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只靠两个小院子收租,还因为许氏挑剔租客,有一间时常空置,所以过得也不算特别宽裕。
许青川已经许久没看到自家母亲这样鲜活的模样了,明知故问道:“好好的娘怎么炸起米糕来了?不是说这东西费油的很吗?”
“我这不是看你读书辛苦,做点好东西犒劳你嘛!”许氏眼神四处乱飘,“隔壁应当还没烧起热灶,你端到隔壁去,就说……就说是咱们当主家的一点心意,省的人家说咱们小气。”
许青川摇头笑了笑,端起海碗往门口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边他又被许氏给叫住了。
许氏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双筷子,夹走了海碗里的一块米糕,而后才笑眯眯道:“好了好了,你去吧。”
许青川无奈,“娘,武家三口人,咱们只送两块米糕说不过去吧?”
许氏嘿嘿笑道:“就是不给她王宝芸吃!”而后又催促许青川快去,直到看着他进了隔壁大门,许氏才乐颠颠地回了屋。
第12章
许青川带着一碗米糕扣开了隔壁的大门。
王氏看许氏不顺眼,对着小辈却并不摆脸,且许青川一表人才,虽只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书生袍,却并不显寒酸,反而显得越发文质挺拔,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王氏唯恐自己嗓门大吓着他,还特地放缓了语气道:“怎么这样客气还送东西来?”
许青川就抿唇笑道:“是我娘现炸的米糕,想着您家初初搬来应该还没热灶,先随便用一些。”
“算她许金钗还有几分良心。”王氏嘀咕着接过海碗,等看清碗里米糕的数量后,她脸上的笑容滞了滞。
“家里米糕数量不够,婶子见谅。”许青川客客气气地作揖。
王氏侧身避过他的礼,哼声道:“好孩子不用替你娘描补,她那人打小就促狭,肯定是故意的!”
许青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送了东西他也没多留,告辞一声便回了自己家。
堂屋里顾茵正和小武安一起打扫卫生,见到王氏端着海碗进来,小武安就嗅着小鼻子说:“好香啊娘!”
王氏把海碗往桌上一放,“香的可不是你娘,是炸米糕。”
从前还在坝头村的时候,王氏每过一个月都会给俩孩子整点油水,但自打顾茵病倒,家里的伙食就很不好了。加上后头又是逃难,又是住客栈,几乎顿顿都是干粮配热水,别说小武安,顾茵闻着味儿都不自觉地分泌了口水。
“自己去灶房拿筷子啊,还指着老娘服侍你们呐?”王氏看到这一大一小的馋猫样,脸上也带出一点笑。
小武安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刮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拿来了三双竹筷。
“娘你先吃。”小武安第一个把筷子递给王氏。
提到这个王氏气性儿又上来了,“我吃啥啊吃!三个人她给送两块米糕,臊谁呢?你俩吃,别管我!”
小武安怯生生地看了顾茵一眼,顾茵接过筷子,把米糕夹成一小块一小块,露出里头晶莹饱满的米粒。
“这不就好了,咱们一起吃。您要是不吃,我们俩哪里吃得下呢?”
被顾茵哄着,王氏才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嫌弃道:“哼,这许金钗打小就手比我还笨,白瞎了这油,炸老了!”
但是嫌弃归嫌弃,吃着吃着王氏还是笑了起来。
顾茵和小午安这才跟着动筷子。两块大米糕分着下肚,三人都吃饱了。
王氏也不得闲,让顾茵和小武安接着在家收拾,她出去添置东西——他们从坝头村带出来的吃的都已经在这段时间吃完了,油盐酱醋,粮米柴火都需要另外购买。还有新租的屋子里虽然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但是零碎的小东西和床褥那些却是没有的。
临走到许家门口,王氏特地放慢了脚步,摸着肚子嚷嚷:“哎呦,我家孩子就是孝顺,我都说不吃了,还非要先紧着我吃。不像有些人,三口人故意送两块糕,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啊!”
许氏在屋里听到就不干了,放了碗就从屋里出了来,“恁的这般话多,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哎呦哎呦,咋个我家孩子孝顺,我心里高兴还不让人说啦?”
隔着门板,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又各自呸了一声,这才接着去忙自己的事。
而顾茵这边,看着小武安吃完碗里最后一块米糕,顾茵便去灶房先把许家的碗洗了,让小武安送还回去,而后接着收拾灶房。
没多会儿,小武安从隔壁回来,手里还攥着一块饴糖。
他献宝似的递到顾茵面前,欢快地道:“嫂嫂快看,许婶子给我的糖!给你吃!”
自打离开坝头村后,顾茵就没有看到他这么高兴过了。
腾不开手摸他的小脑袋,顾茵就用手肘挡住他递糖的手,“你自己吃,嫂嫂不爱吃甜的。”
小武安又从怀里拿出手帕,把饴糖给包住,“那我等娘回来,留给娘吃。”
顾茵看他把一块饴糖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其实武家的日子一开始真的很不错,原身到武家那几年还是隔三差五就能吃到野味,这才从那个瘦弱的样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
只苦了小武安,生下来的时候爹爹和哥哥都不在了,家里娘亲和嫂嫂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做些最简单的活计。后头原身病了一场,为了给她治病家里更是连田地都卖了。
再到如今,虽然王氏从娘家分来了该得的二十两,但进项少出项多,这家里至多再过两年还得回到从前贫苦的模样。
顾茵就下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再想出别的说法,说服王氏让自己做吃食买卖,就算王氏不信,她也尽可以先斩后奏做出一些东西来征服她的味蕾,最多挨她一顿骂。
拿定主意后,顾茵清扫灶房越发尽心,不仅灶台的边边角角都擦的一尘不染,连灶房角落都在先扫过之后,用墩布给擦了个一干二净。
一通收拾到傍晚,顾茵收拾妥当,王氏也从外头回来了。
她买了很多东西,身上大包小包地背满了身。
然而回了家她却不急着卸货,而是到处找顾茵。
听小武安说顾茵在灶房,她先冲进灶房,等看清里头纤尘不染的模样,她就把跨进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这还是咱家吗?怎么小半天不见换模样了?”
“娘回来的正好,我有事要和您说。”
“我也有话要和你说,”王氏招手让她上前,而后一把把她拉了出来,“儿啊,上回你说的做梦是咋回事?你具体和我说说。”
顾茵心中微动,她还当王氏已经忘了那事,毕竟当时那情景她说的那话确实可信度很低,没想到王氏寻到新房子、安定下来之后,就主动问起来了。
“您果然还是相信我的。”顾茵觉得自己看人太片面了,王氏不仅嘴硬心软,还是个粗中有细,心思细致的,“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王氏看她红着眼睛的激动模样,拍着大腿急道:“你可快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是我已经把牛皮吹到天上了!”
……
几个时辰前,王氏去镇子上采买东西。她先买了一些家里的日用品,随后想到顾茵的补药也快吃完了,便又去了药铺。
本以为距离上次买药又过了三日,附近运输的道路也该修好一部分,药价该降下去了。
没成想药价竟又贵了一倍。
王氏惊讶之下询问缘由,这才从掌柜的嘴中知道药价现在和道路没关系了,而是起义军和朝廷的军队的战事越来越吃紧了。
当今皇帝大手一挥,下了一道圣旨,从全国药商手里刮走了绝大部分药材,但凡有用的都送上了前线。
这还不算,这皇帝一味只知道享乐,国库早就让蠹虫掏空了不自知,哪里来的银钱收购药材呢?就只说先欠着,等回头税收交上去了再补。
一众商户有苦难言,可哪里敢跟皇帝计较?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闷亏。
但药材少了,供不应求,伤了元气的药商还得想法子把亏掉的本钱赚回去,药价这才又翻了倍。
像王氏问的这家寿安堂还算有良心的了,还有那等想钱想疯了的干脆把店门关了,等着其他同行把药材都卖空,他们再囤积居奇,炒个十倍。
掌柜上次看王氏穿的破旧还舍得银钱给儿媳妇买补药,对她感官不错,还压低声音同她道:“夫人要买就趁早,我们东家虽然下了命令不让人多买,唯恐奸商从我们这囤货,但保不准哪天就卖完了。往后再想买药,就得去那等贵上十几倍的奸商那处买了。”
王氏摸着钱袋子心疼得直抽气。
她从坝头村带出来的银钱这些日子都差不多花干净了,后来一共得了二十两,租赁屋子花了三两,置办家里的东西花了五两。顾茵那补药怎么也得再吃一个月,这就又去了五两。算下来,身上竟只能剩下七两银子了。
王氏心里一阵后悔,她应该先来问过药价再去买其他东西的,毕竟药不能省,其他的倒是还能再省一省——就像她想着只从家里带出了一床铺盖,在客栈睡大通铺的时候大家盖一床,往后家里几个都得分开睡,怎么也得买再买两床。
现在想想哪里就非得花那个银钱呢?
只再买一床新的给大病初愈的顾茵睡,旧的给儿子睡,她自己或者和他们挤一挤,或者囫囵盖几件衣服不就得了?
还有她还花了十文钱买了一壶米酒,想着重新安定下来了庆祝一番。
儿媳妇不喜欢喝酒,小儿子更是还没到能碰酒的年纪,说来说去还是她嘴馋想喝。
王氏重重地打了自己嘴一下。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这么馋,该打!
就在她悔不当初的空儿,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
王氏转头一看,只见两个穿着富贵的年轻妇人正捂嘴笑看她。
瞧着还有几分面熟,她一时没把人认出来,但对方和她对视之后,却是先开了口:“没想到会在药铺遇到姑母。”
王氏仔细一回忆,这才认出眼前这两人是二嫂邹氏的两个儿媳妇。
“是你们啊。”王氏面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没成想对方却没有让开,反而上前一步和王氏攀谈起来。
个高一些的那个媳妇子笑着道:“姑母是来给表弟妹买药的吗?”
王氏虽然心情差,不耐烦,但到底是娘家的晚辈,她还是应道:“是啊,我家儿媳妇刚生过大病,大夫交代要吃补药的。”
她自问没说错什么,但不知道为何,两个媳妇子听着却一同吃吃地笑起来。
一个道:“姑母真是菩萨心肠,这贵了数倍的药说给儿媳妇买就买,不知道的还当姑母家多富裕呢。”
另一个说:“嫂嫂别忘了姑母之前才从咱们分了二十两银子出去呢,如今可不是财大气粗?只那二十两可是一锤子买卖,别回头吃药花光了银钱又寻到咱们家来。”王氏这才明白过来这两人不是来和自己打招呼,而是来寻衅的!
邹氏为人精明,挑的两个儿媳妇一个赛一个的嘴皮子利索,且前头王家二老留给王氏的那屋子后头由她们两家人住着,折成二十两银子后,王大富就把那银钱大头算在了二房头上,让他们二房出十五两。
因为这件事两房人吵了半天,邹氏心里不痛快,就让两个儿媳妇出银子。
她们俩虽然嫁进王家许多年了,但邹氏为人精明又抠门,她们根本没多少私房,只能从嫁妆里头拿出银钱贴补。
因为这,她们才把王氏和顾茵给记恨上了,偶然遇到了落单的王氏,这才使劲儿地排揎。
王氏在邹氏手底下吃过这种文绉绉的亏,想着顾茵不在没人帮她找补,自己多半辩不过,本不欲理会她们。
但那两个媳妇子还在接着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