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6
十八岁生日之后,左颜的生活其实没有什么变化。
和游安理的关系像是变了,但看起来又跟以前一样。
因为她还是要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跟游安理一起吃早饭晚饭,被游安理看管着写作业背单词,甚至还因为期中考的逼近,被迫多了一小时的“补习时间”。
与此同时,坏消息接踵而至。
孟年华所在的城市没能管控好流感的疫情,情况持续恶化,导致她的行程一再被耽误,最后索性接受了当地卫生组织的邀请,以志愿者的身份参与疫情防护工作。
左颜虽然很失望,但她的矫情早就在上个月那次通话中被打击得一点不剩了,所以比起失望,她更多的是担心。
谁也不知道情况会恶化到什么程度,而孟年华显然不是遇到事情就往后退的性格。
只不过这一次,左颜没有开口阻拦。
因为她的父母一直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这是她从小到大都坚信并引以为傲的一点。
虽然这辈子她大概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跟亲妈通过电话后,亲爹也传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左增岳在电话里没有明说,只交代了可能回家的时间,嘱咐了她入冬了要多穿衣服,最后让左颜在家好好听游老师的话。
左颜每次听见这句话都是不耐烦的,但这一次她拿着手机,莫名脸一红,也不管她爸在说什么,都“嗯嗯”地答应,听得左增岳直打趣她懂事了。
这通电话虽然没说具体的事情,但隐隐透出了“过年前也不一定能回家”的讯号。
左颜想到这里就犯愁,往年再怎么样,父母也是逢年过节都会在家里过的,唯独今年出奇的倒霉。
因为这两件事,再加上期中考,左颜这段时间的心情是一点也提不起来。
唯一能给她一点慰藉的,大概就是今年她至少不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不用去麻烦爷爷奶奶,也不用吃家政阿姨煮的饭,更不用一个人缩在被窝里摩擦取暖。
天气再冷,被子里也有另一个人的体温。
——如果这温度不会戳痛她就更好了。
游安理依然在接翻译文件的工作,像她这样不去公司入职的业余打工,只能靠走量来稳定收益,接的单子越多,抽成也就越多。
工作的间隙,她也还在抽时间自学金融管理,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给别人打一辈子工。
左颜心血来潮问了一句她和正式员工的收入差距,被吓了一跳,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
“那你干嘛不入职啊?”
在左颜的认知里,天底下不可能有公司不要游安理这样的人才,所以一定是游安理不愿意。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游安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敲着键盘,一边开口:“不要在床上吃东西。”
左颜盘腿坐在她床上,刚从玻璃碗里拿了一颗红彤彤的摘了蒂的草莓,正要张开嘴,就被这句话给搞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眼珠子一转,起身跪在床上,上半身往前面一倾,从游安理背后贴了上去,拿着草莓的手圈住了她的肩膀,将草莓送到游安理嘴边。
“我是给你洗的啦,这个可甜了,我奶奶说了没有农药,放心吃。”
左颜说着,在她耳边“啊——”了一声。
昨天周五,左颜照例去了爷爷奶奶家吃饭,连吃带拿的抱了两箱草莓回来。
都是左爷爷的老同志送来的,大爷们身体硬朗,退休后没事做就一起出钱租了个菜地,种种水果和青菜,都长得很水灵。
尤其是这草莓,外面卖的指不定还没有这个好吃。
游安理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目光也还放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久久没有反应。
左颜知道游安理不喜欢别人在她工作的时候打扰她。
但相处久了,人就会变得越来越想要去挑战这些“不可以”。
——别人不可以,只有我可以。
想去证明自己在对方心里很特别,是每个恋爱中的人最常见的毛病。
然而左颜还没有意识到这点,因为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天天给游安理发短信打电话了,既然这么久以来游安理都容忍了她,那么再多多包容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果然,游安理只是顿了顿,片刻后还是张口咬住了她喂过去的草莓。
左颜捏着圆润的部分,见她把红艳艳的“小尖”给吃了,突然贴上她的耳朵,小声说:“我觉得这个很像你的那个。”
“咔哒咔哒”的键盘声一下子停了。
擅长“玩火”的左颜同志,每一天都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今天也不例外。
而且她发现游安理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脱胎换骨了,再也不是最初的那个连文艺电影都不好意思看的人了。
左颜直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因为相比之下,同在起跑线的自己好像依然还站在起跑线上,简直让人扼腕。
左颜的好胜心又在奇怪的地方被激了出来,所以这段时间她战胜了自己的羞耻心,企图在游安理身上找回一点场子。
但游安理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左颜往往都是刚尝了个味道,就被耐心告罄的人给一巴掌按住,不出几分钟便哼哼唧唧得没力气“反败为胜”了。
有时候左颜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明明在一个多星期之前,她想要亲近游安理都找不到理由,只能仗着自己年纪小,使性子赖在游安理的床上,借自己睡相差的机会去抱游安理。
没错,左颜知道自己睡相差。
不仅是睡相不好,而且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抱着东西,不然她睡不安稳。
从她有记忆起,孟年华女士就很嫌弃跟她一起睡觉了,给她买了单人床和布偶熊,让她晚上自生自灭。
左颜床上的那一大堆布偶就是这么来的。
之前跟游安理一起睡的每一个晚上,左颜都睡得很好。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反正游安理的床就像是有某种磁场一样,让她觉得怎么睡都很舒服,闻着舒服,抱着也舒服,还会做很多美滋滋的梦。
最让左颜得意的,是游安理从一开始的“被迫妥协”,在一天天的相伴入眠中,慢慢变成了习惯和接受。
这可是飞跃般的进步!尽管左颜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要进步到什么程度。
但这一切都仅仅只限于床上,准确来说,仅限于每天她们一起睡觉的那个阶段。
左颜发现自己在感到满足之后,又很快有了更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这种亲近不再有局限,而是随时随地。
现在,左颜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她真的能无所顾忌地亲近游安理,想要抱她的时候就抱她,想要吻她的时候就吻她,而游安理从最开始的被动接受,逐渐变成了偶尔的主动。
在她们第一次接吻那天,左颜跟着她回了酒店之后,一边有所期待,一边却又感到惶恐。
左颜害怕游安理这一次也是“被迫妥协”。
就像之前无数次面对自己的任性时那样,她不愿意争吵,不愿意反击,索性就忍让下去,用吃亏来换取相安无事。
但左颜不会因害怕而选择逃避,相反,她会更主动地去试探,去争取,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并且凭借年纪小的优势,也仗着游安理习惯了容忍她,左颜的试探从来不会显得充满攻击性。
然而她那时绝不会想到,自己“包藏祸心”的试探,会像一点火星掉进装满易燃物的木桶里那样,“轰隆”一声,将其彻底引爆。
草莓的汁水冰冰凉,左颜一个哆嗦,下意识想要去推开她。
游安理反手将她的手腕按住,咬着那半颗草莓一路继续。
最后这小小的草莓被塞进了左颜的嘴里。
她吃到了自己造的孽,后悔了半晌,就又不得不迎接新一轮的“惩罚”。
游安理是真的很讨厌别人打扰她的工作。
左颜从她更加认真的态度里再次确信了这一点,只能打消求饶的念头,用手臂遮住了不停掉眼泪的眼睛。
却被上方的人拂开了手。
“哭的时候要看着我。”
游安理的目光对上她,声音那样轻,语气却不容拒绝。
左颜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游安理点点头,看起来有些满意。
“就这样叫。”她说着,收回了视线,埋头继续。
左颜发誓,自己之前迫切想要的东西里面,绝对不包括这些。
但游安理用深刻的体验给她上了一课,教会她这世界还有一种东西,叫买一赠一。
买一个人见人爱的游安理,附赠一个谁也受不了的游安理。
认真算算,谁亏了还真不好说。
从大阪到现在的这一个多星期以来,左颜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被游安理给摸透了。
字面上的那个意思。
但可能是因为这人还在记仇那句“手残”,每次就算变着花样的折腾左颜,也不再往“正题”的方向靠拢。
然而即使是这样,左颜也见识到了游安理那可怕的学习能力。
为了不在这种领域也沦为不及格的学渣,左颜痛定思痛,决定躲起来悄悄地“查资料补习”。
她在大阪时无意间搜到的那个论坛,已经成为了她现在最常用的社交圈,左颜假装自己是一个男大学生,在论坛里一口一个“老哥”地叫着,她年纪小性格简单,又机灵嘴甜,很快就跟论坛里的活跃用户们打成了一片。
左颜也终于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当时那句“剩下该做什么你们就懂了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后被老哥们笑话了很长时间。
但是年纪小的好处就是不用在乎面子,左颜仗着他们看不见自己,在论坛里不耻下问,很快就从慷慨又好为人师的“懂哥”手里得到了一大堆“学习资料”,以及数不清的网址。
左颜心里激动,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丢丢的痕迹,因为她的电脑一直放在游安理的房间里,要想展开深入的学习钻研,只能是趁着游安理不在房间的那些时间。
这种时间不太好找,平时左颜早上去学校,晚自习被游安理接回来,就是一起吃饭,然后写作业。周末游安理也基本在家工作,因为她会提前在周五买够两天的菜,免得左颜一个人在家就偷懒。
所以左颜只能选择游安理每天晚上洗澡的时间,加上她习惯洗澡后收拾浴室,有时候还顺便洗洗衣服,这时间前前后后凑起来也能有二十来分钟。
左颜就像在打游击战一样,抓紧这二十分钟的每一秒,潜心专研,奋笔疾书,看起来终于有了高三生的样子。
然而无论她藏起来的心思有多少,只要游安理不出门,她就得乖乖在房间里看书写题背单词。
甚至因为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质变,游安理对付她也不再有丝毫手软,左颜领教了几次之后,是再也不敢挑衅她的权威,该听就听,该写就写,免得多遭罪。
左颜还发现,游安理给她辅导功课不再是以前那样根据学校的进度来了。
她的基础很差,月考的时候进了高一的考场也能两眼一抹黑,跟大部分题目相见不相识。
可以说之前的大小考试之所以能顺利低空飞过,全都是游安理提前针对进度给她出题,让她死记硬背把分数给凑够。
左颜也是因为开学考试那一次,对游安理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就演变成了依赖游安理的提前出题来蒙混过关。
其实她自己也清楚,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游安理不可能连高考的题都给她摸清楚范围,让她死记硬背去混过关。
但左颜对学习一向是消极应对,游安理怎么教她就怎么听,根本不管将来怎么办。
也许家庭对一个人真的有很大的影响,左颜之所以能这么有底气,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饿不死。
孟年华再严格,也没有某些家长那么极端,孩子考不上一个好大学就要死要活,为此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吴悦琳的爸爸就是这么个典型,左颜听她提过几句,光是简单的描述都感到头皮发麻,然后不知道第几次庆幸自己的爸妈跟别人家不一样。
左颜的这种消极,游安理自然早就发现了,所以她一直选择最简单省事的方式来完成这份工作,毕竟再好的医生,碰上不肯吃药的病人,也是束手无策的。
但现在,游安理改变了她的补习方式。
左颜也彻底迎来了自己的悲惨生活。
学习就像是盖大楼,地基不打好,越往上就越多问题,最后直接成烂尾楼的也不在少数。
左颜不是个没有脑子的学生,她只是没有危机感。
普通家庭的孩子,一辈子就靠着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一次高考来改变人生,而左颜一出生就在大部分人这辈子都可能达不到的终点上面,她当然有恃无恐。
父母常年不在家,也不愿意用苛刻的手段管教她,陪伴她长大的基本是爷爷奶奶,对她更是宠上了天,连她晚上读一会儿书都怕她看坏了眼睛,不让她看。
可以说,左颜长到现在居然没有长歪,真的是一件让人称奇的事情。
她除了学习不好和任性了一点,没有别的让人头疼的毛病。对父母的话也是言听计从,连人生规划都等着他们给自己安排,虽说是没半点儿志气,但也没有在危险的青春期犯大错误。
这是个相比之下很让人省心的孩子,家里也知道她就算考不上好大学,也能有不少的出路,只要她真的想去做,只要是个不违法乱纪的事情,长辈们都会支持。
左颜的底气就来源于此。
所以她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认真学习,她不喜欢啊,不喜欢就不做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偏偏在高三开始前,她遇见了游安理。
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游安理修改后的补习方案,不能说是有很大变化,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她彻底摒弃了那套“临时抱佛脚”的短效药,把整个高中的内容重新做了分类,按照左颜目前的水平,开始有针对性地从基础入门,每隔一段时间往上面加一点难度,以确保不会因为太难而打击到左颜的学习积极性。
但左颜还是苦不堪言,她不知道游安理为什么开始把自己往死里折磨,明明这段时间自己也没惹到她,除了一天打十几通电话,发几百条短信,趁着游安理不注意偷亲偷摸……以外,真的没干别的了。
游安理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也对她的求饶撒娇无动于衷,将新的补习方案严格地执行了下去。
一段时间后,左颜整日神情恍惚,只觉得抬头看一眼天空,那朵云都他妈是根号的形状。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再坚持一天就是极限了,再过一天她就要撂挑子不干了,但每过一天左颜都发现自己好像还能再撑一会儿。
然后撑着撑着,左颜就习惯了。
不得不说游安理对她的了解远比左颜以为的还要深。
这份新的补习方案一直踩在左颜的极限边缘,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拓展着她的极限。
如果左颜知道真相,就会发现这跟自己对游安理做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一模一样。
可惜的是,现在的她还不够清楚游安理有多了解她。
期中考前夕,左颜一边要应对学校铺天盖地的模拟测试,一边要努力完成游安理的任务,还要为了能顺利及格而想办法让游安理再动用那套“特效药”。
但这次游安理说什么也没同意。
左颜心里那个着急啊,期中考可比月考重要多了,区别就是月考都不分配考号的,否则当初她也不会走错考场。
她自觉没有游安理的帮忙,自己不可能考及格,那先前月考的账绝对会被加起来一起清算——孟年华可一直对左增岳给她买的新手机很不满。
手机要是被没收了,左颜现在每天唯一的快乐也就没了。
偏偏这个油盐不进的萝卜头根本不懂,任凭她怎么求爷爷告奶奶,连那么羞耻的话都在床上说了,游安理也没答应。
左颜气到整整十分钟没跟她说话。
十分钟哦!
经过那次让人后怕的冷战后,左颜可是一点也不敢再犯这种错了,十分钟已经足以证明她的愤怒是多么空前绝后。
但游安理问了句:“吃蒸蛋吗?”
左颜还是很没骨气地回了句:“吃。”
到最后,被一碗香滑可口的蛋羹收买了的左颜也认清了现实,不再动这种走捷径的歪脑筋。
她恋恋不舍地吃完最后一口蛋羹,已经准备老老实实去洗碗然后上楼写作业了,坐在旁边的人却随口说:“对了,那两张温泉度假村的体验券,1月1号就要过期了。”
左颜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她连忙放下碗筷,凑到游安理身边,等着下一句话。
游安理觉得她生下来的时候一定出了点意外,才导致那根摇来摇去的尾巴隐了形。
“期中考结束的时候是周五,直接出发的话,周日回来也来得及。”
左颜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不等考试成绩?”她不觉得游安理这么好说话,小心翼翼地开口确认。
游安理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她。
“我相信你能做到。”她说着,脸上带着一点笑。
左颜的无数次惨痛经验和直觉告诉她,这就是一句陷阱!是坑!不要信!
但她的心还是在这一秒酸得不像话,还软得能掐出水。
她凑到游安理身上去抱她,想通过这样的碰触来代替语言,顺便藏起脸上那些丢脸的情绪。
游安理顺势圈住了她的腰,正要开口补充一句前提条件,就被拉住手往前一放。
女孩软着声音,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也奖励你,所以你不准反悔了啊。”
游安理表情一顿,收回手准备把人从身上拉下来。
左颜连忙抱住她的脖子不撒手,着急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一边说着,她还生怕游安理有时间挣脱自己,拿手指去到处招惹。
游安理无声地由着她带着自己的手,在触碰到水润时,平静地开口:
“我现在比较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