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管理局里,每天都有上万名职员活动其中。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会有机会和星野拓荒者们直接接触。
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对分散在星野的无数个团队十分了解。
也许这么说很无情。
但对他们而言，尽管了解,却没有什么感情。
这成千上万个活人组成的世界,很多时候都只像是数据与文字随机组成的一些代号,只在特定时候才具备一定的意义。
当然,如果这些代号之上还加注了什么特别含义,又或者有他们自己筹码的话,自然就能更鲜活一些。
淳于应的工作压力并不小。
送走了鲁珀特、容迪他们那一批人，作为深度观察者的他还得要继续应对下一批的培训营学员。
以前，深度观察者虽然从属于星野管理局的核心部门,但也真的只是观察者。
而现在，星野管理局的主导思路改换成更积极干预的风格，他们的职责就自然而然的变得更加复杂。
培训营前后两期学员的在营时间是有交叉的,所以才让有些星野管理局乐见的小道消息可以一直传递。
比如副本里其实有淳于应这样具特殊身份的非常规学员的事情。
鲁珀特不是他接触的第一批怀有野心的投机者,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淳于应刚结束一次副本里的会面，登出之后靠在自己的全息虚拟仓里缓神。
有人敲门进了他的办公室，“组长，你要的最新资料送过来了。放你桌上？”
他揉着太阳穴,从全息仓里出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深度观察者很有实权，但有一点不好。
副本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不同,他们要比学员更频繁的进行切换，时间感知也会更加混乱。
“215期的第三次副本时间,214期的第二个月。”组员对答如流，已经非常习惯了。
“这么快么……又过去几个月了。”淳于应甩甩头，起身喝水,“什么资料？”
“214期的，阶段汇总，还有出船资料。”
“出船？214期已经有基地可以发船了？”淳于应一惊，混乱的注意力瞬间收拢，赶紧拿起了资料。
组长已经在看详细情况了，组员知道自己的提醒功能也发挥到位了，礼貌关门离开。
淳于应来回把资料看了两遍，随即拨通了一个通话频道。
等了大约十分钟，那边才终于接通。
淳于元的模样出现在淳于应的光屏上，“哥？”
“214期的最新考核结果，我想你一定感兴趣。”淳于应晃了晃手里的资料。
都是内部公开的资料，并不需要保密。
“214期？”淳于元在脑子里默默的做了下数学题，恍然，“不死那一期！都考核完了？什么情况？”
“对。”淳于应笑了，“非常有意思的结果。”
“看你这反应，肯定就是这次有人超常发挥过了呗，多少个？”
“两个。”淳于应点头，“猜猜？”
“一群a和b的，有什么好猜的……反正按等级，大概率也是b级的了吧。这期b级有什么，兽害？原生？矿产星？”
“猜对一半。b级兽害过了，还有a级的小行星。”淳于应没再卖关子。
“小行星是那个兵哥哥吗？也不意外。”淳于元依然是兴致不高的样子，“没想到那个不死这么软，考核都过不了，看来是问题不大了。前面那个不是横扫千军的么？我就说，这么多人去低级垃圾星，胡搞啊。”
“他们这期已经发船了，两个月时间。”淳于应紧接着就抛出了诱饵。
“发船？两个月？那是升级不是补给了吧？怎么，这届的兵哥哥这么生猛的吗？a级小行星都轻松拿下了？”
淳于应摇头，“不是他。”
“怎么？是那个兽害？我看新闻不是说最近兽潮来了波狠的吗？连军部都有点头疼的，他们扛过去了？我看地点离我这挺近的，我之前还担心波及过来……怎么是个狠角色啊？”开始可能涉及到自己地界了，淳于元那不走心的注意也终于提了起来，“所以我是不需要搞演习、防备兽潮了是吧？那真是好消息。”
“也不是。”淳于应再度摇头，“那边战损一半，连基地功能都明显受损了，不可能满足要求。”
“等等，都不是？那你什么意思？”淳于元懵了，紧接着萌生了一种预感，“难道……”
“就像你说的，横扫千军。”淳于应最后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那个不死达成考核任务的同时直接升2级了。”
“一个月时间2级？”淳于元惊了，“那个不死难道是吃垃圾长大的吗？”
淳于应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秘密调档，“呵，还真说不定。”
“什么意思？吃垃圾？你说他真的吃垃圾？逗我？”
“要不你再来猜猜，他什么时候能3级？”淳于应现在非常感兴趣了，“前面你说的横扫千军中了，那下一个词，你的预言是什么？”
“预言个鬼，我怎么知道那不死要干嘛。他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搞事情。你要我预言，我只希望是‘永无出头之日’，没有别的想法。”淳于元顿时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再说，升3级你以为是开玩笑吗？那要求，你们笑了笑的事情，这边可是真的要拼了命才能做得到的好吗？别说吃垃圾，那家伙就算是吃星球的都不顶用！那么变态的要求，做个鬼啊。要不是我姓淳于，我早就不干了！”
“你说，”淳于应的眼底透出让自己弟弟都觉得陌生的兴味，“他会不会发现升级的问题？”
“虽然暂时看不出来问题是什么，但还是很让人心动的。”任子墨感叹道，“3级基地就有权利开通与联邦内的通讯渠道了，可以和在联邦的人联络了。傅太平本来做好了十年八年不能和家人联系的心理准备来的吧。如果我们一年升到了3级，他估计会开心到发疯！”
“一年？”容迪的走神立刻结束了，“为什么是一年？”
“没有为什么……”任子墨对容迪的反应有些意外，“升级任务解说上面给的参考时间就是一年。所以我才觉得有问题。如果拓荒一年的基地都能到3级，我们应该看到很多3级基地才对。这里还说明，3级基地是需要配合星野管理局的宣传活动。但我之前并没有在联邦里听说过多少个基地。”
容迪并没有见到过其他基地升级速度的资料，但直觉告诉他，一个月升到2级超过绝大多数基地的话，一年到3级的速度也绝对不算慢。
那些人绝对会注意到这里的。
不死令牌什么的……
这种标签打上去之后，容迪实在太被动了。
而任子墨明显是有兴趣挑战这个参考时间的。
他必须得想点办法。
继续被动的路子看来是走不通了。
“是好事，但我们也不是必须按照他们给的时间线来走。”容迪说道，“而且我同意你的分析，这个升级要求确实很奇怪。”
“你觉得哪里奇怪？”任子墨连忙问。
“考核任务和升2级的任务建议时间。”容迪之前因为太过无语，刚好反复确认过数次，“考核任务要求的清理进度是0到5，给的时间是一个月。结果从1级正式升级到2级，要求进度5到10，同样的任务量，给的参考时间却是一年。”
任子墨点头，“确实非常不合理，不可能我们一个月已经能达成的目标，后面反而降低了那么多的要求。”
“如果不是后面升2级的时间给错了，那就是前面考核任务的时间有问题。”
容迪之前就有猜测，这个考核任务并不像是真心要让拓荒基地一个月去完成的。只是可惜他们直接升到了2级，也就没办法知道其他的同期基地是不是也通过了转正的考核任务。
“有一种可能，就是星野管理局给的建议时间是有意缩短的。这是可以成立的。星野管理局的目的是要尽可能的开发星野，自然也就会希望所有拓荒团队能够尽可能快的达到他们设定的目标。”
“但对基地来说，盲目追求快速完成任务，固然可以提前更快获得高级基地的权利，但也可能导致自身发展的不均衡。不平衡的强大是蕴含着高风险的。”
“而且那样也太累了。”容迪的表述里面又加进去一句私货，尝试给认真成狂的任子墨洗脑。
“你这么说会让我有一个新的疑问。”任子墨盯着摆在自己眼前的那些升级资料，里面还有和考核任务时一样下发了的指导地图，按数值给他们画出了不同升级要求的发展规划图，“星野管理局到底要开发星野来做什么？既然都已经开发了两百多年了，为什么都没放开公民进入星野的限制？”
这个问题触及到容迪从未在意过的领域。
“星野管理局没有明说过开发星野的目的，但大家就是都来报名了。按照宣传资料里说的那些，这么多年已经有很多人通过星野拓荒，获得了足够多的成就值，并成功获得了新的身份，晋升到中级以上的星系去生活了吧？”
任子墨不解道：“选团队时给出的生存率都不算高，说明在拓荒者的世界里，有很多人是死了的。有人死，还有人走，那最后还剩多少人？那些幸存的人都回去了的话，他们开发出来的基地和星球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这些被拓荒者治理和开发过的星球，为什么没有开放移民呢？没有人的星球，只靠选择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拓荒者，能够产生多少价值？明明我们这么多的人在初等星系里生活得越来越拥挤，为什么不移民？”
“难道两百年都没有开发出一个达到移民标准的星球吗？那为什么不继续开发，反而要让人回到联邦呢？”
任子墨突然砸下来一连串的问题，都是星野管理局没有交待的。
但是，报名星野拓荒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这只因他们的宣传戳中了绝大多数初等星系公民的心理。
蓝天、白云、星空、旷野、度假。
这些都是他们没有的，但在星野里有。
出来拓荒说是为了功成名就，但实际更可能是因为想要逃离。
不管是功成名就的回去，还是放弃一切离开联邦，都是逃离了初等星系的拥挤不堪。
如果大多数人都是星野里的过客，那星野管理局想要在星野里留下的是什么呢？
而且，还特意要阻止卸任的星野领主留在星野。
但星野管理局，又或者说联邦真的毫无所图吗？
那不属于“平民”的淳于元为什么会成为星野领主？
5级基地的领主还攒不够回归的成就值吗？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不发展到那一步，也不会有人能来告诉我们答案。”容迪说道，“等待给予不如自己去找。”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任子墨问，“基于你的经验？”
容迪想说他没有经验。
当初，偌大一个垃圾星，只有他和养父两个人类在努力生存。
曾经只是生存都需要拼尽全力的情况下，谁还会去管垃圾星是否需要得到治理？
但现在角色和处境，都已经转变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象过一个环境更好的垃圾星。
谁不想日子过的更轻松愉快呢？
“按着自己的步调发展吧。”容迪说，“既然想回去的人距离目标都还很远，先把在这里的时间过好更实际。升级还有补给能得到的那些都太遥远，不够可靠。完全自力更生是更重要的事情。”
“摆脱补给是必须的，只不过我们现在的基础太薄弱了。”任子墨叹了口气，“只是清理垃圾就不容易。我们为了赶任务，只是把垃圾都往外搬。但垃圾实际的总量并没有减少多少。这方法也不会一直奏效的。”
容易基地的基础确实差。
因为是d级垃圾星，难度系数小，所以初始的领主积分就少。
领主积分基本就等同于团队的基础了。个人积分换不了最重要的那些生产基础设备。
没有积分，一万平方米的基地就只能空荡荡的被送过来。
三楼的大半面积是满的，但现在都是闲置的实验田，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稍微有些贡献的，就只能顶部和外层的恒星能转化设备。
要把这些实验田都种满，无论是种子、资源还是人手，都不算充足。
二楼是住人和生存资源生产区，就真的只有这两个功能。
平时轮班休息的成员除了在自己房间或者在公共区域待着，也没有别的事情能做。
一楼是机械还有物资的仓库，但家底不丰。即使挪了不少空间改造成基地内的小型垃圾处理工厂，也依然是有很多闲置的区域。
这也是升级之后，基地成员没有狂欢的原因。
这空荡荡的基地，无聊得让人没有可以狂欢的材料。
营养剂、水这些进嘴的东西，哪个不限量？
至于其他的庆祝活动……
也还是省省吧。
什么活动不消耗体力？
累了不还是得用掉额外的营养剂来补充？
处理组的人被逼得，都已经能够自动把垃圾碎片的分拣当成一种娱乐了。
“这次提前升级到2级真的是意外惊喜了。升级都会有额外的升级物资奖励，不需要等到补给船出发的时间就可以过来，内容也不一样。”任子墨自己在心里点算基地的那些家底，苦笑之余好不容易想起来一个好消息，“据说升级奖励的物资种类会多很多，主要是用来提高基地的生产开发能力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考核任务用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原定的补给船到来时间也相应减少了30天，还剩170多天。
升级并不能让补给船提前出发。
3级以下的基地，补给船的频率就是第一次半年，后面固定在一年一次。
升级到2级，只是让原计划抵达的1级标配补给变成2级的水平。
好在还有额外的升级奖励，可以按照他们的需要，立刻出发。
“我还没申请发船。”容迪想起来，“正好是要问你的。”
“问我什么？”任子墨没反应过来。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星野领主津贴吗，可以留着，也可以和星野管理局换物资。因为不能为这个单独派船，我本来以为只有等半年后才有机会用。现在有这次升级物资补给的机会可以捎过来，你看看有什么想要的？”
“你有什么建议？”任子墨第二次问出这个问句，眼底隐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期待。
但容迪完全没有注意到任子墨的话语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好像从离开太空港就开始算时间了，所以现在有两个月的额度。不算多，但还是能够选的。”
此时，容迪满脑子装的都是洗脑任子墨的那个念头。
星野管理局想要他们尽快，容迪就得想办法让任子墨尽可能放慢步调。
但他不想和任子墨去展开解释其中的缘由，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内里的考虑都藏起来。
把这些诱导都包装在“更好的全面建设基地”的理念里面，拖时间的痕迹就会最不明显。
“2级奖励的东西也没有清单，只给了大类。我看了一下，从基建到生产的都有，只是不一定完全匹配现在的基础。”
“如果你想先把垃圾处理的能力提高的话，我会建议选功能更强的熔炼设备。就算只能买一个，应该也能有很好的效率提高效果。”
“如果你想先做基础建设的话，可以考虑和土壤有关的处理设备。”
“或者你想增加机械搭配的灵活性，那零件、耗材的制造设备性价比不错，在垃圾星的应用机会很多。”
“你要是不想用在基地上，给自己买点东西也不错，衣服、宠物、书籍还有娱乐的都有。”
因为想要洗脑任子墨的主观意愿很强，容迪的语气显得格外主动，笑容都比平时更灿烂一分。
说辞也是费了些功夫想的，保证看不出是要怂恿人往多费些功夫的方向去。
容迪专心的连着说了好几句，才从自己展示的选购界面中抬起头来，想着看一眼任子墨的好恶。
结果任子墨好像……
不高兴？
容迪知道的这位副领主虽然不爱笑，还比旁人更容易认真，但总体情绪状态算是很平稳的。
也就是起伏不大。
最近一次看到他有波动，好像是那天在爆炸坑旁边。
容迪当时看不到任子墨的表情，听声音就好像是担心的。但也只是一点点。
现在的任子墨看着也没有特别大的表情变化。
然而直觉告诉容迪，看着没什么表情的任子墨好像确实在不高兴。
程度还不只是一点点。
这是怎么了？
容迪有点懵。
难道是他想拖后腿的私心被发现了？
任子墨这么敏锐的吗？
“任子墨？”容迪试探着轻喊了一声。
“刚才，你说的是‘如果我想’？”任子墨望着容迪的双眼。
“呃……”容迪没觉得这个部分有哪里不对，但任子墨的反应让他有点不确定了，“是？”
“那你呢？”任子墨立刻反问了一句。
“什么？”容迪对这问句有些猝不及防，“我……按你说的给了建议？”
“我想要的那些，你给了建议。那你呢？”任子墨的眼神都开始不对了，“你还是要离开？”
容迪愣住了，没跟上这节奏。
任子墨好像在说的不是建议的质量问题？
但容迪难得对答得很配合：“离开这个不是必然的吗？好像和领主津贴这个没什么关系？”
“上次我们不是也说到过，你不需要特意把自己的部分从基地这里剥离出去。选择什么不该只有我的想法。”
“不同人的想法不会完全一致，再少的不同也是冲突。既然这都是要交给你主导的，我的想法并不重要。何况，你不是问了我的建议吗？建议不就是我的想法？”容迪皱着眉，尝试去抓任子墨话语中的重点。
但任子墨的话好像听起来已经开始有些自相矛盾，没有重点？
任子墨没有任何思考的停顿，“那你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嗯？”容迪开始完全跟不上了，“我为什么会遇到危险？”
“难道这次爆炸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就算你很熟悉垃圾星的环境，也不能掉以轻心，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那个爆炸？那只是个意外，我也没什么事。主要是你们那么多人都赶过来了，才显得动静比较大。”
任子墨急了，“那再发生意外怎么办？如果意外的破坏力超出你的掌控怎么办？如果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又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们要怎么及时帮你呢？”
容迪还很认真的想象了一下任子墨描述的那个情况。
从他熟练掌握了精神异能的应用方法之后，他就没再遇到完全不受控的状况了。
而且，以夕祖能力的多变，加上他这些年的能力积累精进，都还控制不住的情况，只怕也是逼到绝境了吧。
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因为无法想象，他反倒有些好奇了。
“我觉得，如果是真的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的话，那也肯定不在你们能够应对的范围里了。不知情、不靠近反而是好事吧。何必白搭上更多的几条人命——”
“不！”任子墨猛得一下站了起来，“我绝对不会再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一个我在意的人离开了！”
容迪下意识想开口反驳。
但一对上任子墨的眼睛就愣住了。
他这是……
眼睛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迪：擦擦擦，哭了！！这这这，这要怎么办？我……没经验啊！！要上去抱抱吗？
任子墨：你才哭了，你全家都哭了！我这是激动！激动！不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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