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给周家请来的爵位赐了下来的那天,正是最热的时候。传旨的小太监拿了张五百两的银票,还一边道着恭贺的话,一边还流着满脸的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待周大老爷又送上张一千两的银票,小太监才道完最后一句恭贺的话,离了周家。
周家上下自是喜得不行,将那封爵的圣旨高高的供起,还恭恭敬敬的三跪九叩了一番,似乎那赐给他们爵位的圣人就在他们跟前儿一样。等最欢喜的劲头儿过去了,上上下下的主子互相吹捧恭贺了个遍,才有人想起因病没来跟着一道跪领圣旨的周峻来。到底是长房长孙,虽不知还能占了多久的名头儿,可总也得让他也沾沾喜气。
吴氏听着这话,就假笑得应了下来,立即让身边个小丫头去给周峻院子里穿个信儿。然后,吴氏就依旧带着体面的笑容应付那些对她恭贺个不停得族中妇人。她这会儿心中又是爽快又是恼恨,心中痛快的是看着这些初时看不起她,处处念着李峻生母好处的妇人们竟也有巴结讨好她的一天。心中恼恨的是,圣旨上虽然没提及周峻的名儿,但也没提及周岷,竟还有些不开眼的人念着他那个长房长孙。
且周岷每日里就顾着玩闹,也不知图个上进。但凡周岷上进一些,凭他的聪明真会让个只会做几幅画,捏两句酸诗的病夫被人念着?
想到了周岷,吴氏就想到了周岷院子里的事儿,如今碧玉还是得用的人,旁的妖娆丫头是该赶一赶了,别拐带坏了周岷,过几日得好好整治一番。如今她这儿子的身份不同,便是公侯家的姑娘,也可随便娶得,真能让些狐媚子先亏空了他的身子?这可是比读书上进更要紧的事。
念起周岷的亲事,吴氏就又想起昨天向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又提起了周峻的亲事,说周峻屋里既安了人,那也得想着给他说上门亲事,哪有个爷们都十六了还没定亲呢?
吴氏面上应了,心中却还在盘算着,若是过两天的事儿不成,周峻没被除了族,那还得想法子把周峻的婚事拖一拖,反正不能让周峻得了妻族的势。借口也是现成的,就说有个游方的和尚说周峻的命格不适宜早娶,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吴氏想着现在大老爷那边就听她的话,太子妃也一心向着她。老夫人虽然之前顾着些周峻,但如今毕竟年岁大了,也看顾不过来。而且老夫人之前顾着周峻,也是为了周峻那做了尚书的舅舅,现今大姑娘成了太子妃,眼瞅着就要成皇后娘娘了,几百个尚书能尊贵过皇后娘娘去?现在家里又有了一等侯的爵位,周岷又那般聪明伶俐着人喜爱,老夫人真还会记得周峻那个病秧子?
一瞬之间,吴氏就盘算了许多。一会儿觉得如今万事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让她心潮澎湃。一会儿又觉得事情繁杂不知从何处着手,惹得她一阵心烦。心神一乱,吴氏就摸上了她的手腕,却摸了一空。吴氏这才想起来她那玉镯子早在前几天给了已改名叫做卫茜的茜云。那时她刚从卫茜口中得知周峻竟然找到了逃走的车夫,她心中一慌,为了拉拢卫茜就舍去一只上好的玉镯子。
如今回想起来,吴氏还有些心疼。不过也不要紧,周峻生母李氏的嫁妆里还有好些个好镯子,等周峻逐出了周家,她再慢慢挑好了。至于那勾三搭四的贱丫头卫茜,虽然卫茜如今随在周峻身边,连卖身契都过了过去,这会儿又得她的用,一时动不得。但等着周峻出了府,就让卫茜一起跟了出去,到时候再将卫茜出卖周峻的事儿透给他,吴氏就不信周峻能饶了卫茜的性命。如此,还又能给周峻添上条暴虐的恶行。
吴氏仔细盘算着将来的事,看着眼前的繁闹景象,想着往后更大的富贵,忍不住拿着帕子遮了嘴笑了起来。
丫头将封爵的信儿传到周峻院子里的时候,卫茜正将在井里面冰好的米皮儿提上来。她把米皮儿切了,拌上些麻油、辣椒、黄瓜丝、萝卜丝,一同到进瓷碗里,再用托盘托着,在群因周家得了爵位而觉得与有荣焉的丫头婆子身后走过,进到周峻屋里。
周峻屋子里放了几盒冰,但还是闷热的让人难受。周峻挨着冰躺在榻上,正闭了眼睛打着盹儿,头上已出了一层细汗。周峻还是不喜亲近女人的身子,但夜里仍然强留着卫茜陪他躺在一处,但最终不过是为难了他自己,让他整夜都无法入睡,只能到了白天独自一个人窝在榻上补觉。
这倒是让卫茜从中觉出了些趣儿,自卫茜遇到周峻之后,她就一直输,现今看着周峻每夜自虐般的为难他自己,心里怎能不多几分痛快?
卫茜走进屋里,走到周峻身边低声唤道:“公子,起身了。”
周峻这才懒懒的抬了眼睛,扫了眼卫茜,勉强笑道:“怎得这么快就又到了该醒的时候?”
卫茜将碗筷放在榻边的小桌上,洗了块帕子,给周峻擦了下脸上的汗,才说道:“公子这一觉也睡了两个时辰了。”
周峻扫了眼桌上的碗,拿了筷子挑了口米皮儿,尝了口,才露出几分真心笑容:“这个倒是不错,吃着凉爽。”
卫茜垂眼换了一匣子冰:“恭喜公子,喜报来了,说是府上被封了一等侯。”
那凉拌米皮合了周峻的胃口,也不理卫茜的话,他将一小碗的米皮吃尽了,连着里面的汤汁也准备喝了。因他吃不得辣,沾上点儿麻油,就辣得只倒抽气儿。却还是一边抽着气儿,一边连汤汁也喝完了。
吃过了一碗,周峻就将碗向着卫茜轻轻一推,挑着眉毛看着她。卫茜摇了摇头:“这东西吃着虽爽口,但毕竟是寒凉之物,你这身子不可再吃了。”
无论多厌烦周峻,卫茜都无法不注意周峻的身子,他这身子但凡出一点儿事,她就得跟着沾麻烦。虽然周峻的病有七分假,但也有三分真在里面,卫茜宁可多提了句,也省得再给自己添麻烦。
周峻倒也乖顺,听了卫茜的话,舔了舔嘴唇,就没再提这事,转而懒懒的回了之前卫茜的话:“无功受封,这是要惹人恨的。”
卫茜将之前凉好的茶放到周峻面前:“那也就是这几天了?”
周峻抿了口温热的茶,笑着点头:“是啊,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事情都已铺排得差不多,她也该动手了。”
卫茜垂下眼睛,看着周峻拿着茶盏的细白手指。自周峻开始准备离府,就没瞒着卫茜什么事。甚至有些卫茜还想不透的地方,周峻还能细细的给卫茜讲解一番。
比如之前卫茜以为这样的大事怎么着应该施个精巧的计谋,结果周峻着人哄了吴氏施出来仍脱不开诬赖周峻诅咒继母这类史书里都使烂的手法。而且过程的疏漏很大,对于周峻倒是好事儿,让他往后推翻罪名也方便些。但卫茜却不明白,吴氏怎么会敢用这么粗糙的手法做事?
可周峻却只眯起凤眼,轻声笑道:“你当这是讲法理的世道?许多事合了大家的心意,那就是对的,谁会当真辨个真假?我被逐出周家,既合了吴氏与父亲的心意,许也能让祖母松了口气,让她可以安心用我母亲的嫁妆来填补周家落下的窟窿。舅舅不是太子一党,自也不希望因为我与周家有了牵连。如今我自断了周家的关系,他也少了些冷血冷情,不顾舅甥之情的骂名。而那些族中长辈,我早让人借着吴氏的名义拿各房阴私之事要挟他们同意逐我出族。如今怎会有人为我辩白一句?”
周峻说这话时,面上是带着笑,但因他说得是怎样借着旁人害他的心来成全他的目的,落在卫茜耳里不知为什么就听出了一丝悲凉。
也只过了两天,周府里因得了爵位大宴宾客,周峻也被扯到前厅见客。他脸色苍白,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在一群面带喜色的人群里格外显眼,惹得周大老爷皱了好几回眉。待周大老爷将目光落在卫茜身上,更是眉头紧锁。
卫茜的容貌在丫头堆里也显眼的很,整整比那些窈窕丫头胖出大圈儿来,她又生得极白,想不看到她都不容易。这一主一仆实在太过显眼,惹得很多人都悄悄的打量着他们,偏生他们好似并未觉察到打量他们的目光一般。
周峻和相熟的几个公子笑着说了几话,就捡了个座儿看戏。卫茜看着周峻坐下,还特为他垫上了个软垫儿。
卫茜站在周峻身后,瞟了几眼戏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戏子,也不知他们唱的什么戏,不由得疑惑的皱了下眉。
周峻也没回头,却似看到了卫茜的表情一样,歪在椅子上笑着说道:“这出戏是‘逗双喜’是‘欢喜记’里的一出。整出戏很无趣,就是一群子人笑笑闹闹最后各成心愿的事儿,但曲儿够热闹……”
卫茜一边听着周峻说话,一边小心留意着周大老爷。瞧着周大老爷听了个婆子来报,脸阴沉下来,狠狠得看向周峻。卫茜就知道,这台下的戏也要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