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2
出租车驶离了视线的范围后,站在原地的人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因积雪而有些泥泞的小巷内。
时间早已经过了中午,左右两边几户人家的大门内,依然是欢声笑语,吵闹异常。
所以她不喜欢过年。
在每一年的这个时期,本就嘈杂的地方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它的扰民程度,世界上不缺聒噪的人,而过年则是把这些人全都聚在了一个地方。
游安理背着身上的帆布包,背脊直挺挺地路过了一道道贴着福字和对联的大门,径直走进了最深处的筒子楼。
家家户户都聚在家里,饭菜的香气从四处飘散出来,小孩子尖锐的笑声和哭闹声时不时作为“点缀”,构成了阖家团圆的美好画卷。
她走上贴满了小广告和涂鸦的楼道,穿过狭窄又长的走廊,最后停在了一道紧锁的铁门前,掏出钥匙。
门锁“咔嚓”一声打开,游安理踏进了家门。
“唉哟,可算是回来了。”
左奶奶听见院外的动静,赶紧起身去院里,还不忘使唤一声正在看电视的老头子:“去把厨房里的火关了。”
左爷爷摘下老花镜,慢悠悠地从沙发上起来,背着手走进了厨房,一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样子,只是进厨房的脚步稍微有点快。
左奶奶刚刚打开院门,就被穿得喜庆的丫头给蹦到了眼前。
“奶奶!新年快乐!”
左奶奶笑开了花,一边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说:“这还没到新年呢,傻姑娘。”
她说着看了看提着行李箱走过来的两口子。
俩人还没走近,她就板起了脸,对着左增岳说:“瞧你那样,再忙也得吃饭啊,瘦一大圈了都。年华也是,本来就没几斤肉,都快成竹竿了现在。”
还没进门就挨了一通教训,左增岳却还是满脸笑容,走上前回答道:“妈说的是,年华确实不像话,我已经说过她了。”
孟年华连个白眼都懒得给他,抬手拍了拍左颜的肩,开口道:“妈,先进去吧,外边儿风大。”
左颜很识趣地扶着左奶奶陪她进了门,一张小嘴比谁都甜,那一堆好话说下来,立马就把左奶奶哄得眉开眼笑,刚刚那点事儿也就忘到了脑后。
孟年华把手里的年货往左增岳那儿一塞,两手空空地走进了院里。
大年三十就把老婆得罪了的人这会儿态度很端正,任劳任怨地提着行李和大包小包跟在她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爷爷,除夕快乐!”
左颜进了门,看见端着菜出来的左爷爷,又赶紧跑过去帮忙。
客厅里多了三个人,一下子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变得吵闹又鲜活。
左增岳和孟年华坐了飞机回来,又在出租车上坐了好几个小时,可谓是一路舟车劳顿。
但回了家,见到了孩子和父母,还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再多的累也就都值得了。
一家人忙活了一阵,齐齐坐下来围成一桌,天还没黑,但两个老人等着他们回来吃饭,中午也就简单吃了一点面食,这会儿才是正儿八经的团年饭。
饭桌上只有左奶奶是个善言的性格,左增岳负责带动气氛,左颜一边吃一边很给面子地笑出声音,比后边电视机里的声音还要吵。
左爷爷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但也还算给面子,时不时插两句话。
唯独孟年华是吃饭绝不开口说话的那类人,然而她不开口,存在感却一直非常强,左颜被她时不时看一眼,立马就挺直了背,端端正正地坐着,连笑声都收敛了很多。
“诶呀,年华,大过年的你就让她好生吃顿饭吧。”
左奶奶护犊子,开口帮左颜说了两句,孟年华才收回目光。
左颜得了默许,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聒噪了起来。
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春晚了,左颜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心神不宁了起来,老想着去摸手机。
但在孟年华眼皮子底下边吃饭边玩手机,那就是纯属找事儿了。
她眼珠子一转,换了个迂回的方法。
“不知道游老师是不是也在吃年夜饭了,妈,我给她打个电话吧。”
孟年华已经放了筷子,正在陪左奶奶小声聊天,大部分时候都是左奶奶问,她一五一十地回答,言辞并不像性格那样严谨,反而很懂得“说话之道”。
听见左颜心血来潮的一句话,她抬头看过来,又瞥了眼旁边的左增岳。
收到指示的左增岳只能出来当这个“恶人”。
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左颜开口道:“颜颜啊,你游老师是回家有正事的,有什么事情明天早上给她打电话也行。”
左颜觉得很奇怪,但她没傻到直接问,而是说:“我想给她说新年快乐也不行吗?大年三十的,班上的老师我也要发消息过去的。”
“颜颜,今天不合适。”左增岳又劝了她一句。
“为什么?就该是今天打电话的啊。”
左颜对付她爸很有一套,说着就掏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过去。
左增岳叹了口气,跟孟年华对视一眼,最后只能开口道:“因为今天是游老师父亲的忌日。”
十五平米的房间内,小小的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了贡品。
游安理点燃手中的香,看见一缕烟雾飘入空中后,将燃烧着的香放进了香炉。
方桌的正上方挂着两张黑白照片,一男一女,男的还很年轻,女的已经饱经风霜,眉眼全是被生活压垮的痕迹。
游安理放上了香,一言不发地看了会儿照片,在烟雾缭绕中走神了片刻。
等她回过神来,香炉里的香已经燃了一半。
像完成任务一样做完这件事后,跪在桌前的身体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她弯腰锤了锤有些发麻的双腿,然后走到墙角占据了三分之一空间的书桌前,坐下来打开了台灯,翻出一本书来看。
面前的书页翻了许久,游安理却一行字也没看进去。
她扫了眼旁边的帆布包,两秒后又垂下头,换了一本书来看。
原定的计划一旦更改,需要重新掌握的知识就成了刻不容缓的事情,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没有浪费的余地。
游安理翻开面前这本晦涩难懂的专业书,一页一页地强迫自己读了下去。
台灯一直亮着,她也一直看着,香炉里燃尽后化作灰烬的香也快要散尽余味,没有供暖的屋内几乎要与室外同一个温度。
所以下雪的时候,游安理也第一时间察觉了。
舒服的日子过久了,一回到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她也有些难以适应。
于是就更显得以前的自己有多天真。
心比天高,实际上却没有能辅以野心的坚若磐石。
既不能断绝“由奢入俭难”,也无法抵挡每一种真实的**。
大概她从一开始就想要的太多,才会直到现在也一样都没得到。
游安理起身找出了棉被,这些东西已经太久没有用过,摸起来是潮湿的,还散发着一些味道。
回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面不改色地将棉被铺好,打开墙角的一个“小太阳”,对着棉被开始用温度慢慢烘烤。
等烤得差不多了,也就能睡了。
游安理检查了屋内的电路板和电插头,一边看书,一边守着棉被,等到里里外外都烤干爽了,才将电源关掉,拔了电插头。
屋内越来越冷,外面的雪多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游安理从书桌下面拿起一摞干净的书,只擦了擦就放到了榻榻米上,当作枕头。
至于原本的枕头,这么久没用已经不成样子了,只等明早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结束它的一生。
游安理关了台灯,屋子里一下子就黑了,她凭着记忆走到榻榻米旁边,正准备睡觉,桌上的帆布包内就传来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时间已经快到零点了,会在这时候给她打电话的人找不出第二个。
游安理转身走到书桌前,连台灯也没按开,直接摸着帆布包找出了里面的手机,翻开手机盖。
看到来电显示的电话号码,她顿了顿,按下接通键,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游安理。”
那边的人小声喊着她。
游安理笑了笑,问:“你在做贼吗?”
大半夜不睡觉打电话过来,想也知道是背着爸妈偷偷摸摸干的。
女孩的声音放得更低了:“……那个,是这样的,你身上有钱吗?”
游安理顿了顿,一边按开台灯,一边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穿在身上,然后抓起钥匙打开了铁门。
一出房间,外面的冷空气就冻得人脸色发白。
游安理站在走廊上往巷子外面望了一眼,看见闪着的车灯后,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口道:“你在原地等我,别挂电话。”
她转身回了屋内,一把拿起帆布包就出了门。
从走廊到楼道,再从楼道下来,一路上都没有灯。游安理跑下楼,借着巷子里唯一没坏的路灯避开了泥泞的水坑,直奔巷子外面。
闪着车灯的出租车就停在巷口,暖黄的车灯一闪一闪,将雨点般大小的雪花映出了坠落的轨迹。
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女孩正在车前跺着脚,一蹦一跳得没个安分的时候,听见跑出来的脚步声后,她立刻抬起头看过来,然后在原地蹦得老高。
“游安理!”她喊了一声。
游安理捏着手机的手指已经冻得僵硬,带着温度的呼吸却因跑得太快而不停地往外冒,成了一股股白雾,氤氲了眼前的一切。
她终于放下了举着手机的那只手,放缓脚步,朝她走过去。
左颜却已经等不及,一个冲刺过来,扑进了她的怀里。
游安理伸手,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