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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脸色顿时变了。
他放下手里的圣旨,来回走了几步。
“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何安冷笑一声,“高彬,咱们在京城外的人走了吗?”
“厂公,早晨得到消息就命人通知了他们,已是派了最快的马,带着您手里那方殿下的私印出了城,往开平方向去了。”
“那太子就没得到机会出紫禁城。给我搜。路上所有反抗的统统杀了。太子要留活的,等殿下来了处置。”何安说完这话,将遗诏装入建储匣:“皇上殡天并立秦王殿下为新皇的事儿,找人每天在午门城楼上对着外面喊,让外面的五军营都知道些。”
“神机营那边本身就是归御马监统领,整个营的人挡着北安门过来的卫戍部队,死了些人,进皇城了的还有三四千。”
何安从怀里拿了钥匙给高彬:“火药局就在北安门里,让神机营的兄弟把局子里的炸药、火统全部带上,撤入紫禁城。有了火统,咱们还能撑的时间久一些。”
“是。”
“神机营情况如何?”何安问高彬。
“您说殿下十日就到,有这么快吗?”高彬道,“开平过来虽然近,但是就算是急行军,十日怕是也到不了京城……”
“不然呢。”何安说,“粮食就够吃十日左右,若不这么说今日就乱了。如今只能盼着殿下早一日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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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高彬道,他犹豫了一下问,“厂公,开平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到。”
何安沉默。
何安走出乾清宫,再往前去是奉天殿,再往后去是东西六宫。很快的,五军营的人就会开始攻城。
这紫禁城要在硝烟炮火中过这后面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你忙去吧。太子的事情,要快,一定要在他出去之前抓住他,以绝后患。”
高彬抱拳下去了。
这直接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
是城先破。
还是殿下先到。
这缉事厂番子的打扮可不算少见,众人们都认得,又都一直避而远之,如今见一行人狼狈而来,没人去通传,倒是都站在那里瞧着有些茫然。
那番子急行数百里地,已然到了强弩之末,气若游丝道:“急报,求速见廖成玉。”
西厂派出去的番子不多,不过五十多人,一路快马加鞭,从不歇气,跑死好几匹马,比预料中更早一些的遇到了自开平而来的大军。
领头的番子从马上冲下来,瘫软跪地急道:“属下有紧急公务参见廖将军!”
“你莫急,秦王在此。”白邱说着让开,赵驰便在那番子前蹲下。
“殿下!”番子唤了一声,从怀里哆哆嗦嗦的掏出一个锦囊,打开来是兰家私印,“属下等……自天算子国师离京之日起就急性出城,一路而来。若算的不错,今日应是变天之日。厂公命我等一定要把这印送到殿下手里。厂公说……说……”
正在众人观望之时,自大军后方分出一条道来,有几人骑马而来,到了跟前下马一把将这番子扶住:“京城方面什么动静?”
番子抬头一看,模糊中就瞧见了白邱的脸,他并不认识,结结巴巴道:“求见殿下!求见廖将军!”
“厂公说……他无论生死都在京城等您。”说完这话,番子再支撑不住,闭眼过去,赵驰去摸他的脉搏,已经微弱。
这一路狂奔,此人竟然活活累死过去。
他人已消耗了极大体力,这会儿任务一交只觉得浑身轻松,说到最后马上就要合眼。
“说了什么?”赵驰问他,“厂公说了什么!”
“率先锋部队,轻装急行,或有可能十日内到达京城。”白邱算了一下道,“大军日夜兼程应能跟上,左右差不过十二个时辰。”
“殿下,先锋部队还是由末将麾下之人来带领。您身份尊贵,此时绝不可以冒险。”廖成玉一听,立即劝道。
赵驰命人就地安葬此人又骑马去了中军,廖成玉问他:“殿下,如何?”
“我们到京城,就算日夜兼程,也得近半个月,按照西厂番子报来的时间,何厂公怕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赵驰心下焦虑,眉头紧皱。
“我心意已决。”赵驰道,“廖将军下令吧。”
大军停止半个时辰不到,便又纷纷启程以更快的速度南下,再有两日就能进入顺天府的地盘,不消十五日就能围住京城。
赵驰犹豫了一下道:“不行,我等不了了。”
“殿下……”
“师父。”
何安心头那块儿大石头终于落地。
太子消失了并没有多久,第二日清晨喜平就抓着捆得结实的太子赵逸鸣来了乾清宫。
喜平身上都是血污,血块在他发梢上凝结成块儿,然而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夜间的恶战,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光是看到他一身的血迹,便已经触目惊心。
何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瞧见他身上没什么太致命的伤痕才到:“把太子就关在后面,让高彬找人严加看管。。等殿下回来了处置。”
他瞧了瞧太子,问喜平:“这是怎么回事儿?”
“跟您在京城外分开后,我就乔装潜伏在了端本宫。”喜平道,“别的忙我也帮不上,也就是刺客营生能起点作用。昨日一乱,太子就乔装打扮成太监,和一群侍卫们一起躲了起来。我跟了他们一阵子,晚上天黑了之后,就动手了。”
喜平应了声是,便拖着太子下去了。
这轰轰烈烈的十二个时辰,已是将整个紫禁城牢牢把握在手中,与原先的筹谋基本别无二致。
太子在地上挣扎,骂道:“何安,孤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孤如此信任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叛主之事?!”
何安听着这话,这些日来的倦意无以复加,他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五军营与城内四卫营及神机营的斗争每日都在升级。
自午门来的战火最是焦灼。
后宫落了锁,皇后等一干女人们都锁在了东西六宫,内庭二十四监,只要手里有王阿便也不怕。就剩下宫外的斗争,只要这紫禁城一日不破,便有生还的希望。
平日里,十几日时间不过一晃而过,如今的每一寸光阴都显得分外难熬,每天最盼望的就是日头低沉下去的那一刻,黑暗中双方都精疲力竭,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硝烟就不由自主的点燃了天空。
至于何安,一直在乾清宫,哪里也没有去,死死的守着圣旨和皇上的灵柩。
整个神机营数千人都压在了此处。
每日炮火声不绝于耳。
“师父,没事吧?”
何安按着腹部,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胃痛的毛病犯了。”
龙椅他是万万不敢坐的,让人支了一张矮榻就睡在乾清宫西暖阁里。
后半夜猛然惊醒,背上都是冷汗,这大冬天的更是冷的人浑身发抖。喜乐已听见了动静,掌灯进来瞧他。
喜乐一顿:“第九日。”
何安沉默了一会儿:“竟然都第九日了。”
“我去给您找药。”
“太医院都被我杀没了,哪里有药。”何安缓缓道,“不说这个,今儿第几日了?”
喜乐这次没有接师父的话。
他们都知道,开平虽然离京城最近,即便如此,开平辖区辽阔,人马有数,绝不可能从天而降。按照之前与赵驰的约定,兰家私印到,则自开平境内发兵,就算是日夜兼程,也需要十五日左右。
“是的。”
何安一笑:“再熬两日,殿下便来了。”
何安不悦:“谁能比咱家更操心殿下,嗯?他们都是为了从殿下这里拿好处,才巴结殿下。殿下还是个流放皇子的时候,谁正眼瞧过殿下了?只有咱家!只有我,对殿下是真心实意的,你懂不懂?”
“懂,懂。”
“不知道殿下这些日在外面吃苦了没。天寒地冻的,又赶路,定要瘦了。”何安道,“回来得让尚膳监给好好补补身子。”
“……您先把自己个儿照顾好吧。”喜乐忍不住说,“等殿下回来就是万民之主,操心他的人多得是。”
外面天色又亮了一些,风声也小了,甚至雪似乎也停了一般,一切都很安静。
接着就听见一个急促的脚步从远处跑来:“厂公!厂公!”
敢说不懂吗?
两人闲扯了会儿,何安好受了点。
“你、你是说……秦王殿下他,回来了?”
他急从乾清宫的门口出去,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往外看。
他没等通报推门而入,乃是西厂的档头之一,估计是跑的急了,一脚被门槛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此人没有喊痛,反而一脸喜色道:“厂公!殿下回来了!回来了!走德胜门回来了!”
何安一怔。
是殿下……回来了。
他这会儿才清楚的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前面与后面都是白雪皑皑下的屋檐。
外面断断续续下了十几日的雪已经停了,屋檐下的悬铃被微风吹得叮当作响,一些残雪从空中偶然飘落,落在了何安的眉心,嗖的化开来,没有了踪迹。
赵驰自德胜门入京,身后携开平都司五千精兵,抬起秦王的旗号,无人敢拦。
说要攻入紫禁城的是五军营,也是为了保太子。
“喜乐,替咱家更衣,咱家要体体面面的去接殿下!”何安道。
快到下午的时候,廖成玉的大部队已经到了顺义,此时大局已定,再没人敢有异动。
“小师叔,我们去皇城吧。”赵驰道。
京城里封王的也没有其他谁在了,赵驰一到,自然要听从他的号令。等赵驰在京城内安抚了各处,杀了各路还有别样心思的人,又将各方兵符收归己有。
这边青城班华雨泽带着众人也厮杀许久,得到消息由亦来与赵驰汇合。
白邱脸色一红:“殿下,应换了衮龙服,带翼善冠,按照东宫规格入主紫禁城。此次与往日不同,从此以后,你便是天下之主,再不是普通臣子了。”
赵驰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师叔说的是。”
“我听师兄说,您母族兰家,早年曾与他有恩。所以当日兰家落难师兄才会施以援手,将你纳做他的关门弟子。你当了皇帝,大仇当然得报。这些年来,他也算是终于实现自己当时的承诺。”
“小师叔,你年龄不过二十出头,比我小了许多。说话倒是老气横秋起来。”赵驰道。
他的内心里,真觉得这些是他要的?
赵驰此时也说不上来。
“殿下不高兴吗?”白邱问他,“皇位、天下、权力、财富唾手可得。难道这不是殿下要的?”
是吗?
那么,这是他要的吗?
他如今还没想清楚,可这命数推着他走,不由得他细想什么。
他时而觉得自己本就是天枢下凡,应该是得到这些。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放荡不羁惯了,懒得受这约束。
如今一切近在眼前,天底下的一切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
“走天子大道进紫禁城,怕不怕?”赵驰问星汉。
那马儿有灵性,蹭了蹭他的脸,打了个呼噜,微微垂首,像是迎接着他的主人。
在大明门外,赵驰换下了战袍,一身暗黄色的衮龙服加身,带乌沙金丝翼善冠,配玉带、皂靴。
他行至星汉边。
轰轰隆的滚轴声,像是自远古而来,带着无数过往的那些沉淀,来自大端朝自高祖皇帝以来的遗留,这座紫禁城,即将迎来他新的主人。
赵驰一笑,翻身而上,轻轻拽了拽缰绳道:“走吧。我们进宫。”
大明门、奉天门、端门、午门依次开启。
喜乐说也许殿下今晚不入宫。
何安不信:“把灯都掌了,城楼的宫灯都给我点起来。我要殿下瞧着,就知道午门在哪儿。”
何安在午门城楼上等了好几个时辰。
天冷的不行,夜也深了。
何安声音紧了起来:“快!快开城门!殿下来了!殿下回来了!”
他再克制不住多日的思念,一路从城门上小跑下来,午门打开的时候,他站在门拱下,这一路大门畅途无阻。
又过了阵子,终于有人来报,说殿下要进宫了。
接着远处的奉天门打开了,接着是端门。一路火光一次点燃,照耀着远处的一行人。
亦是他心头之人。
是他命中注定的缘,是他这辈子的命,是他得以救赎的菩萨与归宿。
他远远的就瞧见了路那头的殿下。
那是他思念之人。
待那一行人近了,星汉的马蹄在他眼前驻足。
“地上多冷,厂公快起来。”这是赵驰的声音,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何安眼眶盈满热泪。
他撩起衣袍,匍匐跪倒在雪地中。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天底下再没有人能够阻碍殿下的事,从此以后,他唯一的主人、这天下的共主……回来了。
他哽噎道:“奴婢何安参见秦王殿下。殿下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