
陆煦不听她的话,帝后感情又越来越和睦,冯贵妃实在没招,还得和秦氏求教。
也恰逢鲁国公冯源和陆家的陆沅琪大婚,冯贵妃求到正元帝面前,正元帝就让她去主持婚宴了,算是给了冯家一点面子。
说起来,当时冯陆两家定下了三个月的婚礼筹备期,已经算是匆忙了。
后头陆沅琪撞破了冯源和丫鬟的那点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传遍了京城的高门大户。
时人对男子总是宽容一些的,冯源至多落一个风流的名声。
还未出嫁的陆沅琪看到了那种事,就没有那么好过了。若不是冯源就是他定了亲的夫婿,那么她的名节也就跟着坏了,不只是落得眼前这个当人当成笑柄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