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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柳奚离开后,宫里又下了一场大雪。飞雪与灵山寺的道士一同入宫,来为柳奚祈福。

他这次伤得很重,用三余的话说,皇上这次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直接丢了半条命去。

朝中许多大臣对明微微不满。

一个刺杀皇帝、与其他男人还有染的皇后,此时不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废?

朝堂之上,叶君月之父、叶丞相的呼吁声最高——他就指望着趁此废掉明微微,拥护自家女儿上.位。

那风声愈演愈烈,直接传入了后宫。听到朝上传来的消息,阿采正在关窗户的手一滞,转过头去,紧张兮兮地望向自家主子。

明微微坐在桌案前,安静地读一本书。

这些天,她都十分安静,甚至像是换了个人般。往前她爱疯爱笑爱胡闹,根本没有静下心来读诗书的时候,唯一一次读策论,还是为了接近柳奚。

而如今,她居然能在桌案前坐上好几个时辰。

阿采大为震惊。

轻轻一声“砰”,小宫娥连忙将窗户关紧了,似乎想将那风言风语彻底隔绝到窗外。

桌前女子目色微动。

“阿采。”

“哎,”轻轻一声,宫女连忙正色,小碎步走到她身侧,“可是手炉凉了,还是茶水凉了,奴婢给你换一盏热腾的来……”

她话音未落,对方一双清澈的眼便望了来。

她一身水青色的裙衫,面上未施粉黛,却让人觉得万分清丽可人。唯独那双眼,竟是出奇的沉着冷静,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明微微轻声道:“诏书送来了吗?”

“什么?”

什么诏书?

“废后的诏书。”

原来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主子早就听到了。

这一声问得,让阿采也不敢言语。确实,自那日皇上醒来后,便再未踏入采澜宫。甚至有宫外的人道,皇上记住了那一刀之仇,正与群臣商议着,如何将她处死呢。

明微微将书卷放下,“柳奚人呢?”

阿采一顿,“奴婢听人说,好像……是去了灵山寺那里。”

如立后一般,废后同样不是一件小事。虽然大堰历朝历代鲜少有废后的先例,不过废后之前,还是要先问问祖宗与神灵。明微微心想,柳奚此时去灵山寺找道士,定是为了商议此事。

任谁被人捅上一刀,能不记恨呢?

柳奚又不真是个神仙。

采澜宫墙角处也有宫人窃窃私语:“皇后娘娘这次定是真的要垮了。咱们还不如早早为自个儿做个打算、谋个出路。”

“我听说,皇上欲立月妃娘娘为后呢!”

“月妃娘娘……此言可当真?!”

“那还有假,月妃娘娘身后可是丞相大人。以后这后宫,怕就是月妃娘娘的天下咯!”

长安抱着一筐香炭走入院,一下子便听到了几人的窃窃私语。

“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还敢嚼皇后娘娘的舌根!我、我要去娘娘面前告发你们!”

她跺了跺脚,快要气哭了。长宁在她身后跟着,见状,连忙上前去哄她。

小姑娘的声音又娇又俏,惹得一旁的太监也动了怜心,他望向殿中那抹靓影——明微微仍坐在书桌前,抱着本书,丝毫不为所动。

宫人幽幽一叹。

主子近日,真是越发沉静了。

灵山寺。

白雪皑皑,如有仙云缭绕。

住持恭敬站在一边,看着跪坐在蒲团之上的男子。他的面容苍白且沉静,此时正将两手合并着,一双眼也轻轻阖上。

对着堂上那座观音像,虔诚地许愿。

不知静候了多久,那住持终于走到菩萨像前,从一堆签字里取出一根,递给那一袭明黄色龙袍之人。

男人轻轻抬了抬眼皮,望向签上那一串看不懂的文字,问道:“这根签,是何意?”

住持声音中带了些久经人事的沧桑。

“施主,此签上所言,乃是莫急莫躁,万事切要小心,不得急功近利。”

柳奚眼中漫起大雾。

他似乎在思忖,一双眼底,也闪烁了些精细地光。片刻后,他站起身形,先是将衣衫下摆拂了拂,而后问道:“寺庙内,可有会看风水之人?”

住持不解,“施主是想做甚?”

“朕欲给皇后重修一座宫殿,欲在宫内挑选一处风水宝地。”

住持执着签子的手一抖。

这位新帝……可真是逆天而行啊。

他虽无奈,却也只能循了皇帝的话去。住持虽久居于红尘之外,却也能知晓如今朝堂上的风向——皇后刺杀了皇帝,众人都逼着他废后。皇帝进退两难,故来灵山寺寻觅答案,自己刚刚告诉他万事要小心、要顺应天意,谁料他转眼就说,那便给皇后重修一座宫殿吧。

所以说,究竟这皇后是天,还是朝中大臣、天下民心是天?

住持心中叹息,这位新帝,真是糊涂啊。

当年先皇宠爱楚贵妃,却也知晓,不能触朝中大臣之逆鳞。贵妃千娇百媚,却不能留下一个皇子。

所谓当权者,最要不得的便是瞻前顾后、心慈手软。

皇上终究是年轻了些。

住持心中暗暗算到,那位传闻中刺了新帝一剑的皇后,以后定会让他再吃许多苦头。

算了算宫内的风水后,那位道士择了一处良地,恰好离鹤鸣殿十分近。柳奚让宫人记下了,又算好了个宜动土的吉时,便是只欠东风了。

临走时,他忽然在角落处看到一个僧人。

那人面容清秀,穿着一身朴素简单的粗布衫。许是洗了很多次,衣裳的颜色有些淡了,尤其是那衣袖处,已是一大片的灰白。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目,无视周遭的喧闹。

却莫名地吸引了柳奚的目光。

他顿足,转过头。

似乎某种感应,那人竟也抬头,朝柳奚望来。四目相触的一瞬,二人皆是一愣。

“阿吴?”

“兄……皇上。”

那人面色微滞,站起身。柳奚亦是蹙眉,迈动步子朝他走去。

柳奚的面色极白,仿佛一片雪,要融化与着皑皑天地间。

他与柳吴身前停下。

“你……”

他本欲发问“你怎么在这里”,余光却瞥见柳吴手中的佛珠串子。母亲过世那年,对方吵着要出家,如今一看……

柳奚无奈一笑。

兄弟相逢,却是相顾无言。对方面色清平如水,朝他恭敬一揖,而后一拂衣袖,转身离去了。

衣衫清瘦,衣袖发旧。

那身骨却是挺挺如雪上松。

柳家家训向来十分严苛,却教导出了三位柳家的好儿郎。

长子柳裕,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皎皎似天上月。

次子柳奚,才情绝艳,清逸出尘,皑皑若雾间雪。

幼子柳吴,天资聪颖,性情洒脱,泠泠如池中珠。

却是一个英年早逝,一个看破红尘。

另一个……

为情字痴嗔。

明明是在往前走,柳吴却在一处拐角悄然停下。他站在墙后面,只露出一双眼,静静地看那个被自己称了十余年“兄长”的男子缓缓上轿。

一袭龙袍,竟被他穿出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自幼时,二哥便被所有人夸赞,说他以后定能独当一面,成为栋梁之才。

柳吴垂下眼,忽然一声叹息。

他方才为兄长算了一卦。

明明是自幼被人夸赞的柳家二公子,却为一情字,走火入魔。

在离新春不到半个月的时,宫中居然大动干戈,开始为皇后修建宫殿。

本以为皇帝去灵山寺是为废后一事,却未想到是为了选风水宝地……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不少人急忙阻拦,但都被柳奚驳了回去。

新帝对皇后的所有事,都固执得可怕。

楚太后知道拦不住他,便由着他去了。

新春前三天,乃是灵山寺所算的良辰吉日,皇帝命人开始建造宫殿。原本欲叛离明微微的人又如墙头草般贴了过来,忙不迭地给她献殷勤。

长安在一旁看着,直哼冷气儿。

对于建造宫殿一事,明微微却不是很上心。

于她而言,自己在宫里头活了十六年,这皇宫的哪一处地方她没有去过?况且,她更是在采澜宫居住这么久了,对这里产生了依赖般的感情。一时间让她搬走,她还真舍不得。

在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前,她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住在公主府。

不光是周围的宫女太监,就连柳奚与楚太后之前选进来的那些妃子亦是朝她献殷勤。其中良美人最为勤快,一天能来上三四趟。

每每这时,明微微总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以身子不适为由,请她离开。

但那位做饭很好吃的宋小词,她倒是很感兴趣。

仪美人宋小词的厨艺很好,与阿采有得一拼。几番接触下来,明微微发觉对方是个没心思的。见明微微喜欢吃她做的饭,宋小词也是欢喜。甚至还大大咧咧地说要与阿采切磋厨艺。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了下去。

柳奚没有来找过她,她更不曾去找过柳奚。她甚至想,若是以后在后宫也能像最近这般安稳无事,倒也挺好。

免得自己与柳奚相看两厌。

柳奚却不怎么开心。

他的不开心,三余都看在眼里。

特别是那天偷听了皇上与皇后的谈话后,这小后生的右眼皮一直突突直跳。白天跳、晚上也跳,让他睡不踏实,只觉得心慌得很。

不行。

再这么折腾下去,主子定会憋坏的。

他太了解主子了,主子就是一个什么事儿都爱往心里头藏的人。

当初主子喜欢皇后娘娘,莫说是旁人了,就连三余都没看出来。

不成的,再这样下去,不成的。

特别是当他知道了,皇上在用自己原本不好的命数,去养皇后娘娘的命数后……

这思前想后,他终于决定,去一趟采澜宫,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通通都告诉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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