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番外6(1 / 1)

后世视角番外:

1,最好的祭拜

周六的早上,公园草坪上空飞起了白鸽,夏日清风调皮的掀起了小姑娘的碎花裙,看羞了小伙子的脸,孩童兴奋的放起了风筝,笑闹声传出很远,连位于防风林后面的革命公墓都能清晰可闻开心的尖叫声。

谢花楹原本正拿着大扫把清理公墓门口的落叶,听到不远处公园的笑闹声,一抬头就能看到在天上竞相追逐的“雄鹰”“轮船”“坦克”“航母”等风筝,笑眯了眼睛。

真是和平的一天啊。

“这里明明是革命公园,这里的公墓里不知道躺了多少为国奋斗了一辈子的老英雄,多么肃穆的场合啊!”王林刚从革命公墓祭拜出来,听到不远处的咋呼笑闹声气的就不打一处来,“他们不来祭拜就算了,还这样嘻嘻哈哈的坟头蹦迪,打扰前辈安宁,前辈们九泉之下该多寒心啊!”

同学也心有戚戚然的摇头叹息道:“现在真是忠烈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

谢花楹提声打断了这两个年轻孩子的愤愤不平,“孩子,你们说的不对。”

王林不妨有人搭话,定睛一看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看她拿着扫把,应该是公墓的管理人员,所以哪怕刚被杠了,他也没有生气,礼貌发问,“奶奶,你觉得我们哪里说得不对?”

谢花楹笑眯眯的说:“这是革命公墓不假,老前辈们这一辈子为了革命出生入死,所求的不就是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吗?如果他们泉下有知,听到他们为之守护的人民的欢声笑语,亲眼看到孩童尽情奔跑在蓝天之下放风筝的情景,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她欣慰的凝望着公园的方向,喃喃道:“这才是最好的祭拜。”

老太太的话给了王林一种耳目一新感,细品之下却越来越有道理。他有些羞愧的挠了挠头,“您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谢花楹笑着目送这两个懂事孩子背影离去。然后她转身,穿过一行行洁白的墓碑。

“温梦星女士与沈筠女士之墓”,“于瑛彬先生之墓”,“宋启星先生之墓”,“淑芬女士之墓”,“萧长乐先生之墓”……墓碑的主人都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他们生前都曾在革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后在谢知涯老先生和妻子温蔓容女士的夫妻合葬墓的右边,在黎春花女士墓碑的正后方,是一块被无数鲜花簇拥着的洁白墓碑。

墓碑上是几个横平竖直的楷书大字:“谢听澜先生之墓。”

她从统计局退休后,就应聘上了公墓的管理员,就是为了替他守墓。

谢花楹的手眷恋的在黑白照片上划过,“爸爸,今天过的好吗?”

黑白照片上,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先生笑容慈爱安详。仿佛在告诉她,我很好。

这是她的爸爸,又不是她的爸爸。

她是孤儿,是谢先生晚年在孤儿院收养的她,除了她之外,谢先生还收养了、资助了几百名孤儿。谢先生让他们在百家姓中挑选喜欢的姓氏给自己起名。

谢花楹选了谢姓。仿佛这样,她就能和谢先生更亲近一点。

在先生去世的这几十年时间里,他们这些孤儿,承蒙谢先生恩惠,纷纷开枝散叶,将他们的新姓氏一代代传承了下去。

其后,江河入海流,谢姓就化作了世间百姓。

谢先生终生未婚无子,可是这天下万民,百种姓氏,哪个不是谢先生的孩子呢?

在夏日晴朗的天空之下,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露出了像小姑娘那样甜丝丝的笑容。

你死以后,我们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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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记

楼下传来老妈的吼声,“谢之夏!你在阁楼噼里啪啦捣鼓啥呢?”

谢之夏提声道:“我找我小学的日记!您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阁楼多日没打扫了,稍微一动就是烟尘,谢之夏被呛到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阁楼里一摞摞比人还高的书,有点发愁。

他高中的时候搬家,小时候的杂七杂八的书都被老妈收进了老房子的阁楼里。要不是他新电影要拍童年,他也不会动心思来找小学的日记。

他捋起袖子,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他扒了半天,累的气喘吁吁的,没成想还没找到自己的日记,倒是找到了他爷爷的笔记本。

谢之夏看着硬牛皮本子扉页上工工整整的谢孝聪三个字,几乎没做丝毫思想斗争就兴冲冲的翻开本子,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谢听澜回国了,他怎么不死在国外!”

谢之夏:???

他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被刺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哇靠,这是什么情况?!

他爷爷竟然在日记本里公然诅咒大爷爷去死!这这这......太颠覆他以往的认知了!

他一直以为他爷爷和大爷爷兄友弟恭,没想到却是塑料兄弟情。

......他太对他亲爷爷失望了!

谢之夏身为谢家子孙,当然很崇拜大爷爷谢听澜先生了。就是因为受了他的影响,他才会也投身电影行业做了导演。

哪怕到了现在,他其实还是在享受到大爷爷的福荫。

因为他姓谢,就仿佛是某种免检产品,是很多领导心目中的自己人,央视要拍主旋律电影电视剧,他就是头一号导演人选。他为了拍电影出来拉赞助,煤老板一听他大爷爷是谢听澜,不仅鼎力支持,还要专门找他喝几杯酒,想从他嘴里挖出来些谢听澜密辛。

还有晨星奖,这个和好莱坞分庭抗礼的全世界顶尖的zuo派电影奖项,无数马克思主义者心目中的灯塔和明珠,也正是看中了他谢家后人的身份,想要谱写孙继爷业的佳话,才会颁发给了他一个带有鼓励性质的最佳青年导演奖。

就别说他上大学那会儿了。他身为编导生是注定绕不开谢听澜这个名字的。

课本、课外资料、论文、考试等等,到处都是他大爷爷的名字。

开学影视鉴赏第一课老师拉片做赏析,选的也是他大爷爷的《贵妃醉车》,听老师疯狂吹彩虹屁,他也与有荣焉。

每次考试前,全系的同学都会集体迷信一把,争先恐后的去学校里虔诚拜谢听澜的雕像。

......在知道他谢家后人的身份后,还有不少同学和他握手,想要跨时空沾点他大爷爷的仙气。

所以,大爷爷这么受人敬仰,他爷爷为啥不喜欢他啊?

怀着这份好奇,谢之夏认真的读完了他爷爷的这本日记。

爷爷的日记并不是天天都写,他只写一些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所以这本厚厚的日记本的时间跨度,从1925年,持续到了1959年大爷爷假死归来,足足跨越了34年的光阴。

谢之夏看完最后一页日记时,外面已经彻底黑透了,路灯亮了起来。他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沐浴在昏黄的光线里,突生几十年时光白驹过隙弹指一起的茫然。

时光如洪水,倾泄奔流,倏忽而至,轻易淹没了所有爱恨纠葛。所有人都死去后,爱也好,恨也好,都没有了意义。

谢之夏在无意间,窥见了一场陈年旧怨。他几乎能想象贯穿在爷爷整个学生时代的愤懑、阴郁和不甘。

父亲的冷漠和忽视,对兄长的嫉妒和憎恨,对权势地位的渴望,让年轻的谢孝聪日记里充满了对兄长、对父亲、对谢家的憎恨和诅咒。

后来,他被父亲强行送往苏联,以往引以为豪的家世,在异国却是人人看不起的剥削罪证。脱离了家族庇护的少年,在冷眼和歧视中飞快成长。

沙皇时煊煊赫赫耀武扬威的贵族富豪,被代表人民的政权流放到了西伯利亚,他们死后,万民欢呼雀跃。

这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也是他态度的转折点。在漫长且剧烈的阵痛里,他一点点明白自己往日的狭隘与偏激,这让他慢慢放下心中的成见,用全新且开放包容的眼光来审视自己曾经让他痛恨不已的家族和兄长。

然后在接下来的漫长人生中,曾经满怀怨恨的少年一点点和兄长达成了和解,并在兄长逝去后,开始为兄长撰写回忆录,并且积极推动兄长的电影重制。

乃至现在,人人称颂谢家兄弟情深,却不知曾经的龃龉,爷爷少年时的憎恨、不甘、挣扎、愧疚和释然就这样化作了不为人知的云烟往事。

谢之夏抱着日记本站了起来。

他突然不想拍童年了。新电影,他想拍一对兄弟的故事。

电影名字,就叫《兄与敌》吧。

敌是弟的谐音。谢听澜对于他爷爷来说,是兄,也是敌。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且错综复杂。不仅大爷爷的人生值得被拍出来,就连一辈子活在大爷爷阴影下“默默无闻”的爷爷,他这辈子的厚度和深邃也有独一无二的韵味,同样值得被拍出来。

之前他不敢拍,怕拍不好,玷污了大爷爷的名声,现在有了爷爷的日记,他突然有信心把电影拍好了。爷爷这个曾经的敌人视角下的谢听澜先生,一定别有一番风采。

谢之夏站在阁楼门口,回首遍布尘埃的旧书堆,心中莫名有些惆怅。日记上的情绪还那么饱满鲜活,日记的主人,以及被主人写在日记里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

唯有时光才能成就最大的荒凉。

“爷爷,我走了。”他轻轻关上门,一同关上的,还有属于爷爷的几十年不为人知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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