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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纪司予搬去北京自立门户,和纪家算是断了往来自然也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宅这边。
但说到底这儿毕竟是纪老将军引以为傲的“根基所在”,自然也不能荒废。庭院的打理和修整,遂都交给了顾姨置办具体的工作则是安到了久居在此的宋嫂手里。
也因此即便久久没了主人的“光顾”,但保姆车一路驶来眼见着这载满岁月痕迹的大院倒仿佛都还是旧日光景——至少在守卫森严这一点上,确实没有退步。
看着阵仗颇大,安闸排排立没了通行证,便是寸步难行。
“完了我好像没有带家里那个卡包……”
卓青正头疼这次来得匆忙不记得把老宅那张用来身份验证的白磁卡扔在了哪,还在翻翻找找。
却不想纪司予的“刷脸”倒依旧还能奏效。
门卫隔窗见他一面,当即吓得原地标标准准敬了个礼扬手便放过三层安检闸门。
“四少好!祝您一路平安!”
“四少上午好!请慢走!”
……
在她的无奈失笑表情与小谢的惊呼声见证下,这辆平平无奇的灰色保姆车,就此得以缓缓入内一路通行无阻。
甚至于车辆刚一靠边停住,往外一看临时得了消息的宋嫂,也已早早带着家里还留着的、三四个负责打理庭院的仆人迎到院外来。
宋嫂自然站在最前。
一开口便是句轻车熟路的热切招呼。
“四少您这次回来怎么不提前……呃……”
话还没落定。
一蹦下车便不住张望四周的小谢与她四目相对当即叫她傻了眼。
再一细看跟在这孩子后头下车的可不就是昔日面熟的女主人。
眼见着卓青高高隆起的孕肚自家这位四少小心翼翼搀扶的动作再联想起最近从老本家听到的“风言风语”——
心头一动宋嫂紧随其后的话音便也临时机警地转了个道忙又堆起笑脸:“还有太太小少爷好久没见了难得回来我们还在准备午餐您看要不要先把菜色过个目?”
小、小少爷?
大人们都不觉有异倒是刚刚还在饶有兴致打量着老宅右侧小花园的谢怀瑾小朋友登时被叫得一怔抬手指了指自己“啊?说我吗?”
……不说你还能说谁。
“对对对就是说你”卓青略感好笑地接过话茬边往前走复又伸手拍了拍自家孩子肩膀笑道“这是宋嫂她这么说是夸你长得好看呢小谢。”
“哦、哦这样”小谢闻声这才卸了刚才那一晃而过的不自在感觉只挠了挠头发咧嘴一笑“我还以为听错了哈哈哈这么叫感觉怪怪的……”
什么“小少爷”啊、什么“太太”、“少爷”的听起来就像是阿青爱看的八点档里勾心斗角的宅斗剧经常看得他满脑袋问号放在现实生活里果然还是让人听得一身起鸡皮疙瘩呀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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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金贵其实心里住了个乞丐小王子的小谢默默在心里吐槽。
……
但无论如何他们这趟回来虽突然也确实给业已冷清不少的老宅添了三分生气。@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赋闲的厨师们更是难得终于迎来一顿“大差事”在厨房里忙个不停一连香味馥郁颇有种热火朝天的架势。
但做饭要准备的时间毕竟也长。
知道小谢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卓青也没箍着他只让宋嫂安排了两个佣人领小谢去了花园看他那些个花花草草看纪司予送完她进门又在大院里的梧桐树下坐了许久她也没去打扰。
倒是闲来无事索性任宋嫂陪着上楼一一逛了遍她从前那些个衣帽间啊、首饰柜啊、起居室什么的。
林林总总看过去思绪总禁不住一脚迈回“当年”。
——可真要说起又有什么怀恋的呢?
昔日她曾砸下重金买来的向美丽靠近的捷径亦不过是毫无止境的欲望欲望背后寸寸剥离只剩恐惧和堆砌而成的自尊心。
卓青站定衣帽间外的长廊抬眼看去:镜面不动是落地镜镜面旋转后便是储物间那些绚烂夺目的珠宝依旧在陈列柜里熠熠生辉然不受人世烦扰的侵袭光洁且贵气。
当然那些个钻石名表、金贵鞋履、限量版的高奢礼服足以摆满一整个洗漱间的定制面霜和护肤用具也依旧被“照料”得很好。
有那么一瞬间当她站在这像个陌路的参观客走近这一切甚至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看见曾经无数次经过这里的“纪四太太”——
美丽精致谈吐温柔。
每一块镜面照出她都面容温婉着装讲究恨不得连头发梢到手指尖都照顾周到唯恐有丝丝点点在人前落了下风永远矜贵高傲。
可她没有自己的人生只依附着名分和地位扮演着应该的角色快乐与悲伤都流于表面。
所以那时她从不问自己快不快乐只问自己知不知足。
“……”
淡淡笑着她看向“纪四太太”。
“纪四太太”也在镜中看向她杏目圆瞪——看向她的素面朝天黑发披肩;孕肚隆起一双平底鞋简单得朴素无奇。
可许久过后。
那双用大地色系眼影勾勒的弧度精致的眼睛却忽而长睫微颤默默垂下眼帘。
一颗眼泪从八年前的纪四太太眼角滚落。
八年后的卓青轻轻拭去自己眼角的湿痕。
“太太……”
“嗯?”
“您刚才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想起来好久以前买了那么多衣服真是浪费好多都没穿过呢牌都是新的——对了我想起来我走之前还让你拿几件没拆的去给你女儿宋嫂她喜欢吗?”
一高一矮一“胖”一更胖的两个女人曾经面不和心不和的主仆如今也能在无事的闲话中像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淡淡谈起往事。
宋嫂搀着她一路走到卧室阳台。
“喜欢的她还让我给太太你道谢可惜这么些年您也没回来一直也就没机会说。”
卓青在阳台的藤椅上落座视线遥遥看向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男人背影颀长。
“其实也没什么道谢的以前我在这住小脾气很多麻烦你的事也很多——”
她那一声悄然长叹不过行至半路。
宋嫂轻轻帮她按捏着手臂的动作忽而一顿。
却是压低声音轻声对她说:“其实太太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说来也怪好像人年纪一大了总爱说对不起那么多年总说不出口的道歉一旦蒙上了“成熟”“成长”和“想开”的罩子反倒能够顺理成章的说出口。
多少年轻时候死活想不通透的事总纠结着的情仇与怨怼在年纪渐长的岁月波折之中也多半不过流于一句——
“如果那时候我更沉得住气就好了。”
“如果那时候我能够想开及时止损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其实回过头来想想那时候她对我也不坏啊我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世上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
只有聪明的人们创造出“对不起”一句“对不起”是冰山浮出水面那点点的尖端底下厚重的陈年积怨心绪颠沛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
可卓青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却也只轻轻撑住下巴一手轻揉着不安分的肚腹眼神定定望向楼下的丈夫。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宋嫂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爱情就应该是灿烂又绚丽的是轰轰烈烈的。就像赌/博一样有输就有赢只有不吃一点亏才能做婚姻的胜利者。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有时候人生里太多太多事情都是算不清楚的。就像我曾经拼命想要证明我适合做纪家的四太太可直到过了七年我才突然想通其实适不适合这件事到底是谁定的?归根结底我想要的又是什么?我那时候总在向你们要答案从不问问自己才耽误了这么多年。”
“现在回头想想其实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和想法都是不同的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谁不是做着梦想要通过碰撞来磨平棱角逼得对方为你让步?明明那种过程是很痛苦的双方都很痛苦身边人也很痛苦可惜那时候你没法醒悟。直到有一天你们分开了你去看一看更广阔的世界才会去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互相体谅对方为什么不试着开诚布公地去交流?婚姻也好恋爱也好本来就不该是一个人经营一个人享受的。为了这个我花了七年的时间重新认识自己也学着去原谅和感受他那些年的痛苦和‘自作主张’现在我才能很真诚地和当年所有认识过那样的我的人说一声对不起。”
可对不起也并不是部。
她忽而顿了顿复又问宋嫂:“那颗梧桐树是谁种的?”
“啊?哦、哦……我记得好像是将军当年亲手栽的在明越少爷出生的时候。”
庭有梧桐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于纪司予而言昨夜他与不能说话的老太太“畅谈”又到底想起了什么?——
卓青猜想自己大概是知道的。
或许是他被妈妈从医院带回老宅那年。
那时年轻许多的奶奶站在梧桐树下冲他招手。
你就是司予?太久没见过你了……都长得这么高了。
又或许是他曾经在梧桐树下跌倒所有的兄弟姐妹无人来搀扶他是参加完酒会回家的奶奶不顾他那泥手把他的旗袍蹭脏伸手将他抱起的时候。
司予啊怎么摔倒了?奶奶怎么教你的男子汉不要随随便便就掉眼泪来奶奶带你去换衣服——不哭了。
或是他十八岁毕业那年老太太与身着校服的他在梧桐树下合影。
那时纪老爷子已经过世他背后的那点“阻碍”也早已在手术后消弭无形她的笑容骄傲又真挚在难得“调皮”的比耶手势过后抬手为他理了理衣领。
司予你是奶奶最引以为傲的孩子是纪家的标杆你从来没有让奶奶失望。
纪家的老太太昔日的方家闺秀优雅高贵也威严对丈夫言听计从可她也曾年轻过也曾身为母亲身为亲人为这家庭倾尽一切付出。
所以偶尔对他倾泻的温和关爱又何尝都是出于面具下的遮掩?
午间的清风不时拂过刮走人世间多余的爱与愁。
卓青不知何时走下楼去走到丈夫身边和蹦蹦跳跳看花归来的小谢一起他们把桌子搬到户外叫来了几个多年的老仆平生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一同吃了顿丰盛的午餐。
又在午餐后在卓青的“组织”下一齐坐在梧桐树下合影。
看我这里哦——!茄——子!
负责按快门的小谢飞也似地跑回原处比出一个标准的“剪刀手”。
闪光灯亮了又暗存留下人生中或许平凡、或许宝贵的一瞬间。
当然了至少那一刻那一秒。
他们都冲着镜头微笑。
岁月用这种方式被人们攥在手心永远没法再偷偷溜走难觅踪迹。@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拍完照片小谢赖在卓青膝盖上说是消食其实总免不了撒娇这一招。
“阿青我们去看老舅的花好不好呀?”
八成是小谢逛过了老宅探险的心淡了便觉得无趣了。
卓青无奈的侧头看了眼丈夫两人相视一笑她答:“好啊。”
“还有啊阿青我打算等我学会种更多漂亮的花了就选一些送给妹妹你说是什么颜色比较好看?”
“对了我还打算送几支给太婆她的房间太白啦要有一点花才好看阿青你说是不是?”
宋嫂收拾着碗碟动作间隙总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不再是许多年前她曾经目送太太在雨中离去时那样背影伶仃独自撑伞独自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如今的太太怀里抱着年纪尚小的孩子肚中怀着新生的希望身边是真挚而热切爱着她的丈夫。
孩子在撒娇母亲总忍不住纵容做父亲的瞧着他们俩默默垂眼微笑偶尔搭上几句话。
——原来上天并不亏待总让有心人所求皆有所得图得一份圆满。
就像第一次踏进这座庭院时。
才不过十八岁的卓青牵着十八岁的纪司予。
她还记得的。
“你好我叫聂……我叫卓青是司予的女、女朋友。”
那女孩有些僵硬的笑着。
年轻又耀眼的模样每一个表情都写满了被爱的小小矜傲。
跨过十五年岁月久长如今她依旧被爱着也温柔而忠实地爱着自己爱着她爱的人。
岁月宽待不过如此。
2029年的夏末纪家的小公主在足足折腾了她母亲十来个钟头过后终于乘着最后的晚风在一阵“哇哇”的啼哭声中来到世上。
这孩子如小谢一般健康足斤足两医院的护士们都喜欢得紧围在她身边说了许多吉利话直把那刚出生皱巴巴跟个猴儿似的孩子夸得跟天上有地上无似的。
可守在产房外彻夜未眠、期盼了这女儿大半个年头的纪少却连看也没看一眼便径自到了妻子床边。
记忆里那似乎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落泪沤得眼角通红不住哽咽。
分明手抖得不行却还非要死死攥着卓青的手抵在额角像是要给自己找些凭依似的很久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末了也只挤出一句:“……以后不生了阿青。”
她虽有气无力却也难免被他这语气逗得“嗬嗬”直笑。
复又别过脸去看着另一侧床边被她如今“凄凉”模样吓得面无人色差一步就要嚎哭出声似的谢怀瑾小朋友伸手捏了捏小孩儿柔软脸颊。@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看看你们俩”她嘶哑着声音又还笑着“一个样——还不快去看看妹妹?抱过来也给我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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