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清被车撞到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飞了一小段,眼前一黑。
再回神,就躺在地上不太能动了。
苏千清躺在马路上,手指收了收,想撑着爬起来,发觉浑身剧痛。腰和右臂摔蹭到粗糙的柏油路上,左腿又被车撞得不轻,一时根本动弹不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歪倒的马路,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下。
呵,呵呵……
气乐了。
她浑身剧痛,怕自己的腰断了骨头错位了,于是艰难地翻个身,保持着平躺的姿势没再乱动。
眼睛盯着车子的车牌号。
车上很快下来个司机,男人胖胖的圆脸上嵌着两颗小眼睛,眼距又颇大,有股虎头虎脑的憨憨气息。撞了人,他心里也慌得不行:“你…你没事吧?”
“……”
苏千清心想:第一次被车撞,她也就是被车尾蹭到之后,翻过护栏跌下斜坡,才摔得比较惨。被车撞飞,还真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浑身剧痛,她靠自嘲分散一点注意力。
回神,见司机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无措,傻乎乎的脸上像在发呆。
她心头的火蹭地一下又点着了,勉强按捺住,又是冷笑:
“你愣着干什么,报警,叫救护车。”
“噢,噢噢,好好好。”
胖胖的司机像是快被吓哭了,垂着眼,手在发抖,特别无措地打电话。比起开车撞到别人的中年男人,更像是被车撞倒的小姑娘。
苏千清依旧躺在地上。
仰视着城市的夜晚天空,月亮朦胧,星星根本找不到。橘色的灯光下,耳边司机讲电话的声音渐渐模糊,她身上太疼,有种想闭眼睡觉的浓浓困倦。
意识到头晕,她突然慌了,周身掠过一阵冰冷的颤栗。
用力握了握手,虎牙咬着唇内侧的肉,舌尖尝到一点铁锈味。
苏千清逼着自己保持清醒,清醒着感觉身体各个部位的剧痛,根本不敢闭眼。想到再次失忆的可能性,那点头晕,快把她逼疯了。
绷着精神,像一根拉到笔直的弦,咯吱作响。
漆黑的眼在夜里映着碎光,有点寒意逼人。
害怕自己又撞出个脑震荡。
如果失去记忆,陶星雨怎么办。
司机打完电话刚松口气,看见她的表情,又被吓得泫然欲泣,“对…对不起。”
“手机借我,”苏千清尽量沉着,“帮我拨个号,然后开好免提放地上。”
—
救护车很快开到,担架把她拉走。
一路闪着灯。
路晓琥接到电话,驾车一路超着速往医院里赶。气喘吁吁,跑到病房的门口,苏千清已经拍完各种片子,躺到病床上了。
肇事司机低眉垂目,手放在背后,用小学生挨训般的语气道歉:“那个,骨头没事的话……对不起啊,你看赔偿的事……”
“你把医疗费付完,别的赔偿不用,我没事,你可以先走了。如果还有别的事情,我会再联系你的,车是自己的车吧?我记得车牌号。”
司机挥了挥胖胖的手,着急地说:“哎别,我的名片都放哪儿了,手机保证能打通。”
路晓琥推门而进,听见苏千清冷静平缓的语调,不由笑了,松口气,“你没事儿吧。”
她走过去,看见她满身的皮开肉绽,笑又收敛了:“你没事儿吧?!”
苏千清看见她,第一句话:“你帮我冲个话费。”
转过脸,短发捋到耳后,露出右边脸颊那块黄红的印记。
路晓琥一惊:“我靠,都毁容了?”
“碘伏,”苏千清有点烦躁,“快给我充话费……”
“……好好好。”
路晓琥有点莫名其妙,跟胖胖的司机擦肩而过,掏出手机,赶紧帮苏大小姐把话费续上。
“充好了,你这到底是……”
没等她把关切之情好好表达出来,苏千清就做个噤声的手势,开始打电话。
“……”
电话接通,苏千清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声音乖巧,乖巧得简直让路晓琥坐不住,于是站起来,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打电话。
苏千清正打给杨紫艺,问综艺录制的事情。
听说陶星雨的部分录完了,稍稍松口气:“那你让她尽量早点回来,我出了个小车祸。”
七七在家没人照顾。
她身上盖着薄被,白色的棉被下,露出一双白皙纤细的腿,左腿有大块淤青红肿,右腿则是血淋淋的擦伤。直直伸着,不太能弯曲。
大片发紫淤青和红肿,加上涂满碘伏的擦伤。
幼嫩细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路晓琥光看着,就觉得十分肉疼:“没事儿吧?”
“骨头没事,就是太疼了不方便走路,医生还建议要住院观察一天,”苏千清叹口气,嘱咐说,“我家里有个小孩,你帮我把她接过来吧。正好,她妈妈也在这家医院里。”
“哪里来的小孩?”她问完,转而瞪圆眼睛,“苏千清,你那么久不回家,就是在给别人看孩子?”
“你先去,去把小孩接过来再说。”
言七有智力缺陷,把她独自留在家,苏千清很不放心。
“钥匙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你自己掏掏。”
路晓琥离开,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苏千清揉着太阳穴,浑身都疼,疼得她又烦躁又疲倦,叠加着,就愈加烦躁。
出车祸的事情瞒不住陶星雨,只能告诉她。
得瞒着爸妈。
他们俩人都挺大惊小怪,肯定得把她抬去私人医院检查三遍身体,再抬到深山老林的别墅里养伤。
幸好脑子没事,连骨头都没断,伤是多了点,总能养好的。
疼是真的疼,她这辈子还没那么疼过……
想着些有的没的,中途有小护士来看过她一次。
路晓琥很快就把言七带过来了。
苏千清耐心哄了她两句,让她先回到亲妈身边去。
路晓琥送完言七,再回上来,屁股还没坐下:你瞒着我多少事?不回家,就照顾那个低智小女孩,到底图什么,慈善也不是这样做的吧。”
“上次跟你说过的,我回国之后被人抢劫,还摔坏了脑子,”她靠着枕头,指指护士姐姐拿来的大苹果,“我要吃,帮我削。”
路晓琥气还没喘匀,认命地站起来,拿起苹果去给她洗干净削皮。
“那你继续说!”
“然后我住在神仙姐姐家里,神仙姐姐有个妹妹,她是星星的孩子,遗落在人间的孩子,外星球的天使……”
“自闭症?”路晓琥皱眉,打断她,“哪儿那么多修辞,自闭症得早治。”
苏千清叹口气,放弃瞎扯:“她爸妈不知道在想什么,从来没有带小孩治过病,现在才开始干预。还好,还算有效果。”
“知道你有恩必报,但只为了报恩,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啊。”路晓琥和她二十几年的交情,第一次见她那么狼狈,“给点钱不行吗?”
苏千清垂下眼,盯着她手里正在削皮的苹果。
嗓子冒烟,没再说话。
两人沉默片刻。
路晓琥发挥她一贯贫瘠的想象力,猜测着,她应该是纯粹不想回家,不想过早的继承家业。苹果皮一圈圈转动,薄薄长长,削好了递给她。
苏千清接过苹果,看着光滑的果肉,忽然深沉地问:“你为什么会削那么好?”
“……”
“多削两次,”她看见她眼里的若有所思,愣了一下,疯狂嗤笑,“哈哈哈哈……你还想要自己削苹果吗?你知道扫帚和簸箕都怎么用吗,还想自己削苹果……”
苏千清没理她,忙着啃苹果。
路晓琥眼尖,看见她拿苹果的右手,指骨都有破碎的伤口,几点鲜红。
“很痛吧?”
“不痛。”
“真的不痛?”
苏千清给了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那你从头到尾哭了没?”
“我为什么要哭。”
路晓琥叹口气,坐在陪床上,用种敬畏的语气说:“我从来没见你哭过。实不相瞒,小学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应该是外星人,来统治地球的。”
苏千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两年级的时候,有次你不小心被圆规划到手,我问你疼不疼,你笑着说一点也不疼。然后我就好奇地拿起圆规划了下自己,看着血渗出来,哭了……”
苏千清咔擦咔擦地啃苹果:“……”
路晓琥皱着脸,忍不住骂了声句,“欺负我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