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怿最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晚上岑果来他家送礼物的时候,刚从浴室出来的他没有情不自禁地拽住她的手试图亲她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躲着他了?
刚开始察觉岑果在躲自己的时候,他以为她只是因为岑景卓不喜欢他们走得太近,才暂时和他保持距离而已。
渐渐地才发现,不仅在家里,就连在学校,她也像老鼠见了猫似地躲着他。
所以,并不是因为岑景卓。
而是她自己有意躲着他。
至于躲着他的原因,想来想去,也只能归咎于那个“未遂”的吻。
他知道她害羞,却没想到如此害羞,稍微碰一下就像兔子般躲得远远的。
所以他给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等她调整好心情,等她重新靠近自己。
却不想,等着等着,竟然连人影都不见了!
而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借着旁听物理课的机会,重新拉近和她的距离,结果她又说“算了”!
甚至连重点班也不想考了!
迟怿想到这里,一股又苦又涩的情绪瞬间在胸口泛滥开去。
“岑果。”
他压下双肩,眸光沉沉地盯住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
就这么怕和我早恋吗?”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问题,岑果心头猛地一跳。
她蓦地睁圆了眼,不知所措地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
那眸子深沉幽暗,隐隐透着洞察一切的犀利。
岑果心里咯噔一下,难道——
自己那点旖旎的小心思,被他发现了?
对视不过几秒,岑果就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纤密的眼睫垂落,盖住眼底的惊诧与无措,声如蚊呐地否认道:“不是......”
“不是什么?”他不依不饶地逼问,“不是怕和我早恋?”
岑果听得心尖一颤,睫毛如蝶翅般轻轻抖动着,抓着衣摆的两只手攥成了两只小拳头。
她又羞愧又不安,忍着脸上的热度,摇着头,矢口否认:“不是......我没有想过......从没有想过和、和你......”
“早恋”两个字在嘴边绕了几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呵......”
瞧着她慌忙否认的模样,迟怿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笑声,而是自嘲的、无奈的笑。
那笑声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额头上,顿时激起一阵细细小小的酥痒。
她却不敢抬手去挠。
确切地说,是根本没有抬手的空间。
他们之间离得实在太近了,他的鼻尖几乎碰到她额前的碎发。
她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他的脸。
她尽量收紧下巴,后背贴着栏杆,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下一秒,面前那道迫人的高大身影突然退开了。
“正好......”
迟怿收回撑在她身侧的双臂,也收起所有的情绪,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我也没想过要和你早恋。”
话音落下很久,身前的女生都没有抬头。
那细长白皙的脖颈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动不动地弯着。
浓密而柔顺的黑发垂在脸侧,遮住了她的表情。
他只能看到她捏着衣摆的纤细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终于,他暗叹一口气,放软了语气说道:“所以......用不着担心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努力考上重点班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静默。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忽然听一道闷闷的声音传来:
“迟怿......我考不上的,你别浪费时间了......”
她的声音又细又软,尾音微颤,似乎还带着一点哭腔,“所以......别再管我了好不好?”
她依然没有抬头,他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固执的坚持。
迟怿沉默良久,终于,决绝地开口:“好,我不会再管你。”
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脚步声远得再也听不到了,岑果才慢慢直起酸痛的脖子。
空空荡荡的走廊里,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可他的声音却依然响在耳畔。
“正好,我也没想过要和你早恋。”
冷淡到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像是凛冽的寒风,刮过她的心头。
可明明是意料之中的话,为什么听他亲口说出来,仍然会感觉失落?
(w)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体育课。
江州二中的体育课是男女生分开上的。
今天女生的课安排在体育馆内的羽毛球场。
集合的时候,岑果看到了重点班的女生。
随后才想起,特长班换了课表,所有的普通课程都和重点班重叠了。
体育老师也是女的。
她挺着六个月的孕肚,简单教了几个羽毛球的接发球动作后,就让大家自由练习,自己则躲到看台旁的小房间休息去了。
羽毛球场地有限,岑果和舒瑶又都是不争不抢的性格,自然没有正规的场地可以练习。
岑果环视了一圈球场,发现球场边靠近墙的地方有一小块狭长的空地,便和舒瑶跑去那儿打着玩。
轮到舒瑶发球的时候,她不小心打偏了,羽毛球飞进了旁边的球场。
“对不起、对不起......”舒瑶双手合十不好意思地道歉。
“没事啦......”岑果拿着球拍跑进球场捡球。
却发现那只球正好落在了童可欣的脚边。
她正和几个女生练双打。
而和她同边的搭档,竟是重点班的汪璐璐。
怪不得汪璐璐对她敌意那么大,原来和童可欣认识。
岑果慢下脚步,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把球捡回来。
可当她停在童可欣身侧,拿羽毛球拍去拨那个球的时候,一只穿着白色球鞋的脚忽然抬起,然后不偏不倚地踩在了那个球上。
岑果动作一顿,抬起头,就见童可欣扯着唇角冲自己笑。
是那种毫不掩饰的讥笑。
岑果冷着声说道:“麻烦把你的脚拿开。”
旁边的女生见状都围了过来。
童可欣将球拍扛在肩上,歪着脑袋挑衅道:“叫声爸爸就拿开。”
“哈哈哈......”旁边顿时响起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还有人拍着手起哄:“叫爸爸!叫爸爸!”
只有汪璐璐没笑。
她晃了晃童可欣的手臂,神情严肃地责备道:“童童,你怎么能让她叫你爸爸呢?”
童可欣表情一僵,周围的笑闹声霎时间停住。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向汪璐璐。
却见她指了指站在对面的岑果,一本正经地说道:“她的爸爸......不是迟怿吗?”
岑果:“......”
短暂的安静之后,女生们再次爆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璐璐,你也太秀了吧?”
“璐璐,你好讨厌哦,净说大实话!”
“不愧是重点班的......连反转都如此优秀......”
岑果气得涨红了脸,她忿忿地回击道:“你、你别胡说!”
可她天生一副软嗓,尽管已经气愤到了极点,可出口的声音却没有任何气势。
女生们的嘲笑声越发肆无忌惮。
汪璐璐眨巴着无辜的双眼,抱着童可欣的胳膊,不紧不慢地说道:“童童,你可不知道,今天她来我们班旁听物理课,我同桌正好请假了,我们张老师就让她坐我边上,可她偏不肯坐,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非要坐迟怿旁边呢!”
她的话顿时惹来大片骂声:
“不是吧,多大脸啊!”
“天呐,怎么这么不要脸?”
“哎哟,把脸都丢到重点班去了,啧啧啧......”
“......”
站在汪璐璐另一侧的俞菲闻言立刻问道:“那迟怿同意了吗?”
汪璐璐偏头反问她:“你说呢?”
俞菲愣了下,想到岑果和迟怿的关系,不确定地猜测道:“难道......他同意了?”
汪璐璐笑起来:“怎么可能?!我和迟怿做了快一年的同班同学,从没见过他和女生同桌过,就连他的前排也没有女生的份!”
俞菲顿时松了口气,随即追问道:“那她后来坐哪了?”
“还能坐哪?”汪璐璐斜眼白着岑果,满脸都是鄙夷,“迟怿不让她坐,她就杵在那儿不肯走......闹得大家都上不了课......最后还是张老师发话让迟怿迁就一下......”
她的话又激起一轮新的讨伐:
“ohmygod!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简直叹为观止......”
“我怀疑她是野猪精转世......”
“诶,为什么是野猪精?”
“因为皮厚啊!”
“哈哈哈哈......”
“......”
岑果也觉得叹为观止。
她从没见过说谎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
她气极反笑:“汪璐璐,你编故事的能力可真出色。”
说完懒得理她,球也不要了,转身就走。
却听汪璐璐刻意扬高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喂,我劝你还是别来我们班蹭课了!”
岑果脚步一顿。
随即见汪璐璐从身后走上来,然后挡在她跟前,抬起下巴神情倨傲地说道:“你以为蹭几节课,就能考进我们班吗?”
说着扯起唇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像你这种又蠢又笨、除了勾引男生什么都不会的渣渣,就算蹭上一辈子的课--”
她边说边抬起手里的羽毛球拍,用拍杆的底部戳了下岑果的额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也进不了重点班的!”
听着那些污言秽语,愤怒像暴风骤雨般席卷了岑果的全身。
她的性子虽然很软,但也不是完全没脾气。
不等汪璐璐说完,她就冷不丁地抬起手,一把甩开她的球拍。
“不就是一个重点班吗?”
岑果说着上前一步,盯着汪璐璐,用这辈子从没有过的坚定语气说道,“我考给你看就是了!”
汪璐璐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讥笑:“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是没考进重点班,就滚出江州二中,怎么样?”
虽然知道这是汪璐璐故意设下的陷阱,可既然已经走到这里,除了义无反顾地往下跳,再没有退路。
“好!”岑果毫不犹豫地应下。
像是生怕她反悔,不等她话音落下,汪璐璐就高声喊起来:“大家都听到了吗?十六班的岑果说她要是考不进重点班就滚出江州二中!”
她的话自然引来一片无情的奚落:
“她怕不是在说梦话吧?”
“她以为重点班是超市,想进就能进的吗?”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岑果强迫自己闭起耳朵,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身后那片带刺的声浪越来越远,她心底的悔意却越来越浓。
真不该一怒之下夸下那样的海口!
离期末考试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要从年级两百名挤进前四十,这不是......
异想天开吗?
((〃〃))
岑果知道,单凭她自己,别说两个月,就是给她两年,也未必能考进重点班。
唯一的办法就是向迟怿求助。
可他们闹得那么僵,他还会帮她吗?
想起迟怿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好,我以后不会再管你”,她就恨不得买块豆腐撞上一撞。
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就连米修也没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晚饭后,她坐在客厅移门前的台阶上,抱着双腿发呆。
米修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神情恹恹地趴在她的脚边。
“米修,你说迟怿会不会拒绝我啊?”岑果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自己脚上的粉色拖鞋,闷声问道。
米修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轻轻呜咽了一声,仿佛在说:“很可能会啊......”
“哎......”
岑果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上午没对迟怿说那样的话就好了......
要是没有意气用事对汪璐璐说那样的话就好了......
真是......
祸从口出啊!
岑果又后悔又懊恼。
她就这样和米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从夕阳西下直到满天星斗。
不知过了多久,岑果忽然直起身子,像是做了个重大决定般,深深吸了口气。
米修也跟着昂起脑袋,一脸好奇地瞧着她。
岑果顶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用力地点了下头,自言自语道:“与其被全校耻笑,不如被迟怿耻笑......”
下定决心,就等迟怿回来了。
她知道他今晚参加物理竞赛小组训练,会比较晚回来。
可一直等到九点半,隔壁的院子还是一片漆黑。
她只好先上楼洗澡。
而她并不知道,当她拉开淋浴间的玻璃门时,迟怿正好推开自家院子的大门。
一进家门,他就放下书包,径直穿过客厅进了后院,然后像往常的每个晚上一样,站在两家院子交界的篱笆墙前,仰头看向岑果的房间。
那里黑乎乎的。
已经睡了吗?
不考重点班,连睡觉时间都提前了......
迟怿转身走到紫藤花架下,无精打采地坐在木椅上,靠着椅背,呆呆地望着那扇黑漆漆的窗户。
脑海里自动自发地浮现出她的脸来。
她笑的模样,哭的模样,害羞的模样,沮丧的模样......
以及,说“我从没有想过和你早恋”的模样,说“不要再管我”的模样......
想到最后,他闭上眼睛,抬手捏了捏眉心。
再睁开眼的时候,那扇窗户忽然透出了亮光。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却见窗户的玻璃被移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窗后。
迟怿心头蓦地一跳,随即收回视线,看向脚边一盆刚刚打了苞的茉莉花。
夜有些深了,周围安静得只听见低低的虫鸣。
还有自己莫名加速的心跳声。
“砰、砰、砰......”
他按住胸口,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抬头,视线不自觉地偏向那扇窗户,却发现窗前已经没了人影,连灯光都暗了。
迟怿:“......”
她已经和他生分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每天晚上巴巴地坐在这里,等着看她一眼,等着她看自己一眼......
可换来的,却是她的视而不见。
他忽然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一股浓烈的苦涩从胸口一直冲到喉咙口。
他站起身,甩开大步往客厅走。
可刚踏上客厅前的第一级台阶,就听岑果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迟怿!”
声音听来有点急,还带着喘,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停住脚步。
可并没有。
他就像没听见她的叫声,一步不停地上了台阶,然后穿过移门,进了客厅,反手拉上了移门。
对,他生气了。
他不想理她。
他想让她难过,就像他为她难过一样。
可这样的情绪持续不到半分钟,他就不争气地走了出来。
却不见她的身影。
所以刚才是他的幻觉?
迟怿正奇怪,就听篱笆墙那边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循着声音走过去一看,就见岑果垂着脑袋蹲在地上。
那一团小小的身影陷在光线照不到的暗影里,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迟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彻底栽了。
虽然认栽,可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不想就这样暴露自己的心思,他尽量用生硬的语调说道:“哭什么?”
正暗自神伤的岑果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
隔着一道篱笆墙,她看见他双手插着裤袋,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院子里的光线昏昧不明,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可至少,他回来了。
怕他像刚刚那样,头也不回地走掉,她连忙站起身来。
不想站得太急,眼前忽然一黑,一阵眩晕袭来,身体就这样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去。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迟怿飞快地伸出双手扶住她。
隔着一道矮矮的篱笆墙,岑果软绵绵地靠在迟怿身上,不等那阵眩晕过去,就那样闭着眼睛,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低低央求道:“迟怿,你管管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