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扶着宋初再次到了街头,忽然心有所感,绕道而行。
迎春楼不愧是邺城第一名楼,单从外面看,比刚才的闻香来还多了几分奢侈与阔气,二楼处有个宽大的亭台,放下了白色垂幔,隐约可以瞧见里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有钱有势的都在楼中坐着欣赏美景,无钱无势的便在外面仰着脖子想要一睹佳人风采。
议论声不绝于耳,粗俗放荡品评惹得人脸红心跳。银杏抿着嘴唇,小心护着宋初,不让边上的臭男人们碰到高高在上的白莲,心中怪异的很,夫人怎的来这种地方,人多又嘈杂,真真不安全。
“瞧瞧,刚才那个公子是否在。”宋初开口,热气喷在银杏耳边,痒痒的。
银杏不明所以,还是四处查看起来,奈何人太多,非她站于原地能发现的。一盏茶功夫后,并无结果。
“夫人,我让兄弟们好好找找。”银杏张望着,依然寻不到半个眼熟的影子。
“嗯!”宋初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风云阁的效率极快,当天晚上,宋初便得到了关于那青年的消息。
“夫人,那易姓男子乃是这邺城太守的二子,有一青梅竹马,在易寒出门求学期间,家道中落,为了救母亲,卖身到了迎春楼。那太守易震,今晚纳了个迎春楼的一个姑娘。那副城守也是在迎春楼的姑娘身上死的。”说到此处,银杏藏住眼中的鄙薄,“那副城守据说,本就贪财好色,只是因为和太守有亲,各人避着他,他死的不光彩,最后匆匆发葬了。”
宋初敛眉细听,并未察觉出任何不妥,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不到三日,却是出事了。
碧空如洗,天朗气清,邺城城守府前换下了喜庆的大红花,挂上了白色的绸缎,眨眼间喜事成了丧事,一干丫头婢女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不过二十,眉目如画,眼角处不时透出点点风尘之气,此时她跪在一个棺材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边上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冷眼看着她,眼中露出的怨恨似乎要把人吞没。
“夫人,城守府出事儿了!”银杏接到消息半点儿不敢耽搁,“听说那新婚的城守是吃错了东西,死了。”
宋初正在屋里练习摸黑走路,冷不防脚步一顿,乱了方向。银杏把人扶到矮榻上坐了,宋初楠楠,“吃错了东西?”
“可不是,听说那城守不能吃茴香,那小妾新到,懂不得规矩,本是卖乖给自家老爷熬汤,却不想喝死了人。”银杏唏嘘不已,“如今城守一家正要报官,让那女子赔命呢?”
宋初听着,半晌没出声,银杏闭上嘴巴,静候一旁。
连续死了两个人,还都和迎春楼有关,最后那些女子均陨命,好像在掩饰什么。“仔细盯着,找个适当的时机偷偷把那个姑娘弄出来。”宋初忽然沉声道。
银杏自领命而去。宋初按着脑袋,发散的瞳孔幽深,眼中泛着蓝光,骇人得紧。
宇文皇宫,红墙白瓦,金色为饰,尊贵恢宏。汉白玉铺就的石阶雕栏,泛着莹莹光泽。一行人匆匆跨上光洁的地面,脚步沉稳,抬起的地面没有一丝杂质。
走到帝王寝宫盘龙殿前为首之人方停下匆忙脚步,眉如远山,鬓角斜飞,头上的紫金镶玉金冠束在上方,走得急了,一两丝头发斜搭在胸前,如端端君子,尽管事情紧急,面上的风度不减。
贴身太监通报后,恭敬的朝宇文瑞福身,“太子,请进。”
宇文瑞点头,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缓缓上前,心中却是和面上的平静截然不同的焦躁。入夏后,父皇的身子更是一蹶不振了,太医院不知开了多少药养着,谁都不敢轻易开口,隐隐的惶恐让他如遭雷击。这几个月,奏折都是自己批的,若无要事,定不会扰了帝王的修养。
宇文瑞紧了紧拳头,昨日四哥的私信传到,今早八百里加急的西境军情放置桌案之前。盅虫,那是已经消亡了上百年的历史,那场利用苗疆异人发动的一场血腥的战争让人不敢直视,如今,那样一场灾难却要在宇文降临了。
不能想象自己的子民自相残杀,变成了没有理性,枉顾人伦的杀人机器。想到此处,宇文瑞步子大了些。
于外殿,便听到了里面有些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宇文瑞急急绕过屏风,几步上前,拍打着帝王的后背,“父皇。”
年过五十的帝王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曾经保养得当的脸浮现了纹路,鬓角的白发清晰可见,显出一副老态来,被病魔折腾的身子摇摇欲坠,曾经强健的体魄消失无影。
“放心,朕无事,”宇文浩南干咳一声,喝了口宇文瑞递过来的茶水,嗓子润了不少,“可是有什么事儿?”他看着儿子的眼睛,浑浊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宇文瑞余光看着四周,宇文浩南会意,挥挥手,贴身伺候的人恭顺的退下。
宇文瑞异常艰难的把西境的战事说了,“西境一直处于备战状态,西潘迟迟未曾出兵,却不想三日前军中有人染了病,一看之下方知是盅虫,幸而有人控制住了,可是……”剩下的话不用说宇文浩南也想得到。
盅虫啊!那在传说中上天的使者,宇文浩南可不信什么人心得失,政治腐败,上天降下的惩罚,若真信,当初就不会有宇文的兴盛了。
“外面可有传什么?”宇文浩南即使病了,脑子缺没有生病。
宇文瑞嘴唇抿成了一条缝,许久才道,“是关于四哥的。”
宇文浩南冷哼一声,“那些人倒是会出主意。”百年前的暴君不也是打着张假面具吗?“朕记得西境是拓拔家的儿子拓拔玉镇守,他还懂制盅之术?”
“是他手下一名换做钱宇的军师。”宇文瑞说话时余光盯着宇文浩南,见他并未察觉什么,也不知是可惜还是松了口气。
“盅虫一事,非同小可,瑞儿,这关乎国之存亡,不可大意,”宇文浩南浑浊的眼有了光泽,双手无助的拉扯着自己最爱的儿子,灼灼的盯着他,“至于那些留言,你自己看着办。”宇文浩南沉默了许久,落下一句。
宇文瑞身子一僵,难道父皇发现了什么?不可能啊!若知道四哥还活着,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儿反应。
“儿臣知晓。”宇文瑞说完,在宇文浩南慈爱的目光中缓缓跪下,“父皇,西境之事非同小可,儿臣准备亲自走一遭,朝堂之上还……”
“啪!”沉闷的响声夹着掌风,宇文浩南使出全身力气在床榻上重重一拍,流苏摇摇晃晃,宇文瑞抬起头来。
宇文浩南双眼微红,张口斥责,“胡闹,千金之子不坐危堂,朕从小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要不是力气有限,宇文浩南非得在宇文瑞脸上拍几下不可。
宇文浩南激动下,嗓子一阵发痒,忍无可忍的咳嗽起来,连续的发作像是要把心头血咳出来似得。宇文瑞亦好不到哪里去,眼眶湿润,一边照顾着宇文浩南,一边絮絮说道,“父皇,儿臣知晓您疼我,爱我,可是如今西境盅虫一事若是泛滥,我宇文不知是和境地。而我一国太子,难道只能躲在这深宫之中,等着敌人的铁骑踏着我大好河山,奔向这富饶繁华之地吗?”宇文瑞字字泣血,“父皇,我总不能一直在你的羽翼之下,如今大哥没了,四哥也没了,我不愿像宇文厉一般,明明是龙子龙孙,偏偏要做那下贱的毛虫,即使死,我也希望自己死得其所。”宇文瑞表情说不上狰狞,字字清晰的话语像是把把钉子插在宇文浩南心里。
他握着宇文瑞的手渐渐松了,抬头,咧开嘴笑了,“好好好,不愧是我宇文子孙,就要有这种魄力。”
宇文瑞弯了眉眼,一番心里话吐出,说不出的畅快欢喜。陪着老皇帝说了几句贴心话。西境之事耽搁不得,宇文瑞不敢多做耽搁,便要告辞。
老皇帝悠悠一句耳语传入耳膜,“瑞儿,你说,处置你四哥的事儿我是不是错了。”
那一刻,宇文瑞觉得曾经高不可攀,天下共主的父亲有些可怜和沧桑。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死深深的思考。
宇文瑞贴在他身旁,“父皇,四哥固然厉害,若宇文真是要亡,可单凭他一人之力也是不可挽回。”
宇文浩南显然不想多说,挥挥手让宇文瑞退下了。宇文瑞回过头,迎面便是璀璨的艳阳,隐约听到屋里的人呢喃自语,“是啊,单凭他一个人又怎么能把宇文给毁了呢?”
宇文瑞失笑,希望一切都不会太晚。
邺城别庄,院里草木丰盛,虽是秋季,却闻不到秋日萧条的气息。宋初因为眼睛不便,动的少了,倒是身上多了些肉来。她半躺在贵妃榻上,旁边花蕊捧着一本经书念得乏味的紧,张开嘴,打了个哈欠。低头瞧瞧宋初,双眼阖上,一手枕着半张脸,恬静的好似梦到了什么美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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