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号,阳历的八月十五号,同样占着“815”三个数字,但却不是中秋节,自然也没有人吃月饼,更不用谈花好月圆这件事。
赵志嘴里哼着小曲,在理发店里收拾东西,将推子和剪刀放回抽屉,清扫地面的头发,心里盘算着今天又挣了103块,晚上可以用这钱和汪雅一起去吃火锅了。
一年了,赵志和汪雅在一起生活已经一年了,时间这东西你当它没有也就没有,特别是在人充满幸福感的时候,是觉察不到时间流逝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要是阴历八月十五就更好了,月圆人团圆,在这一天结婚扯证是极佳的。
一大早忙得团团转,先是带着汪雅去派出所办理了身份证,由于在户籍系统里根本就没有汪雅的档案,没有籍贯地址,更没有出生证明,汪雅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野人一般,办理起来也就一波三折。好在两人以夫妻关系同居了一年,按照事实婚姻的相关条例,这才将汪雅的身份问题解决。
汪雅拿着户口本和崭新的身份证的时候,眉开眼笑,赵志从来没见过汪雅那么高兴过,看得赵志也心花怒放。
紧接着,便是去民政局扯了一张结婚证,两个红色的小本,总共只花了九块钱,说不出的喜庆。
从民政局出来,汪雅说要去综合市场买一些布置新房的物件,其他的都无所谓,床上的四件套至少得换成大红色的龙凤齐飞,好歹沾点喜气。
赵志陪着汪雅逛了一会,便回到理发店,一方面是自己实在耐不住性子陪汪雅和那些摊贩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另一方面是因为结了婚,心里突然多了一份责任感,满心只想着怎么多挣钱,让他和汪雅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帮客人打理头发都利索了许多,虽是上午耽误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整个儿一天仍旧比往常还要多做几单生意。
就在赵志憧憬着未来美好生活的时候,理发店门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了一个少年。
赵志猛然抬头间,瞥见少年的样貌,脸色顿时晴转阴,寒声道,“你来干什么?”
“我说过我会再来找你的,”少年缓步走进理发店,和一年前一样,大大方方地在理发店的沙发上坐下,“你不用这么防备我,你看这一年我也没跟谁抖落你收孔老五封口费的事情,够仗义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志放下手中的扫帚,直勾勾地盯着少年,“骆慈,有些事过去了就该放下,日子是过以后,不是以前。你和周节也只是朋友而已,做到这份上已经算尽心尽力了,还是多为你自己的未来考虑一下吧....”
骆慈低着头,声若蚊蝇,“那是我曾经唯一的朋友啊,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抬起头,自嘲地笑了笑,复又装作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模样,瘪着嘴对赵志说道,“别紧张,我知道今天是你结婚的大喜日子,不会在这时候触你的霉头。”
说着骆慈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一点小小心意,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赵志呼出一口浊气,肩膀一松,脸色缓和了不少,“心意领了,红包就免了,你也挺不容易的,多留几个钱子儿将来上大学交学费吧....”
“可能用不着了.....”骆慈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沙发上,“钱不多,你就收下吧,我这钱比孔老五的钱干净,你可以放心地收下。而且,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你不收下,我便不好开口了。”
赵志皱起眉头,警惕地看着骆慈,“什么事?”
“放宽心,不会让你去警局揭发孔老五,”骆慈从兜里拿出一张卡片,放在红包上面,“金佛山的传说你听过吗?”
赵志拿起红包上卡片,翻来覆去看不出个名堂,只觉得和那些城隍庙的鬼画符差不多,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没听过。”
“那就简短地给你讲一下,据说这金佛山呐,有一片林子,”骆慈站起身来,一边在理发店里来回踱步,一边用手比划,“这林子呢也不是寻常的林子,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往生之地,顾名思义,打这儿走一遭冤魂厉鬼便能得到往生的机会。”
赵志眯着眼睛看向骆慈,“所以你打算让我干什么?帮你把周节的坟迁到那什么往生之地?”
“别着急啊,”骆慈嘟着嘴,“这我还没讲完呢.....光是带着死者的骨灰或者遗体去也不行,毕竟是阴气盛的地方啊,活人靠近怎么能善了,得需要一个去往生之地的信物。这个信物呢,就是你手上拿着的那张卡片,那是镇守往生之地的大仙曾经留下的图案.....”
“不要拐弯抹角了,直入主题吧,”赵志沉声道,“我没什么闲工夫听你讲故事。”
“嘿,看你的表情是不相信了,”骆慈撇撇嘴,“你以后去了就会明白我说的是真是假了,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并不是要你把周节的坟迁到那里去,这种事不敢劳烦你,也不用劳烦你,我这几天就会去一趟....”
“那你要我干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骆慈正色道,“你觉得拿着孔老五的钱不踏实,想要把钱退回去,那就约他去金佛山谈判,金佛山上有一家金佛酒店,老板和我是朋友,你去了可以打五折优惠呢。”
“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赵志狐疑地盯着骆慈的脸,“那个金佛酒店是有什么名堂吗?”
“哪有什么名堂,没那么多算计,别想的太复杂了,到时候安心住你的,”骆慈轻咳一声,“这几天我就会把周节的尸骨带到金佛山上去,让你这么做是为你好,你当着周节冤魂的面儿,跟孔老五一刀两断,划清界限,这样他就不会怪你了,你以后也能睡个安稳觉,我也算最后替他尽点心力,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你说呢?”
“就这样?”赵志抿了一下嘴唇,“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钱退还给孔老五,吃进去的肉哪有人会吐出来的。”
“因为你是羊,吃草不吃肉。”骆慈缓缓走到门口站定,“你肯倾家荡产也要把那个洗浴中心的女人娶回家,就说明你心中还是存着善意的,这很好,不然一头羊突然改吃肉,总让人觉得恶心。”
赵志呆立原地,手中的剪刀叮嗒跌落地面,“你怎么知道....”
“说起这个,”骆慈背对赵志,深吸一口气,“五天之后的下午,那个洗浴中心会发生一点事,适当的时候你可以帮一把你老婆的那个小姐妹,这样或许日后你能保住一条命.....”
说完,骆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赵志心里翻起滔天巨浪,木然地看着骆慈离去的背影....
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心里有事,即便是笑,也是强颜欢笑。
赵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地度过了煎熬的五天时间。骆慈最后的话一直像一句魔咒一般萦绕耳旁,那个洗浴中心会发生什么事,听骆慈的意思好像是汪雅的那个小姐妹要做什么,那个小姑娘他是见过几面的,冷得像座冰山一样,或者说像具尸体更贴切,总之没有人味儿。
为什么骆慈会说自己帮了那个小姑娘,以后就能保住一条命?
心里有太多疑问,可惜自己只是个剃头匠,不像骆慈那样有颗聪明的脑瓜子。
聪明绝顶。
他只占了绝顶,没有聪明。烦躁地抓了抓头,忘记自己是个光头,脑瓜子上面徒留下几道红印,什么都没抓住。
中午和汪雅一起吃过午饭,赵志谎称自己有事要出门一趟,独自一人来到洗浴中心附近,踌躇不前。
望着富丽堂皇的洗浴中心大门,赵志一咬牙,狠下决心,来都来了,那就看看骆慈的话是不是那么灵验。
倘若只是几句耸人听闻的玩笑话也就罢了,谁在青春期的时候没有装过大瓣蒜。假使真的发生了什么,想到汪雅曾经在这里的地狱生活,思己及人,能帮那个小姑娘一把也是好的,且不论以后会不会因此保一条性命,那些太过遥远和虚无,权当积德了。
赵志抖擞精神,像个熟客一般走进洗浴中心,事实上他以前也是熟客,常来这里找汪雅按摩肩颈,不用怎么装腔作势,浑然天成。
刚走进洗浴中心大门,赵志便瞧见那个叫殷欢欢的小姑娘面带微笑地做了一个迎宾礼。
虽然笑容很假,但赵志还是满脸堆笑地点头回应,走到前台,掏出自己的会员卡,对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的前台工作人员说道,“老规矩,一个钟,最近肩颈又痛了....”
前台工作人员立刻咧嘴笑道,“稀客啊,赵哥有日子没来了吧,怎么着,汪雅现在技术退步了吗,都逼得你来这儿了。”
“嗐,就是她不肯给我按,我才来的这儿,”赵志摸摸鼻子,“说是不想再伺候人了。”
“你看看,女人就是不能惯,”前台工作人员快速地拿着赵志的会员卡在机器上刷了一下,递回给赵志,一脸坏笑道,“还是要调教调教,让她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我这里有些法子,包准让她对你百依百顺....”
“滚蛋,”赵志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的媳妇老子心疼一下怎么了,用不着你那些下三滥的招数。”
前台工作人员干笑一声,对门口的殷欢欢喊了一声,“那个木桩,别杵在那里了,快带赵哥上去,208号房间,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殷欢欢木讷地“哦”了一声,快步走到赵志前面,毫无感情地吐出三个字,“这边请。”
赵志跟在殷欢欢的身后,眼帘低垂,犹豫了很久之后,低声道,“骆慈让我来的,说是一会可能这里要发生点事,你想做什么的话,我可以帮你....”
殷欢欢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赵志,眼睛里忽然发出一道亮光,又很快地黯淡下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会儿我会找王妈谈事情,就在你的房间隔壁,207号客房,我会在里面唱一首小曲……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在歌声停下来的时候,你就从208里面出来,拉住207房间的门把手,不要让王妈出来。不需要太久,只需要10秒钟。”
“好.....”赵志眼珠子一转,一拍脑门,“你是要从窗户逃走吗?”
“其他的你最好别问,”殷欢欢重新迈开步子向前走,“今天你帮了我,汪雅欠我的债就销了一大半了.....”
赵志一头雾水地跟着殷欢欢走进208号房间,等到一个按摩技师进来之后,殷欢欢才退出房间,临走时大有深意地和赵志对视了一眼。
几分钟后,趴在按摩床上闭眼享受的赵志猛地睁开眼睛,双耳一动,听见从隔壁207号房间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赵志朝按摩技师摆摆手,“不用了,你可以出去了,我再躺一会就走。”
按摩技师撅起小嘴,兴趣索然地“哦”了一声,扭动腰肢退出208号房间。
赵志等到按摩技师离开后,从床上下来,走到207号房间门口,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支小曲很快结束,接着就像是印证赵志先前的猜想那般,从207号房间里传来窗户玻璃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王妈的一声怒喝。
赵志听到王妈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立刻握紧207号房间的门把手。
一滴冷汗从赵志的额头滑落,赵志感觉到某个瞬间门把手一紧,被人扭动。咽了咽口水,赵志的双手更加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赵志一边祈祷着殷欢欢快些逃跑,一边在心里默数十个数。
当赵志数到7的时候,突然感到门把手一手,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
登时松开双手,赵志逃也似地匆匆下楼,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走出洗浴中心后,悄悄地躲在后巷的一个角落,静待事情的后续。
不一会,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开进后巷,洗浴中心的后门随即打开,两个黑衣人抬着王妈从洗浴中心后门里走了出来,像扔一条死鱼一样将王妈丢进商务车里。
一个矮个子黑衣人骂骂咧咧道,“这婆娘真沉,平常肯定没少捞油水,呸,死了还白费老子的气力....”
赵志从角落里偷偷瞄了一眼,正好看见王妈身子从车上倒了下来,脑袋露出车外,面色灰白,双眼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赵志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立马缩了回去。
另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衣人猛地踹了矮个子黑衣人一脚,怒骂道,“搬个尸体都做不好,还不快弄进去,被人发现了你我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左右扫视一眼,“待会警察就要来检查洗浴中心了,一堆事呢,赶紧挖个坑把这婆娘埋了....”
矮个子黑衣人赔笑道,“哪用费那事,找个没人的地方扔进臭水沟得了,”将王妈的身子重新放进车内,“也真是邪门,这婆娘身上一点伤没有,怎么死的....”
中等身材黑衣人目光幽幽地说道,“鬼知道,洗浴中心的那个什么狗屁医疗顾问说这婆娘身子里的内脏都烂掉了...”拉上车门,“管那么多干什么,赶紧滚吧,办好你自己的事情。”
矮个子黑衣人跳上驾驶舱,对中等身材黑衣人潇洒地挥了挥手,发动汽车,飞快地驶离后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