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费了那么大工夫可绝非只是为抱怨的。
大致说明情况后,又道:“老身一介妇人,朝廷籍民为兵,还是赎役银,老身并不知其中门道,听闻别人念叨才知朝廷计划是三丁取一的,可到了福建却是又有了赎役银这么一说,三丁没取一不说,一家丁口尽数被取去的大有人在。
很多人担忧报复不敢告状,即便钦差巡视也无人敢说,害怕自家亲眷被遣出做有来无回之事情,老身孩子爹儿子都被抽调为兵,老身不能不该出这个头。
奈何老身疾病缠身,时日无多,阿香跟着老身八年之久,亲如闺女,老身一生命运凄苦,不敢苛求过多,她不同,朝廷若能为她做主,她爹就可回到他身边,往后身边也算有了亲人,不然老身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说着,老妇就要挣扎着爬起磕头求朱大福帮忙。
正当朱大福阻拦之际,外面有了断断续续喧闹的人声。
朱大福跑出,门外站了一群扶老携幼的老弱妇幼。
见到朱大福出来,这群人稀稀拉拉,费了些许力气才终跪下。
朱大福想要阻拦,拦了这个,那人又跪了下去。
“听闻李家阿婶让阿香把吴王请了过来,求吴王殿下为我们做主,我们家里就两个壮劳力都被抽调走了,家里虽有几亩地,我一人种不了,最后只能卖了出去,现今靠给人做些零活儿养活小女,虽能勉强糊口,但家里没个爷们总是不行,让孩子爹和小儿回来一个就成。”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自家难处。
有的家里丈夫,家里大小事务托给妻子一人的。
也有的儿子不在,家里只剩年迈双亲无人赡养的。
更有的家里只剩下年幼孩子靠吃百家饭长大的。
“这么说,你们之前都是民户,是当初在海上建城被抽籍为兵抽调走的?”朱大福问道。
“即便是军户,好歹也会看家里实际情况留丁赡养双亲的,哪有现在这般,有一算一,把所有丁口都给抽调走的。”
众人七嘴八舌,皆是对此事的不满。
也难怪这些百姓不满,朝廷执行此令是因平倭局势的确紧张,但也却充分考虑到百姓的难处了。
没想到实际操作下来却变成了这般。
说着,说着人群中突然冒出了一句,道:“当初吴王在的时候,家里好歹也留了个男丁。”
这个吴王是说张士诚。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安静。
朱大福脸色也深沉如水,他介意的并非是此人,而是在大明。
大明建国至今,总是说自个儿如何如何好,张士诚方国珍陈友谅之流如何如何差。
到头来,在百姓心中,大明却是比不上张士诚了。
这也是朱元璋没在这里,若在这里非得气死。
就在气氛紧张到就要炸裂之际,屋子里咣当一声后,阿香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道:“娘...娘...”
距离屋子最近的朱大福率先跑进,其余人紧随其后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屋子里,老妇从炕上掉到了地上,状况比之前还差。
朱大福把手搭在其手腕处,情况有些不容乐观。
朱大福招呼着,道:“人都散出来,来几个身体强些的把人抬到外面去,这里阴暗不利于通风。”
屋子里的条件太差了,人长期憋在这里怕是容易憋坏。
朱大福招呼,也有上前帮忙的人。
朱大福出大力,身体略好一些的出了几人,倒也没费多少力气,老妇便被抬到了院子了。
谷/span在院子铺上了从炕上拿来已烂成了布条的被褥放于地上。
老妇就那样被放于了被褥上。
朱大福招呼着喊道:“快去请个郎中来,钱由我来出。”
老妇的情况由他出手也是无力回天了,他定老妇的死刑怕也有人怀疑。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寻个郎中来,开上几服药,老妇也可加几天寿命。
朱大福开口,老妇死死抓住他,问道:“王爷为老身请郎中是私人所为还是代表朝廷所为?”
老妇气息微弱,说这些的时候声音虽弱,但听起来却是很有力量。
“有区别吗?”朱大福问道。
这次不用老妇回答,自有人替她回答。
“当然有区别,王爷私人相助,那只是出于善心,朝廷出手帮扶,那就说明朝廷认可我等冤屈,我等家中丁口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了。”
理儿的确就是这么个理儿,倒也可以这么理解。
“请王爷为我等做主,请王爷为我等做主...”
呼啦呼啦跪了一地,山呼海啸般喊着求朱大福做主。
朱大福是节制沿海的钦差,本该鸣不平之事,为百姓做主吧这可毒瘤清除出来,公之于众的。
可现在却不是时候。
为了大局所虑,也只能牺牲了他们了。
众人山呼海啸般,就连牙牙学语的孩子也加入其中喊着求朱大福为他们做主。
望着这些人,朱大福这些人很是沉重。
顷刻间,朱大福一拉衣袍,直接与跪地求做主的百姓相对跪了下去。
堂堂王爷给他们下跪,这可是要乱了尊卑礼仪的。
朱大福压过有些骚乱的人群,道:“各位乡亲父老,请静一下听本王言,本王担任靖海之责,不仅是要靖倭寇张士诚余党那些手握刀剑的势力,也是要靖那些奸商贪官,总之一些有违朝廷律法之事,都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
籍民为兵之事存在严重的舞弊现象,我本应该马上就彻查此事,不管是谁,绝不会手软,但当下我已斩杀了倭寇留于福州的间隙,已算是惊动了他们,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该使出手段了,若先去处理此事,定会给倭寇钻了空子。”
“先去平倭也行。”有人道。
其实大多数普通百姓都是善解人意的,并不会去胡搅蛮缠。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籍民为兵虽有舞弊,但抽调出来的丁口都已经过完善的训练,他们已有了对阵杀敌的能力,即便明知他们本不该被抽调出去,但当下也很难把他们换回来了。
我虽有完善的应对之策,很大程度上不会用上新建海城那些巡检卫所的,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谁都不敢保证战争一开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即便当场接了你们的述求,但我也不得不实话告诉你们,我无法保证你们的丈夫,父亲,儿子全都平安回来的。
你们皆为大明子民,为朝廷纳税纳粮服徭役,大明本应护你们周全,可让你们受苦如此就朝廷却没有发觉,现在虽发觉却依旧不能给你们做主。
我也是王爷,每年按制所领钱粮皆出自民之血汗,今日我仅代表我自己,像你们道歉,你们尽可放心,我既知晓了此事,平倭完成后定会给你们讨回这个公道的。”
朱大福一个王爷虽给他们道歉也做了承诺,但她们的丈夫,父亲日子有可能回不来了,又如何能够轻易接受。
不过,朱大福的诚心倒也算打动了她们。
至少没有人再情绪激动到后无遮拦把大明与贼子张士诚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