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有了合作的意向,景光也暂时和这位让他感受微妙的【透君】达成了共识,分享彼此的情报。
虽然不是专业的谍.报人员,但对于诸伏景光来说,制造几个“意外”来达成自己“套话”的目的,还是算得上得心应手的。
于是他也自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斯特林先生的家庭关系并不复杂。
他的祖父是日本人,父亲是混血儿,母亲是意大利人。父母恩爱,于是他的姓氏是也从了母亲的姓氏。
父母感情不好,对于孩子造成的影响是难以预估的;但是父母感情太好,对孩子未免也是个烦恼。而斯特林先生就是这么一位“父母是真爱,我只是意外”的受害者。
他的父母出生于战乱年代,但骨子里却或多或少带着冒险的因子,等到战争平息之后,大多平民开始休养生息,他们也反其道而行之,开始环游世界。
年幼的小丹尼尔斯特林先生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可怜的拖油瓶,好在那时他的祖父还老当益壮,接下了抚养孙子的责任。
也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斯特林先生对于自己的祖父颇为依赖,而随着他渐渐长大,属于父母基因中的‘薄情’一面也在性格中暴露无遗——除了对自己一贯宠爱的祖父,他对于别的亲人总是不冷不热的,哪怕对待自己的妻子孩子,也是如此。
而据他的儿子所说,斯特林先生的遗嘱中,甚至只给自己的妻儿留下了百分之十的遗产,剩下股份、产业之类的大头,全部被他捐赠了。
这件事在斯特林家族中知道的人不少,妻子甚至因此与他闹起了分居,儿子也很少回家——但斯特林先生并不为所动。他有着足够的钱财,请得起专业的私人医生和护工,还有数不清的人愿意和他“交朋友”,身边也从来不缺你情我愿的“热闹”。
对于斯特林先生来说,家人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即使离开了,他也并不觉得寂寞。
消息打探到这里,为遗产**的可能性已然大大减少。毕竟,斯特林先生早早定下了遗嘱,且内容也并非秘密。
但是这么一来,就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如果丹尼尔斯特林真的是这样一个不在意妻子子女的人——”安室透微微皱着眉,“那么,他又为什么要专门飞到西雅图,去见他的私生女?”
这未免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景光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是他的女儿…而且多年未见,母亲又已经去世,所以……”
话说到这里,景光的声音却慢慢低下去。
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青年时代的丹尼尔斯特林身上,尚且还有温情存在,然而随着丹尼尔的祖父过世后,这份温情仿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逝。从他的儿子口中,景光甚至能勾勒出一个冷漠、孤僻且不近人情的形象。
这么一个老人……会愿意千里迢迢的来到西雅图,只为了见一见自己【忽视已久】的私生女吗?
他大可以电话联络——甚至要求女儿主动和他见面啊!
然而景光也清楚,这点怀疑并不足以说明什么。甚至于……人性本来就是多变且复杂的,即使丹尼尔斯特林亲缘寡淡,也不代表他不会因为自己骨血的遭遇而心生怜悯。
只是——
“连斯特林先生的妻子儿子都不知道他的私生女到底是谁。”景光叹息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顺便加糖加奶:“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他其实并不太喜欢喝咖啡……对于又苦又涩的东西,景光一贯不太喜欢。
但考虑到自己因为熬夜而显得混混沌沌的大脑,已经干涩的眼珠子……景光还是不得不以一种烈士断腕的方式,将杯中的咖啡往嘴巴里面灌。
被自己祸祸成深棕色的液体刚一入口,他皱起眉,扭曲了一张俊脸。
安室透“善解人意”的戳伤疤:“你看起来不太喜欢喝咖啡啊?”
“谁会喜欢和这种东西呀……”他嘀嘀咕咕的抱怨了一句,眼见着对面坐着的金发青年手持咖啡杯似笑非笑,当下一个激灵,赶紧圆场:“比起咖啡,我还是更喜欢红茶。”
只可惜附近没地方卖红茶。
装潢简约的咖啡厅内客流不多,角落处更是一片幽静,舒缓的音乐慢腾腾的在空气中流淌,仿佛能够洗涤人的灵魂。
右手食指抵在咖啡杯旁的银匙上,安室透不紧不慢的勾了勾手指,引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他微微偏过头,紫灰色的眼眸扫过对面青年泛着青紫的下眼眶,喉边正要吐出的一句“那你为什么还要喝咖啡”硬生生的被压了下去。
没办法,谁让咖啡提醒呢?
景光自然不知道安室透心里是何等想法,他再次用罪恶的手撕开了一包黄糖,不要钱(其实还真的不要钱)似的将糖洒进咖啡中。
糖粒细细碎碎的在重力的牵引中落下,在腾腾的雾气里飘洒,景光按着往日的习惯将糖包折起放置在一边,然后又接着取来小盒装的奶。
注意到这一切的安室透眸光不自觉微微一颤,他顿了顿,压下脑中一闪而过——却又怎么也抓不到踪迹的灵光,薄唇有些抖:
“加这么多糖——”他缓缓道:“不会觉得腻吗?”
景光略带茫然的抬眸。
“不会啊……”他轻轻松松、没心没肺的说:“我喜欢吃甜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回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情此景触及了他脑海深处的某个场景……鬼使神差般,景光又加了一句:
“像咖啡这么苦的东西……”他仿佛笃定,湛蓝的眼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才是异端!”
安室透骤然握拳。
紫灰色的眼眸盈满了狐疑,却又绝不仅仅是狐疑——那是夹杂着期待、茫然、喜悦的情绪,却又被被主人硬生生的抑制,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甚至在更深处,你还能瞥见一星半点……不曾流露、却又已然满溢而出的……痛苦。
是痛苦吗?仿佛刻骨铭心,宛若斧凿刀劈,一点点的将那一日的一切都映入脑海中,一丝一毫都自虐式的想要铭记。
然而不论是痛苦也好,怀疑也好……这些不受控制的思绪仅仅维持了短短数秒,便再也不见踪迹——只有金发青年身侧死死攥紧的拳头,连指节都隐隐发白的狠厉,能瞥见几分端倪。
那厢边终于将一整杯咖啡悉数饮进的景光喘了口气,眉眼中仍是沉沉的郁色,依稀可见几分略带孩子气的苦大仇深。
为什么会出现咖啡这种东西呢?虽然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但还是喜欢不起来啊!
说起来,他身边有喜欢喝咖啡的人吗?
……好像……没有?
琴酒的话……对咖啡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偏好……
不对,那家伙更喜欢喝酒来着。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他后知后觉的将目光转向金发青年——后者的状态明显不太对,无措的眨了眨眼睛。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只是巧合吗?但是……但是!
下一秒,眼前有光影交错,层层叠叠,安室透勉强抬眸,正见对面的青年正抬起右手在自己面前不断晃动。
安室透:…………
景光歪着脑袋:“总算回神啦?”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你在发什么呆呀?不舒服吗?”
自顾自的做出了几个猜测,景光轻描淡写的一合掌:“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会……我看你好像魂不守舍的。”
“魂不守舍……?”安室透喃喃:“我吗……?”
“对啊。”景光瞥了他一眼,语气奇怪道:“我叫了你好几遍,你都没听见。”
安室透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然而下一秒,他却低下头,不咸不淡的表示:“不用了。”
说这话的时候,金发青年语气冷淡,一贯的温和阳光从他的面上褪去,徒留下一片漠然般的冷肃——让人胆战心惊。
只是巧合。他告诫自己,真的只是巧合。
那个人……那个人……已经**。金发青年咬牙,哪怕时隔已久,每每想起这个事实,他仍能够尝到口中淡淡的血腥气。
而自己——安室透颓然:而自己,连他的尸体都保护不了。
这一瞬间,他已经放弃了思考……亦或者,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景光微微蹙眉。
他倒不是被安室透的神情吓到了……而是——
这家伙……真的……很累吗?景光近乎茫然的想: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疲惫呢?
疲惫到……连一个用于应付的假笑……都维持不了了?
景光顿了顿,目光瞥见金发青年用力到发白的指节时,莫名觉得有些难过。这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握住安室透的手的冲动。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下一秒,景光骤然回神,不可置信的捏紧了手中的银匙。
不……不对!
我为什么要替他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