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比平日里还要得瑟猖狂,更像是喝醉了酒,我瞧见坐在他对面的齐修贤,双眸阴冷。
成章和敲了敲桌子,气宇轩昂道,“齐修贤,你知不知道,谢瑶她喜欢我,还特意为我写了这首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诗!”
我听后,不由皱眉,果然后下手遭殃,怕是这一世英名要毁在这拙劣的诗句上了!
“你瞧瞧,说它狗屁不通吧,还挺压韵!”他高兴地指着白字黑字,“她为了博得我的欢心,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我又气又急,但眼下的情形告诉我,只有克制。我屏住呼吸,等待齐修贤的回答。
他温尔尔雅的声音,终于还是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殿下说笑了,太子妃爱慕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我开始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反应过来之后,差点没笑出声来。
齐修贤是想告诉成章和,倘若我对他没有半分意思,那才叫讽刺呢!就算我为他写了诗,那也是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可炫耀的!而人总会在有意无意间,去向旁人展示自己所不曾拥有的东西!
这个回答,我心中颇为满意,不愧是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少年郎,遇事沉着冷静,临危不惧。
一瞬间,成章和突然就沉默了,试图在掂量着,怎么回话?
我躲在门后头,紧张兮兮地竖着耳朵,成章和的嘴皮子我是见过的,现在的齐修贤不过是个儒雅书生,泼皮耍赖这事上,他未必能赢。
果然,那令人厌弃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成章和把诗推到了齐修贤的面前,压低了声音,“是!可惜啊,我不喜欢她,不过我看着她,为我痴为我癫为我狂,心里就别提有多痛快了!这种快乐,旁人是想象不到的!”
我震惊了,颠倒黑白也不该是这样胡编乱造的吧?可我却不能冲进去,狠狠地扇他几巴掌。
我看见齐修贤从杯中缓缓抬眼,神情阴郁,所有的杀伐之气尽显,叫人透不过气,而显然对坐的成章和并未注意他的神情,只是狂笑不止。
“我得先走了,婉儿还在等着呢!”成章和似乎并不关心齐修贤会如何回答,他来这里,估计就是为了炫耀的,话已经传到了,也就可以走了。
我慌忙找了处可隐蔽的墙角,躲了起来,看着成章和走远,才敢鼓足勇气进内,去见齐修贤。
他的神情早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我在他面前坐下,把之前写的诗撕成几半,投到火光之中,拍了拍手。
从头到尾,他一直没说话,也不曾看我。而在他再次举起茶杯的时候,我抢先一步,伸出手去夺了过来,一饮而尽。
暖茶下肚,我的胆量也大了起来,真心诚意同他道谢,“齐修贤,谢谢你啊!”
我记得他的神情,倘若他不曾有喜欢过我,那么成章和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就不该那么生气。
到底,心中还有我的。
“其实我来这里是为了……”我没有再说下去了,既然成章和已经找到了我写的诗,那此行的目的,也就一笔勾销了。
谁知,齐修贤终于有反应了,他伸手轻叩了叩桌案,只是仍旧没有说话。
我心中纳闷,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见贤思齐四个大字,正安安稳稳地躺在白纸上。
我慌了,抓到眼前又仔细辨认了一遍,吓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会在你这里?成章和他知道吗?有没有说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我,叠起纸张送进了火光之中,终于开口了,“昨日批阅诗文的时候。”
这话终于让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莞尔道,“没发现就好,没发现就好!”
“我都知道的,”他轻吁一口气,淡淡道,“只是从今往后,这些通通都要藏在心里。当然我希望,再也不要有。”
我鼻子一酸,目光无处躲藏,语气生硬,“不过只是几个字,就算真的被发现,那也没什么,你不用这么紧张。”
“瑶瑶,你就不能听一句劝吗?”他沙哑着嗓子,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可惜,从前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终究变成了我最厌弃的模样,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做事也总是瞻前顾后。
“我位分在你之上,齐修贤,你有什么资格训诫我?!”我不禁对他冷嘲热讽,尽管很是不忍。
他见我一直把目光投向别处,无心听他说话,便伸手抓住我的手腕,试图再次说服我。
哪知,我才包扎好的手,被他紧紧一握,伤口像是重新被刀割开来一样,痛得我眼冒金星,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卧在软榻之上,而令我意外的是,齐修贤竟也安安静静地睡在我的身侧。
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好了,我缓缓翻过身去,生怕吵醒了他。他离得太近了,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他生得眉清目秀,而我尽收眼底。
我展眉浅笑,轻轻唤道,“齐修贤。”
他睡得很沉,鸦羽般的睫毛静静低垂,面容平静。
尽管他没有回答,可我依旧乐得像个傻子,对着他的面容,又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而后鼓足勇气,偷偷地在他脸颊的上,印上一吻。
而后,我又小心翼翼地翻身躺回去,轻轻去摸索他的手。
也不觉得伤口疼了,掌心通通都是汗,我觉得自己马上就不能呼吸了。
太紧张了。
指尖触及到刹那间,他却突然睁开眼,一个翻身欺压了上来。顿时,我只觉得自己的嘴角上滑走上一片温软。
还有带着温热。
我的双手本能地去拥住他。
他却在下一刻,下意识地避开,喃喃自语道,“不可以!”
我心口猛地一疼,仰起头来去寻找他的温存。他却快速起身,坐在床榻边缘,说道“对不起!”
我心想,都到这份上了他还算个男人吗?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他成日里畏首畏尾的,同懦夫又有何分别?
于是我也跟着坐起身来,朝着他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然而,当手臂上传来一阵绞痛,让我不得不喊出声的时候,才算是真的醒了。
我看见齐修贤手握药瓶,皱着眉头看着我时,才知晓先前的是梦境。
他动作轻柔,极其谨慎地替我上着药,一边问我,“怎么弄伤的?”
我对方才的梦境,心有余悸,又觉得太过于羞耻,便胡乱答道,“摔的!”
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回我,“伤口纹路不对。”
“我自己砍的,总行了吧!”我又改口了,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坦白。
哪想,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那支金钗,随手往我面前一丢,“谁送给你的?”
“我自己的。”我突然有些不耐烦。
他看了看我,用凛冽的目光告诉我,他不信。
我脑了,觉得他分明就是在无理取闹,怨气满满道,“趁我晕倒的时候搜我身,齐修贤,你混蛋!”
“是他送的么?”他的目光一直在停留在我的伤口上,专心细致地替我包扎。
我知道他说的是成章和,我当然不能认,可也不能是良娣送的,能胡乱应付,“不是他。”
他原本在包扎的手,突然停了一下,不知为何,我心中总觉得隐隐不安,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回他,“是陈良娣。”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又继续包扎,“以后小心些。你宫里的伤药,不利于伤口愈合,我这里有一些,先拿去用……”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在包扎好伤口之后,强行把药瓶塞到了我手里,又把金钗给拿走了。
“齐修贤,你干什么呢?还给我。”
“等伤好了,自然会还给你。”他的语气,没有留半分情面。
“那?”我想了想道,“小心点不就行了吗?你还是先还给我吧!”
他也不回答我的问题,不冷不淡道,“若没什么事的话,还请娘娘速速回宫吧!”
好一个改口的德行!翻脸不认人的架势,无人能敌!
我窝了一肚子的气,静静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我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走出屋子。
回宫的路上,我有那么一丝窃喜,虽然他嘴上说着让我不要再去国子监,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原本第二日,按照约好时辰,陈良娣定会来宜春宫拉上我一起去听学。
只是过了那时辰,陈良娣却一直没出现,我便叫红桑去霜云殿问个话。哪想,还没动身呢,成章和就出现了,一脸疲倦的不说,眼角嘴角通通都是淤青,就连额头上也有不少的红肿。
我愣住了,有种不好的预感。莫不是,他是用我教的法子,结果弄巧成拙又被良娣揍了?所以他来讨要一个说法。
可我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和先横七竖八的血痕不同,这一次,伤他的人,狠快准。
避开了要害,也避开了破相的危险。尽管如此,可看起来依旧惨不忍睹。
“你这是怎么了?”我慢吞吞地挤出几个字来,从头到尾打量着他。
除了脸上的淤青之外,好像并无什么大碍。
他见我没上前搀扶,似乎有些生气,伸手指了指我,又摸索到交椅前,无自坐下。许是力道过大,让原本脆弱不堪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他微微蹙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瞧他这狼狈的模样就想笑,忍不住嘴毒,“成章和,你至于吗?这连皮外伤都算不上,痛不欲生的模样做给谁看呢?别指望我会大发善心去照顾你。”
说话间,我还用眼角余光偷瞄他一眼。他今日出奇地安静,并未同我争吵什么。只是慢慢地,我就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对劲,额头冷汗直冒,双眼无神,嘴唇青紫。
他从前耍这些小手段多了,我自然也就不信了,只是转过身去,轻描淡写道,“成章和,今日你就算昏死过去了,我敢保证,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身后边响起了一声剧烈的闷响。
成章和竟然连个椅子也坐不稳,直接就从上头栽下来了。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到了,本能地伸出手去,轻轻踢了踢他的手。
没有半点反应,纹丝不动。
我心里有些发毛,蹲下身,战战兢兢地去探他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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