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在荒野里响遏行云,像是某种钢铁巨兽发出的一声声悲鸣。
“快走!”
贾兴倒在草丛里,用满是鲜血的手推了杨青一把,吐出一口血泡,“杨青....你要找的东西.....我埋在了......我家老房子的.....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下.....”
杨青愣愣地看着自己沾染了贾兴鲜血的双手,“你知道我跟在你后面?”
“我不知道......”贾兴朝那棵歪脖子李树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过我注意到了.....那个姑娘......一直吊在后头.....看样子又不像是跟着我和李红过来的.....那肯定还有别人.....”
盯着贾兴身上那七八道不断渗出红色液体的口子,杨青咬着牙硬梆梆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把那个u盘拿回来的。”
“无所谓了.....我都死了....”贾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快些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杨青没有再婆婆妈妈,转过身子,“贾兴.....咱们之间的账销了.....”
“哈哈哈.....”贾兴笑着从眼角淌出泪水,嘴巴一张喷出一口血水,“承你的情了.....我下去亲自给老爷子赔罪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威严的恫吓,“不许动!”
马良端着枪,慢慢挪动步子朝着杨青和贾兴谈话的方向摸索前行,齐腰的荒草遮挡了部分视线,一滴冷汗从马良的额头滑向下巴。
张小满没有和马良一同追击过去,而是走到歪脖子李树旁,看向靠着李树瘫坐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何瑶,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在何瑶的鼻前探了探,呼吸均匀。摸了摸何瑶手腕的脉搏,强健有力。
“老马,何瑶没事!”
马良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丝毫不敢扭动一下脖子,大喊一声,“那就好!你把她先带回车里!”
张小满闻声而动,将何瑶从地上抱起来,朝着警车方向走去,不放心地回望了一眼马良的方向,“等着我,马上过来!”
马良没有工夫再回应张小满的话,越是靠近那个人的背影,手心越是滑腻,他感觉到手心不停地有细汗冒出来。
已经十二年没有开枪了。
第一次开枪,也是他最后一次开枪,是在他追捕那个捅死他媳妇儿的混蛋过程中,他亲手开枪打死了那个王八蛋。
但是和预想中报仇后的痛快不同,他从此不敢再开枪,每次一端起枪对着人,那个人很快就变成他媳妇儿死前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开枪!
你是个杀人犯!
媳妇儿厉声质问他。
他在心里对着前方那个满手鲜血背影说道,你是个杀人犯。
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马良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更是干脆在30多米的距离就停了下来。
“马良....”那个背影开口说话了,“当年要是你继续追查下去就好了....”
马良瞳孔一缩,这句话似曾相识。
想起来了,那个少年曾经站在寒风中,在将死的那一刻,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他叫骆慈,是个善良得如同绵羊的好人。
而你不是,你叫杨青,是头吃人的恶狼!
马良继续用枪指着杨青的背影,“别扯那些没用,立刻缴械投降,举起双手,蹲下!”
杨青似乎很顺从地举起了双手,缓缓地蹲了下去,就在马良松了一口气,重新抬腿向前的时候,杨青忽然开口道,“九二式,9毫米口径,有效射程50米。马良,一般警局给出勤警员配备5枚子弹,其中第一枚还是空包弹,但是你的这支枪里只有3枚,12年了,你越来越没有出息了,连枪里子弹都不敢多放几枚。3枚子弹,怎么能抓住我呢?”
话音刚落,只见杨青往地上一个翻滚,躲进草丛里。
马良立马快步追了过去,只见一团黑乎乎地身形在草丛里穿行,马良朝天空开了一枪。
空包弹,没了。
接下来,都是能打死人的实弹!
黑影在草丛里左右穿行,每次当马良要瞄准的时候,又会换一个方向折行。
忽然一个绝佳的机会出现,黑影停顿了一下,马良用力地咬着牙齿,手指微微颤抖着扣动扳机。
砰!
弹无虚发,正中黑影中心!
马良小步快跑过去,拨开草丛,准备收获自己的猎物。
定睛一看,一件外套?
一件外套!自己酝酿那么久的一枪,时隔12年再次开出的一枪,击中的居然是件外套!
马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扇了自己一巴掌,换上一副更为冷峻的表情,四处张望,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突地,一只带血的手握住了马良的脚脖子,马良像刺猬一样浑身毛发立了起来,转换枪口指着那只血手。
贾兴从一旁爬了出来,“别....追了....”
“难道不是他捅的你?”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马良的耳边。
“不是....他!”
马良回头一看,张小满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自己刚才闹的笑话估计尽数被张小满看在眼里了,一想到此处,马良更是羞愤,涨红脸,冷哼一声,“我头一次看被害人替凶手说情的,这里除了他没别人,而且他一手鲜血,不是他还有谁.....”
“李红....”
“跟你走一起的那个女人?”张小满蹲下身子,一只手从背后扶着贾兴,一只手按着贾兴的伤口,可是伤口太多,张小满只能按住一两道口子,其他口子仍旧不住地往外渗出鲜血。扭头看向马良,“想什么呢,叫救护车啊!”
马良这才反应过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快速拨打了一个急救电话,又给已经在赶来援助的同事发了一条短信,说明现在的具体情况和自己所在的详细位置。
贾兴面色惨白地盯着张小满,“杨青.....他是个好人.....”
马良往地上啐了一口,“一个杀人犯,你居然说他是好人,就算你说你身上的伤不是他弄的,那火车上的事情总是他搞出来的....”
就在这时,马良的手机传来一条短信,拿起手机看了几秒,马良眼神复杂地对张小满说道,“你在这里看着这家伙......我知道那家伙往哪里跑了.....我先追过去,今天非逮着这孙子不可!”
“小心一点,”张小满点了点头,提醒道,“不要莽撞,现在很多事情还不清楚,别乱来!”
马良摆摆手,扭动着肥胖的身子朝着旁边几十米外一片小树林走去。
“你刚才说杨青是个好人是什么意思?”张小满低头看着贾兴,“你当时和那个女人也在火车上,在房间变黑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贾兴无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我......是我杀了刘越.....”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杨青....杀了刘越.....或者是另一个逃走的人杀的刘越.....为什么....他们身上没有鲜血呢....”
贾兴断断续续的话,让张小满如遭雷击,自己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细节。
“我身上....衣服那时候....早就污秽不堪了....几滴血溅在身上.....你没察觉到很正常.....”
“那根针呢?”张小满皱眉道,“你既然说杨青是好人,那么当时火车上刺进廖勇身体里的毒针也不是他放的?”
“是那对....老夫妻.....”贾兴咳嗽一声,嘴巴里满是血泡,“华法林是那个老头的药....那根针也是那个大娘补衣服用的....那个老大娘中途离开.....就是扔掉你找到的那两张贴纸....”
“另一个逃跑的人.....他的毒烟是....刘越给的.....刘越想多加一道保险....就又整了一瓶毒酒.....”
“为什么?”张小满追问道,“刘越为什么要杀廖勇,甚至连葛军都想一并毒死?”
“不知道....”贾兴身子越来越瘫软,就连直起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头歪歪斜斜靠在张小满手臂上,“他们的恩怨从12年前就开始.....张小满.....我以前就听过你的名字.....”
张小满悚然一惊,“什么!”
“有个叫骆慈.....的孩子......曾经......被关在......我家院子下面的.....杂物室里....”
贾兴似乎又回到了12年前,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端着一碗白米饭,和父亲一起蹲在屋檐下,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刨着米饭,一边望向自家红通通的窑炉,他有时候会问一些看起来傻傻的问题,父亲总是摸摸他的头淡淡一笑,“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爸.....我已经长大了.....可还是....没找到答案啊......”
贾兴慢慢闭上了眼睛,双手很自然地垂落下去。
这时候只听小树林传来几声枪响,“砰”、“砰”!
两声!张小满将贾兴放在地上,叹了一口气,登时朝小树林跑去。
气喘吁吁地跑进小树林里,就在杨青站在一片空地中央,马良和另外两名身穿警服的警员成三角形将杨青包围起来。
那两名警员张小满并不陌生,一男一女,马良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将。
杨青一脸地从容,拍着手道,“马良,有长进了啊,知道埋暗手了。”
马良眯起眼睛,“和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打交道,自然要学几手鬼蜮伎俩。”
杨青伸了一个懒腰,没有继续和马良闲扯,朝着小树林某个方向大声喊道,“尹欢欢!老子知道你在这附近,这辈子没求过人,今天有一件事倒是要低声下气求一求你!”
四周寂静无声。
“好得很,”杨青像是得到了某种应诺一般,“不要把刚才我和贾兴那蠢货的对话告诉那个人,还有......告诉小丑,我家柿子树今年结满了柿子,都给他了!”
说罢,杨青从背后掏出一把匕首,目露凶光,满脸狰狞地扑向刚刚赶来的张小满。
“不要!”张小满急声道。
“砰”!哼哈二将中的那名男警员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杨青继续持着刀,跌跌撞撞地朝张小满走去。
“砰”!哼哈二将中那名英姿飒爽的女警员开了第二枪。
杨青摸了摸身上的两个窟窿,惨笑一声,“小慈.....我只能走到这了.....”
在杨青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拿着一杆旱烟枪的老人,笑着对杨青招招手,杨青光着脚丫子,怀里抱着那只不停引颈高歌的大笨鹅,向着那个老人撒腿跑去.....
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落地面,张小满身子一颤,“你们.....搞错了.....他没有杀过一个人....”
这时候,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女子一拳砸在了一棵树上,眼含热泪骂了一句,“笨蛋!”
年轻女子迅速离开小树林,拨开一处草丛,跳上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扭动车把,摩托车发出一声愤怒的轰鸣,飞速地蹿了出去。
在路过张小满和马良的警车时,朝里面望了一眼,正好和悠悠醒转过的何瑶对视。
一个面若桃李,一个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