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江清月才恢复过来,尴尬地起身。
戚摇光已经放开了她,转身到屏风后头去了。
那难以言喻的压迫气息终于从身侧散去,江清月方才拉动了床头的铃铛,外头的抱琴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伺候她盥洗。
等到两人都收拾妥当,早膳已然上好了,甜咸皆备,主食是碧粳米熬的小粥。
江清月看到那碗粥,忽地想到了那个梦境,不由地向戚摇光望了一眼,岂料被他碰个正着。他望过来的目光之中,隐有探究之意,只怕是碍着食不言的规矩,又或者是觉得两个人不太熟,这才没有开口。
这一餐,江清月吃得味同嚼蜡。
等抱琴来撤膳食之时,江清月便开口问道:“城内,可有白姓的人家?”
抱琴想了想,只道:“白是大姓,娘子可还有别的讯息?”
江清月道:“同孙太后有关联的。”
抱琴立时就道:“自然是有的。孙太后的母家,便是姓白,前些日子白家的老太爷携着举家进京,好似是孙太后有意叫她的舅家侄子谋个什么职位……”
江清月道:“孙太后那表侄,难道是叫白瀚?”
抱琴道:“正是,公主怎么知道?”
江清月眉头紧锁,心中已是大惊。
梦里种种,竟是一一在现实中得到了佐证!难道她江清月有朝一日,当真会沦落到那般不堪境地!
而上天昭示她这些,定是要她尽人事,方能逆转未来!
江清月想明白了之后,立即又问:“白家要为他谋什么职位?”
抱琴只知后宅之事,前朝这些消息却并不灵通,一时答不上来,反倒是一侧的戚摇光开了口,说:“应当是金吾卫将军一职。”
郢朝十二卫,其中八卫俨然虚设,剩下的四卫各司其职,其中金吾卫的职责乃是拱卫圣人,统领禁内,说得直白些便是离皇帝最近的一道防线。金吾卫长官有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大将军年迈,不过是挂职罢了,反倒是下头左右两个将军,才是金吾卫的一把手。
按说,金吾卫将军乃是朝廷要职,向来都是武将担任,而白瀚进士出身,一介文人,本不能坐到这位置上。可白家在军中亦有数年经营,今日之前,白瀚于兵部任职,负责的便是金吾卫一块,如今倘或说叫他暂时接手,朝臣们也不会有太大异议。
江清月不问政事久矣,换做往日,此事只怕就成了。可她如今既然知道孙太后一党的狼子野心,自然不会任其坐大。
不仅不能叫孙太后的人上位,更要把自己人放在江临身边,如此,她才能安心。而这人选,还有谁能比戚摇光更合适的?
想清其中关窍后,江清月面色紧绷,挥退了众人。
她望着戚摇光,十分郑重地道:“这金吾卫将军之职,须得拱卫皇权,不可让予孙太后的人之手。你可愿意接下这重任?”
戚摇光很是意外,没想到她会对自己如此信任,旋即又发现了疑点,他道:“公主是怀疑白家会对陛下不利么?”
江清月喃喃道:“何止白家。”
京城世家盘根错节,光凭孙、白二家,又如何能颠覆整个郢朝,又如何能对抗如日中天的萧家。
也就是这两年她过得太舒服了,人久不遇难处,难免松懈。若非梦境提点,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同江临如今已在水深火热之中。
江清月叹息说:“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而无患。临儿的皇位名正言顺,可如今孙家势大,舅舅年迈,朝廷虽有忠谏之臣,却鲜有能与孙后一党对抗之人。再往远了说,几个封地藩王也并不安分……”
她如今一想,背后都能冒出细密冷汗。
“你回来得正好,”她瞧着戚摇光,说,“你我既为夫妻,本该休戚与共。”
戚摇光望着她,面上的神情实在是非常意外。他原以为她虽聪颖心细,对于政事所知不过尔尔,却不意她这样清醒,短短几句话,就把她自己同皇帝如今的处境说得一清二楚。
她若要扶持皇帝坐稳皇位,就得劝皇帝重用他。
而他出身普通,少有根基,一旦得了重用,亦能反过来庇佑她。
戚摇光迎着她充满期盼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道:“如公主所言,我与公主是夫妻,必要风雨同舟。”
这桩婚姻的目的,或许本不必拘泥于爱情。利益本该是比爱情更坚固可靠的东西,而婚姻不过是把他们绑在一条船上的绳索。
从今往后,不论愿意与否,二人都要风雨同舟,相互扶持,休戚与共。
……
至于夜幕降临,寻常百姓家冉冉升起炊烟,今日天边晚霞尤其绚丽,像被火烧过一般,连带着皇家园林之中的枝桠间也灿灿烂烂,魏紫姚黄次第开,人面又比桃花来。
留园门口的马车栉比鳞次,排列齐整,即便与会之人都身份高贵,却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排着队,等待门口的金吾卫验明身份后方可入园。
原本各家的马车都安安分分地排队等候,道路狭小,若是哪家哪户仗着自家身份要插队,必然引起动乱。大家都出自名门,自恃身份,还不至于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情来。
江清月坐在马车中等候,戚摇光捧着书卷坐在她的对面。江清月着实是等得无聊,便同他闲话:“夫君?”
戚摇光抬起头,无奈地“诶”了一声。
他如今渐渐有些摸清这位祖宗的脾性,是个闲不住的,见她实在无聊,便道:“公主白日缘何问起白家那位郎君。”
江清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强调‘郎君’二字作甚,莫不成是吃醋了?”
“……”戚摇光心里有点儿后悔同她开了这个头,他不紧不慢地回敬道,“公主此言差矣,我与公主是夫妻,便是来一百个白瀚,也无法更改此事。”
江清月不由笑了,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听着是这么个道理。”
说着外头就起了些微争执,江清月正是闲得无聊,叫跟着的抱琴去瞧瞧,未几抱琴便回来道:“是白家的马车行得急了,冲撞了前头的安和县主,两边正说话呢。”
江清月听是郁苏雪,忙也掀了帘子去看,便见前头马车处,郁苏雪满面怒容地站着,对面是个鹅黄绫缎细褶子裙的小娘子,约莫就是白家的人。
江清月下了马车,直奔那处而去:“是怎么了?”
白三娘方才入京不久,可旁人都敬她出身孙太后的母族,是淑华长公主的表姐,白三娘短短数日,便目中无人了起来。可谁知,今儿就遇到了安和县主这样身份高贵且难缠的。
郁苏雪明里暗里说了白蕙兰两句小家子气没有教养,就见她抹起了眼泪。
这下郁苏雪更气了。
江清月过来的时候,郁苏雪正翻着白眼儿,道:“你家马车行得那么急,本就不该,你不同我赔礼道歉,只是哭,算得什么事儿?”
白蕙兰愈发委屈,泣不成声。
江清月好笑地拉了郁苏雪一把,道:“你何时这样爱同人计较?”
郁苏雪皱眉道:“她家马车撞上来之时,我正在描口脂!她这一撞倒好,我的口脂涂到了衣领上!”
江清月细看了眼,果然见郁苏雪的领子上有一道绛红的痕迹。宴会还没开场,便先污了衣裳,换了谁都是要恼的。
江清月见这白三娘实在是哭得说不出话,皱着眉吩咐她的丫鬟扶她下去,却听得后头有道男声道:“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白蕙兰仿佛有了主心骨,转向了来人,带着哭腔道:“……二哥。”
江清月闻声,回过头去。
一名身着金吾卫长官服饰,腰间佩刀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皮肤白皙,容色秀雅,望向江清月时,面上的惊艳一闪而过。
江清月一瞬便将他认了出来。这人,她昨儿夜里才梦见过,便是白瀚。
白瀚先是风度翩翩地同江清月郁苏雪二人告罪,又说要亲自上门给郁苏雪赔罪,郁苏雪听了,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眼见着她就要算了,江清月却出声道:“白郎君如今在金吾卫任职,圣人设宴,此等事端只怕不少,白郎君难不成个个都要赔礼过来么?”
白瀚一怔,江清月却已回过头去,叫人扶着回了自己的马车。
他望着这位长公主娉婷绰约的背影,眼神微暗,唇边却挂起笑意道:“谢长公主教诲。”
可不意,帘子却被另一只手掀开了。
戚摇光自帘后露面,他望向白瀚,面色稍显冷淡,压迫感却极强,他淡道:“白郎君,管好自家妹妹的同时,也该管好自己。”
说罢,戚摇光便回了车中,明华长公主的马车便又悠悠地行驶向前,留给白瀚一道车轱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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