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偌大的白布将孔老五的尸体遮盖得严严实实,法医痕检组的警员已完成现场初步勘查,两个年轻的警员向马良请示后,抬着放置孔老五的担架离开。张小满将卡片交还给马良,看着马良将卡片放进证物袋,连同孔老五的衣裤和钱包一并交由其他警员带走。
张小满心底暗叹一声,纸张很脆,有些泛黄,可以肯定这张卡片上的图案不是近期制作的。刚才进来的时候,张小满已经注意到了床上的衣裤,裤脚上沾着些许的红褐色的泥巴,死者昨天夜里多半是去过那个地方。那个人当初的恶作剧,没想到时隔12年仍在流传。
马良将手臂搭在张小满的肩膀上,两个人就像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一般,一起从孔老五的205房间退了出来,朝着楼下酒店大厅走去。马良一边走一边盯着张小满的脸笑嘻嘻地说道:“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你小子变化这么大,都成了大学教授,真真是有大出息了。”
“你的变化也很大,”张小满盯着马良肚子上的游泳圈说道,“看来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马良轻咳一声,“我这是过劳肥,”让其他警员和前台一起乘坐电梯,自己攀着张小满从楼梯一步步走下去,“刚才人多,我不好多问,你说的已经死了很多年的那个人,不会是骆慈吧?”
张小满眼神一暗,点点头道,“看画作的风格,确实很像出自他的手笔。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死者的裤脚上沾着红褐色泥巴,酒店附近的土壤都不是红褐色的,整个金佛山只有一个地方的土壤是那种颜色的。”
马良瞪大眼睛说道,“你是说有人真的相信那个传说......”
“这个要你进一步核查才知道,”张小满从楼道的转角平台望向一楼大厅里形形色色的旅客,“不过最为重要的是,从现在起,你要关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可能是杀害死者的凶手,”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包括我。”
马良皱起眉头,“我之前就听前台说,是你告诉她死者可能是被人杀害的。可是,老实说,从我初步看来,很可能这就是一个因为高原反应猝死的倒霉家伙。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凭什么推断这是一起他杀?”
两人走到大厅,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张小满没有直接回答马良的问题,指着坐在另一个边角位置的正在对弈的两个男人说道,“虽然自打我来到这个酒店,基本上都在房间里休息,但还是观察到一些有趣的事情。那两个男人,戴棕色帽子那位年龄大约40多岁的样子,住在203房间,也就是死者的左边;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稍微年轻一些,和我的年纪应该相仿,住在死者房间右边的207房间。”
马良偷偷地瞟了一眼聚精会神盯着棋盘的两人,“有什么问题吗?”
“也谈不上什么问题,”张小满取下眼镜,从兜里拿出一块手帕,一边擦拭眼镜一边说道,“只是我每次下来吃饭的时候,都能见到他们坐在那个位置下棋,不管是中午,还是晚上,似乎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这里下棋一般,有趣吗?”
马良摸着下巴,沉吟道,“他们是一起来的吗?”
张小满摇摇头,“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据我观察应该不是,戴棕色帽子那位是跟他妻子一起来的。他的妻子每天倒是准时出门,到景区的各个地方游玩,他似乎不大愿意陪妻子出去。有一次,他和妻子还在二楼的楼道里发生了争吵,我刚好吃完饭回来,还和他们打过招呼。”
马良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俩可疑呢?”
“也不能说可疑吧,”张小满将手帕揣回兜里,重新戴上眼镜,“只是有些不自然,不管是棕色帽子和妻子的那次争吵,还是他们俩每天在这就像事先约定好一般地下棋解闷,都太过刻意了。”
马良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就算你觉得他们的行为可疑,可又和205房间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从门窗的情况来看,整个房间没有其他人进入的痕迹啊。直接点,我肚子里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判断这起案件是谋杀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张小满目光幽幽地说道,“我第一次进入那个浴室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浴缸的水很满,浴缸周围的地面却很干净。我问过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那位清洁阿姨,她没有打扫过浴室。”
马良不明所以地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假设浴缸的水是死者放的,那么浴缸的水放得过多,他进入的时候势必会溢出一些;浴缸的水很少的话,以他的体积,不会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完全淹没他的身体。”
“他可以先躺进浴缸,然后再放水,”马良反驳道,“等水快满的时候,又关掉花洒嘛。”
张小满撇撇嘴,“这可不是顺手能做的事,从浴霸上取下水龙头,自己躺进去,等水位差不多了,再将花洒关闭挂上去,你觉得合乎常理吗?即便如此,他已经泡在水里,起身悬挂花洒的时候,也一定会带出一些水,地面上不会是干干净净得光可鉴人。”
马良摇摇头,“单凭这一点,很难让我认同你的判断,有些人就是会有那种奇奇怪怪得癖好,挂好花洒后,再擦掉地面的水渍也不足为奇。”
“当然不止这一点,你刚才有注意到死者的双臂在浴缸里是什么情况吗?”
“还能是什么情况,就是很正常地沉在水里嘛.......”马良忽然意识到什么,张大嘴巴说道,“不对!”
“肯定不对,”张小满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现在将浴缸里的水取出来拿去化验,说不定还来得及。”
“你刚才在房间怎么不说,”马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立马拿起对讲机焦急地说了几句,只见一个已经走出酒店大门的白衣痕检警员折身返回酒店,对着马良点点头,朝着二楼走去。马良面色难看地盯着张小满,抱怨道,“你这爱卖关子的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当初骆慈那件事也是.....”
张小满闭上眼睛,脸色阴寒地说道,“你没觉得,这件案子的味道非常熟悉吗.....”
马良瞳孔一缩,呆立原地,惊恐地说道,“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正在此时,一个戴着墨镜,身穿一件蓝色休闲外套的中年男子走到张小满和马良面前。男子取下墨镜,对着马良伸出右手,低声说道,“好久不见,马警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您还认得我吗?”
马良没有立刻伸出右手,歪着脑袋盯着男子说道:“我们认识吗?”
男子略微有些尴尬地收回右手,满脸堆笑道,“我是d市东湖边上橘子村的村长,您以前是不是在d市东湖一中旁边的派出所任职?”
马良点点头说道,“我是在那边干过一段时间,可是不记得有见过你。”
男子呵呵笑道,“您对我没有印象很正常,当年您到村里来办案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毛头小伙子,那会儿橘子村的村长是我的父亲,廖时清。”再度伸出右手,“我是他的儿子,廖勇。”
马良听到廖时清三个字的时候,恍然大悟,随即伸出右手和廖勇浅浅地握了一下,“原来如此,我就说印象中橘子村的村长可没有这么年轻。当年办案多亏了老村长的帮助,他现在还好吗?”
廖勇眼神顿时变得哀伤起来,“父亲他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马良叹息一声,“终究还是被那个病耗死了吗,”挪了一个凳子过来,拍拍廖勇的肩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又再这里见到他的儿子,也是缘分,坐下来咱们慢慢聊。”
廖勇瞟了一眼坐在马良对面低头不语的张小满,歪着脖子问道:“这位兄弟是?”
张小满不待马良介绍,自己伸出右手抢先答道:“张小满,我是马警官的朋友,到这来旅游的,碰巧在这里遇到,闲聊几句。”
廖勇用力地握了握张小满的手,大笑道,“到这的谁不是来旅游的,既然你是马警官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晚上咱们一起喝两杯怎样?”
张小满摸摸鼻子道,“就怕我的酒量不好,到时候胡说八道,扫了你的雅兴。”
“那有什么关系,男人嘛,喝了酒都是一个德行,”廖勇摆摆手道,“对了,你住在几号房间,到时候我提前过去找你。”
“206,”张小满眯起眼睛盯着廖勇的脸说道,“就是死人了的那个房间对面。”
廖勇脸皮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干笑两声,“我住在你隔壁的隔壁,202,那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我去瞧你的门,”扭头对马良说道,“马警官,晚上有空一起来吧,多个人也热闹一些。”
马良摇摇头说道,“晚上你们俩慢慢喝吧,我肯定是来不了了,案子还一筹莫展,早点查清楚,大家也好各自回去,一直拖着不让酒店的人出去早晚会出问题的。”
廖勇左右环视一周,刻意压低声音对马良说道,“其实,我过来就是想跟您汇报一点情况,”又看了一眼张小满,见张小满很识趣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外,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继续说道,“205房间死的那个人,我认识,是不是叫孔武,外号孔老五?”
马良登时挺直身板,目光犀利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尸体出来的时候盖着白布,你应该看不到死者的容貌的。”
廖勇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别误会,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半夜起来想到前台去买点吃的,在过道里跟他碰过面。”
马良直视廖勇的脸说道,“还是不对,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廖勇声音又低了几分,“您忘啦,当年我们村周节那孩子死的时候,他被我父亲带人围起来,还是您将他拷上手铐带走的呢。当时那场面,我可是记忆犹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您又把他放了出来。”
听廖勇谈及周节,马良颓然地松垮着身子,“事实就是事实,即便我也很可怜那孩子,很想为他讨一个公道,”脑海中浮现出周节的面貌,马良眼神一下飘忽起来,“办案子终归是要讲证据的。”
廖勇阴恻恻地说道,“不过,老天总是开眼的,这不昨晚周节的冤魂就来找他索命了!”
马良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廖勇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昨晚在过道碰见孔老五的时候,听着他在跟什么人打电话,说是约了周节在这家酒店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