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川匆匆赶到医院,程光正在急诊部门口等着他。
“唐湾湾晚上在办公室突然流血,我们赶紧把她送过来。验了血,医生说判断先兆流产,宫腔内可能有积血,明天再做b超,现在已经转到妇科去住院了。她之前才做过检查,应该没有器质性病变,可能是压力太大情绪不好外加疲劳过度,建议我们通知她的家属。但是唐湾湾死活不让。”
程光为难地说:“这种事情我也不敢自己拿主意。只好给老师打电话了。”
沈之川听得脑仁都疼。
当导师的最怕听见这种事。
压力大情绪差,然后呢,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想不开干点什么了?
沈之川至今想起当年带过的第一个学生,忍不住要给自己点根蜡。幸好那个学生只是闹一闹,没有真的想不开上天台,否则他当时就该打包滚蛋了。
方显在旁边拉着沈之川小声嘀咕:“你不是都同意她退了,还有什么压力?”
沈之川心烦,摆摆手不想多说。
谢栗坐在病房区楼道的长椅上。唐湾湾就躺在他旁边。程光拿着他的手机去给沈之川打电话了。
中心医院的妇科病房常年人满为患,什么时候都没有空床位。急诊那边直接把唐湾湾丢了过来,值班护士只能从仓库找个床,叫唐湾湾先在楼道里躺着。
对面还有个病友,也是住院没床位,只能在楼道里躺着。
“师姐,要不还是帮你把家人叫来吧,不然碰上要签字的事情怎么办。”谢栗压着声音,苦口婆心地劝,“我跟师兄明天还得回去上课上班,你自己在这也不方便,总得有人来照顾你吧。”
唐湾湾躺在床上面朝墙壁,不说话。
谢栗觉得自己像个唐僧,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念个没完没了。
对面孕妇的家属大概也嫌烦了,重重地咳两声,谢栗只好闭嘴。
护士从值班站过来,提着一袋药,又给唐湾湾量了一次体温:“体温正常,给你挂个止血针,后面还有个消炎的,明天早上上班就赶紧去做b超。早点通知家属啊。”
护士给唐湾湾打上针,又一阵风一样走了。
谢栗太不习惯这种环境了,来来去去的人都面色沉郁,偶尔夹杂着低低的争吵和哭泣,沉闷得叫人喘不上气。
他也不知道再该和唐湾湾说些什么,只好坐在旁边默默地发呆。
唐湾湾突然翻了个身:“小栗。”
谢栗赶紧回神:“师姐,你哪里不舒服吗?”
唐湾湾舔舔嘴唇,慢慢地说:“你们的那个模型怎么样了?”
唐湾湾脸色有些蜡黄。在急诊的时候她告诉医生自己已经流血三四天了。前几天都只有一点点,她以为没什么大事,就没往心里去。
急诊医生当场翻了个白眼,大约是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心大的孕妇。
谢栗不知道唐湾湾突然来这么一句到底想问什么,只好随便捡些东西扯。
“之前那个模型已经不用了。我和师兄用重新写了一个,去掉了亚网格算法,重新用四点有限差分来划分网格,利用leapfrog积分进行时间积分,加入了更多的超新星事件。”
谢栗说起自己的专业,就有很多话了。
“上次模拟的结果恒星太多了,我们在想,也许可以扩大黑洞的规模……”
他说着说着,一低头,发现唐湾湾正在拿手擦眼角。
谢栗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慌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蹲在唐湾湾的床边:“师姐你别哭啊,你怎么了?”
他赶紧在口袋里找餐巾纸,但摸来摸去也没找到。
唐湾湾没打针的那只手忽然拉住他:“你觉得,我要是不要这个孩子了,行不行?”
谢栗被问呆了:“师姐,你……”
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行不行,这他怎么知道行不行?
“师姐,要不叫你先生来吧,”他握着唐湾湾的手。
唐湾湾的手指冰凉,在谢栗的手心里细细地颤抖。
“我觉得害怕。”唐湾湾的声音也在颤抖,好像极力压抑着什么。
谢栗握紧唐湾湾的手,轻声安慰她:“没事的师姐,你的血检结果医生不是说问题不算大吗,明天做b超只是确认一下。你和宝宝都会好的,别怕。”
唐湾湾使劲摇了摇头,眼泪像决堤了一样簌簌地往下落,流得满脸都是。
“不是的小栗,是我害怕。”唐湾湾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我害怕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
她说不下去,放声大哭起来,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却不能说出来。
谢栗觉得自己好像听出了什么蹊跷的内情。
唐湾湾的怀孕确实太突然了。而且说怀就怀了,还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
“师姐,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谢栗伸手替唐湾湾擦眼泪,轻轻地发问。
唐湾湾抿着唇,抽出自己的手捂着眼睛,好像嘴里含着一个非常难以企口的事实。
“师姐,你别害怕啊,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谢栗自己也心乱如麻,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也有些慌张。
他用一只手按着唐湾湾的手,试图给她一点力量。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唐湾湾声如蚊讷,但她把这件事留在自己心里,憋得快要发疯了,“怎么办,都催我生,可是我不想退学,我不想回家去生孩子考教师证……”
唐湾湾侧过头去,不敢让谢栗看见自己的脸。
“流血的时候我其实想着,就让这孩子这么没了算了,我没想到他这么顽强……”
谢栗哑然,他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着护士说话的声音:“你们看一下就行了,已经要过探视时间了,你们快点。”
是护士领着程光和沈之川过来,后面还跟着沈之川那个给他讲过英语的邻居。
谢栗赶紧站起来。
方显一过来就惊了:“怎么这都睡上走廊里了?你们没病床了?vip病房也没有了?”
这一看就是没住过公立三甲医院的主。
护士无语:“公立医院哪来的vip病房,都满了,只能在走廊了。不然你们联系转院吧。”
沈之川拍他一下:“你回车里等我吧。”
方显不想走,还拉着沈之川:“我要不给你学生联系个有床位的医院吧?”
沈之川不好意思在自己学生面前和他黏黏糊糊,恼羞起来:“走走走,不用你管。”
方显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之川回头看两个学生:“你们也走吧,今天我在这留着。”
程光还想说点什么,沈之川一挥手,把人全赶走了。
谢栗出了医院,接到谈恪的电话。
他出来那会只来得及告诉谈恪自己送唐湾湾去医院了,后来手机就被程光借走了。
谈恪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吃饭没有。
他和程光本来打算忙完了直接去学校门口吃一点,哪想到唐湾湾在办公室坐着坐着突然就流了一凳子血,吓得他们赶紧把人送到医院来。折腾一通,哪还想得起来吃饭。
但他要说没吃,谈恪肯定要说他。
谢栗犹豫地看了旁边的程光一眼,刻意走开几步,才压着声音说:“吃过了,吃的排骨煲仔饭,里面那个排骨可好吃了,又酥又嫩。”
还编得有鼻子有眼。
谈恪听完,很自然地开口:“我的车在中心医院门口的停车场里,你过来,我送你回去。”
谢栗傻眼。
程光对长鲸的这位创始人的印象还存在于财经新闻和“据说是他师弟的男朋友”的校园八卦里。
谢栗轻车熟路地上了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才想起来给双方介绍一下。
谈恪隔着后视镜点头,淡淡地说了句你好。
程光打了个招呼,就坐在后面不敢插话,只听前面谈恪和谢栗玩父子版你问我答。
“早上吃了吗?”——“吃了。”
“不要吃米粉,没营养。”——“知道了。”
“饮料少喝一点,多喝水。”——“哦。”
后面还坐着个程光,谢栗被念叨得非常不好意思:“我知道了,都知道了,你别说了。”
谈恪侧头看他一眼。
孩子到叛逆期了。
程光坐在后面,怎么看这个两个人怎么觉得不对劲。传说中叱咤风云的长鲸掌门人私底下竟然是这种老干妈画风吗?
程光想到老干妈,突然饿了,他的肚子应景响亮地叫了一声。
咕——
谢栗心里一紧,赶紧回头看程光,拼命朝他挤眼睛。
程光却没领会自己师弟的意思,还当谢栗是在笑话他。他当着谈恪的面不好怼谢栗,只能讲道理:“咱们晚上都没吃饭,你不饿吗?”
谢栗脸色突变。
完了。
他僵硬地转身,看都不敢看旁边的谈恪。
谈恪把谢栗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他过了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们都没吃饭?”
谢栗不吭声,在前面装死。
程光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没吃,本来要去吃,没想到出了这个事情。”
谈恪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再不说话。方向盘一转,拐上对向车道。
程光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呆呆地盯着窗外:“这个,往学校走好像不是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谈恪扭头看谢栗一眼,不动声色:“栗栗,你吃饭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栗:toeatornottoeat,thatisa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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