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贵咬牙道:“这邹氏,我都说了大哥大嫂的事我们男人想办法,她万万没必要忧心,怎么就这档口病了?!”
大房两兄弟连忙劝着他回去,说二叔帮的忙已经够多了,先回去看二婶才是正理儿。
王大贵只得下了马来,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这才随着下人掉头回府。
一路到了王家老宅,王大贵进了主屋,却见所谓发了心绞痛的邹氏正在慢悠悠地喝着茶。
他面上的焦急无奈之色褪去,笑着坐到邹氏对面。
“那两个蠢货出城去了?”
王大贵优哉游哉地掀开茶盏,拨了拨茶汤,“可不是么。不过也出不去太远,路上我早就安排好了人……看在他们这么蠢的份上,我让人给他们留个全尸就是。”
邹氏放了茶盏,突然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气做什么?”王大贵道,“再过三个月,望月楼就是咱们的了。我那大哥大嫂知道我领着他们儿子去请状师,只要不是蠢笨如猪,就知道这件事不该牵扯到我头上。毕竟若是我也进去了,谁为他们奔走呢?况且当日谋划时,又无旁人在场,他们说了我不认就是。等到大房两个蠢货死在外头,消息传回来怎么也得过上月余,什么都尘埃落定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邹氏道,“就是觉得心里不安生。咱们一开始虽然就是想的就是让他们大房和王宝芸他们相斗,不管谁败了,对咱们都只有好处。但是大房败得太快了,王宝芸没有这种脑子,你说是不是她那个奸猾的儿媳妇……”
王大贵轻嗤道:“一个女人,就算有些小聪明,能成什么事儿?”
…………
五天后的二审如期开展。
这五天里,码头上再没有了那些鱼目混珠的冒牌货,顾茵的小买卖又好了起来。
文老太爷小病过一场,知道错过了这事儿,回家直埋怨文大老爷。但好歹这事儿算是很快解决了,他老人家也没怎么动肝火。
二次升堂的那天,王氏没去听,推说生意正好,自己脱不开身,就只让顾茵去了。
县太爷听人说了王大富和赵氏两个儿子去州府请状师了,当天却并不见人来,他虽然奇怪,但也没误了审案的时辰。
吓破胆的赵厨子和牵连进来一大堆的如冯家媳妇那样的下家,对一切都供认不讳,王大富还是坚持自己对贩卖厨余的事不知情。赵氏听说儿子要给自己请大状,干脆改了口供也说不知道。
更有不少百姓递上诉状,都是说这些年吃了冯家媳妇等人的吃食出过问题的。
县太爷判了赵氏和赵厨子、冯家媳妇等人监禁一年,这也是他们运气好,没出大乱子,但凡真的吃死过人,那就是要判绞刑的。
至于王大富和赵氏夫妇,一个看着好像真的不知情,一个直接改口供,显然还得再审。
而且这案子牵扯出这么多人,算是寒山镇近年来的一桩大案,县太爷还得把这案子递到州府去。
二审结束,王大富和赵氏等人又被带下去。
看热闹的百姓们正要散去,突听外头登闻鼓咚咚作响。
县衙虽然每天都有人来报案,但是只有急案或者冤案才会敲响那鼓。
这鼓一年到头响不了几次,百姓们就又站住了脚,县太爷也让人把敲鼓之人带进来。
王家大房两个儿子就让人抬了上来。
这两人披头散发,灰头土脸,浑身是血,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县太爷再一问,才知道这两人带着全部家当去请状师,却是还没到州府就遇到了山匪。银钱细软全让人劫走了不算,还要害他们的性命,要不是两人当机立断跳下悬崖,又一起挂在树枝上,多半是这半条命也捡不回来!
兄弟俩边说边哭,说身上足足待了一千四百余两银票呢,其中一千两还是抵押了望月楼来的。一遭让人劫完,简直是惨绝人寰!县太爷和关捕头再厉害,也只能保住这寒山镇一方平安,别县的事他们也管不到,尤其外头兵荒马乱的,流匪作乱这种事近些年屡见不鲜,也只能帮着立案,再把案子往上递送。
那两兄弟又被家人抬了回去。
看热闹的百姓却不怎么同情他们。
“这就是这家人做了亏心事,遭报应了!”
“可不是,听说王家那二老爷本来也是要跟着一道去的,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都快出城门口了才折返。显然这灾祸只冲着这做了亏心事的一家子呢!”
顾茵听了一耳朵,连忙住了脚,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王家虽然分了家,但是大房二房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怎么这件事只牵扯进大房,反倒是更为奸猾的二房半点没沾?
这下子她是明白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一个歹毒的一石二鸟之计!
人都走了,只剩个顾茵在那儿站着。
关捕头见了便上前问道:“小娘子怎么还不归家?可是心中着急?那个罚银是要等案子审完才会给到你家的。”
“不是担心那个,”顾茵沉吟,鹬蚌相争么?弄的好像谁不会使这招儿似的!
“关捕头,我有个法子,应当是对案情进展极有帮助的。您能听我说说不?”
…………
当天晚上,关捕头去了一次县衙大牢找到了王大富。
他平铺直叙地把王家大房两个儿子在王大贵的陪同下抵押望月楼、出城的时候王大贵因事离开,而他们兄弟遭人劫了,送了半条命的事告诉了王大富。
未定罪的囚犯不能探监,是因为怕家人和他们串供。
但是他只说事实,这些事就算王大富眼下不知道,但是县衙的大牢逼仄,只分男囚和女囚,其余人都是关在一处的,所以早晚王大富也会从别人嘴里听说。
说完这个事儿关捕头就径自走了,没多久狱卒来分发饭食。
旁人都是粗粝冷硬的豆饭,只王大富这里不同,是几个新做的白面馒头。
“唉,你家人真的是尽心了,这时候还想着给你送吃的。”狱卒说完放了东西就走了。
这要是之前,习惯了家里锦衣玉食、实在咽不下豆饭的王大富自然就吃了,但是现在他却不敢动——两个儿子都伤成那样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打通关节来给他送饭?
他一犹豫,同牢房的其他人就一拥而上,把他的馒头全抢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到半刻钟,这几人捂着肚子齐齐倒地。
生死一瞬,王大富想通了很多事,王大贵特地提起让和顾茵有过节、却也和赵厨子干着非法勾当的冯家媳妇来做傀儡,又带着他两个傻儿子去请状师,递来口信安抚住他们夫妻,再骗他们抵押了望月楼,又在城门口故意折返,只让他们兄弟遭了那劫难……他这边这样了,那老妻那里……
王大富汗出如浆,扒着牢门声嘶力竭大喊道:“大老爷,关捕头,有人害我!我要招供!我要告王大贵侵吞父母遗产,眼下还要谋财害命!”
那声音喊得直接劈了岔,可想而知他内心有多惊慌。
县衙大牢门口,顾茵和关捕头都听到了这响动。
“他怎么吓成这样?”顾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头,“罪过罪过,是不是我巴豆放太多了?”关捕头轻笑起来,“没事,和他关在一处的都是定了罪的,都不是好人,就当给他们清肠胃了。”
第41章
王大富声嘶力竭地喊完,关捕头就把他从牢房里带出来。
县太爷连夜升堂,顾茵作为案情一开始的苦主,也是推动案情进展的有功之人,幸运得到了一个旁听位。
王大富面色惨白,大汗淋漓,上了公堂仍然身子打抖,“我招,我什么都招,只求大老爷救救我那老妻。她那处大概也有人送的有毒的吃食……”
送掺了巴豆的包子是顾茵出的主意,关捕头请示了县太爷之后才施行的。
所以县太爷心知肚明地道:“这一点你放心,赵氏安然无恙。”
王大富以为自己方才差点死了,慌乱之下干脆对所有的事供认不讳,但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咬死王大贵!
从他们兄弟当年一开始瞒下了二老的遗嘱,分刮了家产,到后头邹氏出主意,带着赵氏去找刚回寒山镇的王氏,意图把她骗去远洋船行出海做工,一直到王氏和顾茵靠着文老太爷的名声生意红火,名声大噪,他们害怕父母昔日的故交哪天也会到镇子上,戳穿当年遗产分配的事情,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当然这还不算完,王大富现在还要告王大贵意图谋财害命,一是勾结流匪害他儿子,二送毒馒头想毒死他。
一番陈述下来,县太爷听得头都大了,之前的吃食案子虽然牵连甚广,但毕竟没有闹出人命,最多也就是让人拉了几天肚子,性质并不严重,后头王大富交代的私吞家产算是严重了一些,但这种银钱上的纠纷每年都有,作为一县之长司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也不算骇人听闻。但若是真的如王大富所言,王大贵和流匪勾结害人性命,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必然是要惊动州府的。
“王大贵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奸猾无比,迟则生变,还请大老爷速速把他缉拿归案!”王大富招供完就磕着头道。
县太爷没应,不是想包庇王大贵,而是毒馒头他们都知道只是一条反间计,而勾结流匪伤人这事既没人证,又没物证,事发的时候王大富关在牢里,连当事人都不是,牵涉的不只是本地王家的人,还有外地的流匪,告得又是极为严重的大罪,这案子显然有些超出他的能力了。
到底是自己审,还是上报等上峰来审,拿不定主意的县太爷以眼神询问关捕头,关捕头想的和他一样,眼下把王大贵锁来,他咬死不认就行,案发地又在其他县,怕最终只会僵持着,反而还可能打草惊蛇。
他看向旁边的顾茵,之前就是她出了主意把王大富吓得招供,眼下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呢?
别说,顾茵还真有。
当天晚上,关捕头以询问被劫经过为由,又带着人去了一趟王家老宅,找到了大房兄弟俩。
王大贵有心想听,但公家办案,说不让人听便不让人听。
王大贵没办法,只能掩饰住眼中的焦急回了自己屋里。
邹氏此时也紧张起来,夫妻两个坐到一处又开始商议起来。
“没用的东西,”王大贵气的拍着桌子,“收了我那么多银钱!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蠢货都杀不掉!”
邹氏道:“那眼下咱们如何?收拾包袱躲着?那带不带孩子们呢?”
王大贵烦躁道:“要不说你们女人成不了事儿呢?如今那两个蠢货虽然侥幸捡了半条命,但他们又没怀疑上我,我们这时候离开寒山镇不就等于不打自招?”
“可是县太爷和关捕头……”
“县太爷和关捕头再有神通,还能管到别县的去?只要一日抓不到那流匪,谁能指证了我去?再说我和那边既没有书信来往,也没有使人传过口信,都是我借着跑生意的名头自己去联系的。”
自家老夫办事素来谨慎小心,能自己做的绝不假于人手留下把柄,邹氏这才放心了一些。
“牢里消息慢,我那大哥估计还不知道他两个蠢儿子受伤的消息。若是知道了,到底是亲兄弟,彼此都算了解,稍微一想估计就会怀疑到咱们头上。这样,你明天接着称病,我则以良心过不去为由,主动去衙门自首,承认参与了驱使冯家媳妇去码头捣乱的事,这罪不大,罚钱几十贯而已。”
王大贵说着又叹了口气,“唉,若不是这关捕头在,衙门里的小吏都怕了他,咱们使点银钱直接在牢里了解了他们……那才是真的高枕无忧。”
夫妻俩嘀咕了一阵,听人说关捕头已经走了,而两个蠢侄子也没有任何反常,吃了药又睡过去了。
王大贵这才回到屋里歇下。一睡睡到后半夜,王大贵突然被人推醒了。
惊醒之下,他脑子还混沌着,突然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屋里昏黄的灯火下,一个人高马大、身穿一件灰扑扑短打的蒙面男人,拿着一柄九环大刀,刀柄处还坠着一个红色方巾,几个草书大字赫然写着‘九连寨’!
看清之后,王大贵收起惊吓之色,只怒道:“你来做什么?”
对方说着一口掺杂着方言的蹩脚官话,声音极为沙哑,“你说呢?你可害苦了俺们兄弟!如今这事闹大,王二老爷难道不要再拿些银钱出来吗?”
王大贵怒道:“我还没说你们办事不力,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蠢货都杀不掉,反倒还好意思来找我要银钱?他们身上的一千余两不都尽归于你们了吗?事先说好的,我只要望月楼的契书!这还不满足,你们九连寨还有没有一点江湖上的诚信了?更别说放到他们回来报官,给我惹出那么多麻烦……”
说着说着,王大贵脑子里最后一点懵也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