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并非是跟他怄气,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我早已经释然了,也放下了一切。
我只想他好好的,可是在国子监,我实在想象不出,和从前的那些凌云壮志,会差多远。
我回了宜春宫后,便煮了汪清茶,坐在亭子里小憩,闭目养神,听雨声。
猛然间,一声剧烈的响动打破了原本的沉寂,我猛地抬头一看,却是怒火中烧的成章和,他涨红了一张脸,脖子上还有不少的血痕,束发倾斜,衣衫凌乱。
刚刚的响动,就是因为他猛力地拍了桌子。
我瞧他这狼狈模样,实在想笑,最后生生地给憋住了,以做茶作掩饰,调侃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来错地方了?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大概我的神情太过挑衅,他瞪眼看我,二话不说从我手中抢过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是新煮的,滚烫地冒着白气,他吞了一口,又立马点滴不剩地喷了出来。
我想,大概他的火气应该更大了。
“谢瑶,你跟我说实话!”他双手叉腰,果然气得不轻。
我身躯一震,心道:才一眨眼的功夫,我和齐修贤的事,就被他发现了?
可也不对啊,陈良娣说他不在宫里,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种种疑虑,交织一起,叫人实在伤透脑筋。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他显然没有耐心再多等,高声催促。
“囔什么囔!虽为太子也该知晓些礼数吧,难怪曹丞相不待见你,”我一把夺回茶杯,稳稳当当坐下,“说!什么事!”
见我气势上来了,他先是一愣,嚣张的语气收敛了些,“我问你,女子出嫁从夫,是不是不应该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
“我大卫国的律法上可有收载这条规矩?”我想,他大概是问了句屁话,为避免他强词夺理,我又补了一句,“若是什么女德之类的书籍上有写,那就当我没说。”
他想了想,没有回话。
趁着间隙,我眯起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试探着问,“你不是出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谁知,他对我的这句问话,置若罔闻,开口说道,“我再问你,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有没有道理?”
谈话间,我用敏锐的直觉终于嗅出了问题的所在,那就是陈良娣去国子监听学的事,被他给发现了。
我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茫然地看着他,“没有。”
“你说婉儿一个人跑去国子监听学也就算了,竟然还不肯告诉我,要不是今日我有事折回霜云殿,她是不是打算就这样把我蒙在鼓里?她喜欢念书,我就请了最好的夫子,留在殿内陪她。可她偏要往那人多的地方跑,这分明就是成心和我作对!我成章和哪里就亏待她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太阳果真从西边爬出来了,他们两小口子吵架,竟要找我评理?
果然这东宫里,女人太多或者太少,都是个麻烦。
眼下这东宫只有我和陈良娣两个人,可怜他成章和受了气,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我想,他定然也是在百般无奈之下,才找的我。
心里,也必定是非常不情愿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痛不痒道,“我倒是觉得,去就去了呗,良娣她一个人在殿内看书肯定闷得慌,国子监好啊!里面有那么多温文儒雅的男学生,赏心悦目的……”
我这是专门逮着他的毛发,倒撸,胆子也忒大了些,因为我除此之外,的却想不通,一向恩爱的两人,为何突然红了脸。
“你是没去过国子监,那里边的男子本就比女子多,”他气得挥袖,语无伦次道,“若有男子注意到她,岂不是叫人占尽了眼底的便宜?”
我越听越糊涂了,她好歹也是个良娣,你这太子也不至于窝囊到那个地步吧!若真有男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对良娣起了邪念,拖出去斩首示众便可,哪还有这么多可磨叽的?
况且,这样子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于是,我便推断出,此事定是成章和的一面之词,不禁叹气,笑出声来,“你是怕良娣去偷看别家的男子吧!”
我说,“你吃醋了!”
“没有的事,她若真敢这般放肆,我定不会心慈手软,况且她心中只有我一人。”脱口而出,相当自信,只是语气稍稍有些凌乱。
他也不是擅长说慌的人,一说谎就脸红,瞒都瞒不住。
“哦!是吗?”我抿了一小口清茶问道,“那你脖子上血痕是怎么一回事?别告诉我是宫里御猫的功劳。”
他一时无话,用一种极不服气的眼神看了看我。
也就在这样的眼神中,我竟然还看出来一起哀怨和委屈。
“你们吵架了?”我追问道。
“……”
他仍旧没有回话,但我却听到了那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我忍不住皱眉,“仅仅是因为听学这件事,而让一向温和的良娣,如此中伤于你,成章和你可真够有能耐啊!我谢瑶,甘拜下风!”
没想到,他听完这话,反倒不乐意了,再次拍桌起身,“我们两个吵架还不是因为你!而你却像个无事人一样,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我也生气啊!他本来就比我高,我他站着我坐着,气势上就输了个彻底。于是我也跟着起身,脚一蹬,稳稳地站在了石凳上,“成章和,你把话说清楚了,你们两个吵架,于我又何干系?你如果是想来求安慰的,那我告诉你走错门,找错人了!”
他同样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咬牙,“要不是生辰宴那晚,你勾引我,邀我私会,又送我衣裳的,我又怎么会单独抛下她?她又怎么会吃醋,怎么会生气!”
“你说什么,我勾引你,”我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耳朵也快聋了,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摸一摸自己的良心,我什么时候勾引过你?”
他的语气一下子就轻了下去,心虚道,“总之,对我投怀送抱,为我宽衣解带,那也是一样的。莫不是,对别的男子也做过这样的事?”
我一下子没了脾气,生辰宴那晚的事就是个天大的误会,可我却什么都不能说,只当是哑巴吃了黄连亏。
“是!我是勾引了你,那你不是没上当吗?我可没有抢走你为良娣守着的清白!”我心里有苦,只能尽量从语气中发泄了。
成章和阴沉着脸孔,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要不是你那天装神弄鬼地让我赴约,我就也不用欺瞒她。到头来,还被婉儿撞了个正着。”
事到如今,废了这么多的口舌,我总算弄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来龙去脉。
“良娣觉得你不信任她,更误会自己在你的眼里,是个善妒的女人,而你又觉得在听学一事上,良娣又不信任你,所以你们两个就吵架了。”我虽脸上没有半分嫌弃的神情,可打心底里,是真的鄙视成章和。
就这种鸡毛蒜皮,互相猜忌的事情,值得这么上纲上线,还非要让我评评理?
要不是当今圣上仍旧康健,我都险些怀疑成章和的储君之位,是不是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得到的?就这样的胸襟,也配当国君。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不过,我也不想争什么输赢,”他肚子的怒气,终于消退地差不多了,坐下身去,说道,“素日里,你和婉儿走得最近,也最为亲密,所以你一定有办法,让她来同我赔礼道歉。”
我也跟着跳下石凳,坐下身来,嗤笑道,“成章和你平日里不总是心高气傲的吗?怎么也有求我的时候。”
“你只说,帮不帮我?”他求人的样子,依旧十分猖狂,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
“你们是头一回吵架吗?霜云殿离你的寝居那么近,眯着眼就到了,太后娘娘也说了,夫妻本就没有隔夜的仇,这种事,你得自己去,方显诚意。”
他语气生硬,再次摔了杯子,“我不去。”
“你不是不想去,你是进不去吧!”我心道,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所以成章和才会抛下颜面过来找我帮忙。
“我是太子,这是命令。不去也得去!”
我冷哼一声,“这件事,本就你的不对!女人是用来宠的,不来用来和你讲大道理的。”
大概这话,说到了心坎上,他的脸就像只水煮河虾,红得发亮,“你不去!我就革你父亲的职!”
“成章和,你别妄想用爹爹来威胁我,他年纪大了,辞官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圣上不依。倘若在这个时候,你能出手相帮,爹爹一定会很感激你的!”我莞尔道,“还有,以后不光是良娣,还有我在内,只要闲来无事,就一定会去国子监听学!我大卫国一向以勤奋好学为荣,说不定太后知道了,还会嘉奖于我们呢!”
“谢瑶!你这是隔岸观火,见死不救!”他实在拿我毫无办法,语气又不得不软了下来,“说到底,这件事你也难辞其咎!倘若你良心能安,那便不要出手!”
他说对了,我根本就不想出手,也不愿意去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但良娣一直视我为姐姐,待我如亲人,倘若我不借机替他修理成章和,那才叫良心难安!
“我也不是不想帮你,不过我去了,恐怕结果会比现在还要更糟,”我诡辩道,“你也说了,良娣因为那晚的事而生气,你们吵架的时候也一定或多或少提到了我。倘若现在由我去替你说和,你让良娣怎么想,这难道不是挑衅吗?”
终于,他还是点了点头,入我的圈套。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看你有没有这么诚意了?只要能做到,一定事半功倍!”我捏着嗓音,神秘兮兮。
“什么法子?”他问。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愿意在她殿外门,跪着认个错……”
只是我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他打断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他心中必然料到,我这是在拿他消遣,也懒得掰扯,于是递了个狠戾的眼神给我,步履匆匆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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