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小院正对着的门被轻轻推开,或许是说话的人太温柔,连那本有些刺耳的“吱呀”声也柔和了起来。
薛小满抓紧了行李箱把手,在只问其声中,心头已经委屈了起来。
门被徐徐推开,几枝颜色瑰丽的太阳花先来人一步探出头。
那人站定在门口,又用温柔的声音说:“小满回来啦。”
下一秒,行李箱的轮子与地面发出激烈的摩擦声,伴着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不难让人想出少年跌跌撞撞奔向母亲的情景。
“妈呜呜呜...”受了委屈的孩子扑到母亲的怀里就开始哭。
太阳花的花瓣掉落到薛小满的头顶,又被女人轻柔地拂去,顺带摸摸他的脑袋。
“小满都十七岁了,怎么还哭呢?”朝暮站在台阶上,低着头,眉眼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
薛小满鼻涕眼泪全蹭在她的衣服上,呜咽不止:“就,就是想哭啊妈妈。”
“那先哭一会儿再进屋。”朝暮笑着说。
等薛小满抱着妈妈哭够了,这才一抽一抽地朝屋里走。
屋里弥漫着花香和烤面包的味道,看来朝暮今天的状态不错,这个下午过的还是蛮悠闲。
客厅的桌上放着几瓶药,都敞开着瓶口,隔了几步似乎都能闻到其中的苦涩味。
朝暮走上前去,不着痕迹地将那些瓶瓶罐罐放进抽屉里。
薛小满看着没关严实的抽屉问:“妈你一个人在家啊?小梅姐呢?去哪儿了?”
小梅是专门照顾朝暮的保姆。
“小梅有事我让她回家了。”朝暮轻描淡写道,又挑开话题,“小满的箱子都装了什么啊?””
薛小满抿抿唇,还是没有过多地将负面情绪传递给妈妈,换上好心情,蹲下来打开行李箱:“妈你看,苹果土豆杏干,还有金银花茶,都是奶奶给我的,都特别好,我专门带些给你。”
朝暮也蹲下身,将头发挽在耳后,拿起一个苹果放在鼻前闻了闻:“这苹果真不错,可以拿来做苹果派。”
“是吧。”薛小满与有荣焉道,“都很好的,我吃了,特别甜。”
他说着拿起一个最大的:“我去给你洗一个尝尝。”
刚走进厨房,他就停住了脚步。
朝暮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开机亮灯,屏幕上开着两个网页,一个是“牛角包的做法”,另一个则是《变形计划》的直播。
此时镜头里是陆修信。
方原原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好像是在给薛小满做解说一般:“小信哥哥提前回来啦~”
陆修信站在主屋门前,看着门上安置的镜头。
以此看着十万八千里外的薛小满。
本以为离别会带来些许的伤感,但他的眸光却是比往常更坚定。
薛小满眸光微动,心中种种情绪涌上来,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苹果。
两人就用这样的方式对视着,仿佛就在彼此身边一样,仿佛信心满满还是真的。
朝暮那边见薛小满许久未归,忍不住来看看,结果就见薛小满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电脑前。
屏幕里的陆修信已经不在门前镜头下,外出一天的他要趁着天还没黑透前把牲口给喂了。
方原原继续解说:“小信哥哥要去喂猪猪了。”
朝暮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叹口气。
她不忍打断此时此刻,但事已至此,又不能眼看儿子为过往所困,不得不出声:“电脑忘记关了。”
“啊。”薛小满这才回神,见朝暮站在厨房门口,赶忙去洗苹果。
水声哗啦啦响,朝暮朝屏幕上瞅了一眼。
之前薛小满去变形时她有看直播,但儿子离开后便没再关注了。
今天下午是她想做几个牛角包,便在网上搜了教程,结果浏览器推送给她一个弹窗,正好就是《变形计划》。
弹窗预览页做的极为搞笑,给一头绿毛的方原原p上马赛克墨镜和金链子,装扮成一个非主流不良少年,标题也起颇具噱头——《变形计划:忘了爱和亲情的叛逆杀马特少年》。
朝暮见过方原原很多次了,十天前这个小孩甚至还来看望过自己。
印象里他很喜欢音乐,嘴甜能说会道,也十分孝敬长辈,虽然头发是七彩了些,但绝对不是标题里这样的孩子。
于是朝暮点开直播看了起来。
正好也想看看那个也“认了自己当妈”的陆修信,看看他现在如何了。
但陆修信不在,朝暮便去捯饬厨师机了,也没再管直播。
然后正好被薛小满赶上了他的小信哥哥。
朝暮看着屏幕中操劳的少年,又看看薛小满的瘦小背影,心中又一次叹息。
两个孩子一个十七一个十八,懵懵懂懂的喜欢,一腔热血,觉得此爱翻山海,山海皆可平就够了。
但旁观者如她,走了四十几年的桥,见过多少人情冷暖,再清楚不过。
喜欢是一件事。
但是他们的喜欢却是件无比困难的事。
还有无数个他们的。
他们之中不可平的山海比起四面八方的成见,不解和厌恶,要更高,更深。
朝暮微微蹙眉,目光又在薛小满和屏幕中过的陆修信身上转了一圈。
薛小满洗好了苹果,转身拿给朝暮:“洗好了,妈妈你尝尝。”
朝暮接过还滴着水的苹果,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果汁酸甜适中。
“好吃吧。”薛小满问。
“特别好。”朝暮笑答,“毕竟是从小满喜欢的那个地方的土壤里生长出来的,比我的小满还甜。”
薛小满“嘿嘿”笑两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目光飞速地朝那边的电脑屏幕上瞟了一眼。
以为自己速度够快就没人能看见,但还是被朝暮看进眼里。
她朝料理台走去,拿起一旁的刀。
薛小满余光瞥见刀刃寒光,急匆匆地抢了朝暮手里的刀:“妈你干啥啊!”
朝暮一翻手,将腕间疤痕朝下,苹果朝上:“妈妈切个苹果而已。”
“我来我来。”薛小满索性拿过苹果,“切什么样的?几瓣?”
“两半就行了,妈妈吃不完这么大一个,咱们分着吃。”
朝暮说着,顺手撤走了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扣上,发出“啪”的一声。
薛小满手下的刀轻轻一抖。
母子两人坐在院子小桌前,吃了苹果后又吃了热乎乎的牛角包。
“这个真好吃啊妈妈。”薛小满嘴边满是面包屑,“我之前吃过有馅料的。”
“那你下次来的时候提前告诉妈妈一声,妈妈给你做巧克力馅的。”朝暮低头喝茶。
薛小满的“好”字还没说出来,手机铃抢先一步响起。
来电显示“薛明贤”。
薛小满皱了皱眉,本想挂断,那边朝暮说:“接了吧。”
他不情不愿地接起了电话,语气冷淡地问:“喂?有事吗?”
那边薛明贤的语气比他更冷淡,还带着命令:“晚上全家要去参加你张伯伯儿子的生日宴。”
“哦。”薛小满不咸不淡地说,“你们一家去呗。”
薛明贤顿了顿,似乎是压制一番心头怒火:“8点前滚回来。”
挂了电话后薛小满憋着嘴,气哼哼地一口塞了一整个牛角包。
朝暮放下茶杯,习以为常地问他:“几点啊?”
薛小满很不想回答,鼓着腮帮说:“八点。”
朝暮看腕间手表:“现在五点,时间还来得及。”
“我不想回去。”薛小满咬着牛角包小声说,“我想在你这儿住几天。”
“听话。”朝暮说着起身,朝屋内走。
她拿过一个纸袋,将剩下的牛角包和之前做的一些点心都给薛小满装了些。
“又不是不能来了。”朝暮帮他收拾好行李箱,“晚回去的话我的小满又要挨打了。”
这是真事。
小时候薛小满偷偷来看她,晚上没能及时赶回去就被薛明贤好一通揍。那时薛小满才七岁,把朝暮气得坐车去京市找薛明贤好一通理论。
现在薛小满十七了,按理说孩子大了是需要给些面子,但薛明贤不给,照打无误。
“他摔着了,根本没劲打我。”薛小满不情愿地拉过箱子,“你是没见他早上那个被我气到的样子。”
走出没几步,薛小满又折返回来,眼眶已经红了,委屈巴巴地说:“妈妈我不想走。”
朝暮抹了抹眼角,抱住他摸摸脑袋:“听话小满,等你十八岁了就能彻底离开了。”
“嗯。”薛小满抓紧朝暮的衣角,“我要来滨城上大学,那样就能天天陪着妈妈了。”
“那妈妈等着你啊。”朝暮松开他,“快走吧,不然要赶不上了。”
这次薛小满又是没走出几步,被朝暮叫了回来:“小满,妈妈还是觉得需要和你说件事情。”
薛小满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啊?”
朝暮用拇指帮他拭掉唇角的面包屑:“就是你这次去变形,妈妈起初是不愿意你去受苦的,但后来想想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次锻炼。”
“更何况,小满还是有收获的是不是?”
薛小满看着他“嗯”了一声。
“小陆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但是现在你们还小,可能很多事情都不太明白...”朝暮说着,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继续说下去。
她看着薛小满眸中的神色,伸手摸摸他的脸:“话虽这么说,但妈妈想了想,还是觉得,我们都不应该被别人的目光限制住,我的小满应该喜欢什么就去做,喜欢谁就去爱。”
薛小满上了车后,还在回想妈妈说的这番话。
起初有些没太懂,但想着想着突然茅塞顿开。
这些事是他没有考虑过的,因为他的这份喜欢是属于少年人的莽撞,凭着心动而喜欢,凭着喜欢而喜欢。
他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打开纸袋拿出一个香甜味四溢的牛角包,咬了一口。
谢谢呀妈妈。
八月下旬,暑假快结束时,方原原变形回来了。
发小三人齐聚在成怀家的大书房,开始补暑假作业,主要是薛小满和方原原抄好学生成怀的作业。
成怀拿了三瓶可乐进来,自己拧开一瓶,看着其余两人奋笔疾书。
“成怀帮我拧。”方原原没抬头,颐指气使的。
成怀看着他那头焦急的绿毛,发现发根处已经长出不少黑发了。
他收回目光,索性将两瓶可乐的盖子都拧下,放在桌上。
“哎我跟你们说。”方原原一边赶作业一边诉苦,“我爸真是绝了,我昨天晚上刚到机场,他就问我,此行有什么感触,是不是不想学音乐了。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去的是小青山,不是戒音所。”
“还有我妈也是的,之前还支持我学音乐呢,不知我走这一个月受我爸什么策\\反了,居然也苦口婆心劝我,包括我小妹也是,跟我念叨着哥哥不要学音乐惹,惹,还惹。”
方原原继续叨逼叨着,多是围绕着自己的家人。
薛小满在一旁听,不自在地抿抿唇。
成怀瞥他一眼,手里的笔去敲方原原的脑袋:“好抄写作业别说话了。”
“哎我就是诉个苦嘛,我真是太难了。”
成怀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说话也像个哥哥:“小满别走神,专心抄这最后一次作业,这次暑假是情况特殊,以后别想再抄作业了。”
“别啊。”方原原立即抬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个艺术生。”
成怀从旁边拿过之前没看完的书,翻到书签页的位置:“再三天就高三了,收收心吧。”
方原原无视成怀说的话,转头对薛小满说:“哦对了小满。”
“什么事儿啊?”薛小满拿水性笔划掉抄错的答案。
“就是那什么,我和小信哥哥去赶集时,他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薛小满立即抬起头,凑近了,激动地问方原原:“是什么?”
“别激动别激动。”方原原往后退了些,“我没带回来。”
“哦...”薛小满马上又低头回去抄作业,“那你跟我说这干什么。”
方原原拿起可乐喝了一口:“本来是要带来给你的,但是小信哥哥又给收回去了,你猜为什么?”
薛小满没抬头:“为什么?”
语气不咸不淡,但他却用力捏着手里笔,油墨在纸上晕出一大片,心中的不甘早已力透纸背。
方原原放下手中的可乐瓶,和桌面磕碰发出“啪嗒”一声。
“因为他想有朝一日,亲手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