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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往常,这样一番话听起来实在像是“战争前哨”要搅得人几番思索,不得安眠。
但或许是因为这天的气氛于他而言,实在太过久违的安逸温柔在某个瞬间甚至让人回忆起七年前又或是更久之前,他们哪怕小打小闹也总能重归于好的少年时光——
纪司予呆呆坐在床上瞧着卓青阖门离去的背影。
好半晌也没说话,只迟钝着,揉揉眼睛。
末了终究是往后一倒,陷进了软乎乎的棉被中。
长睫微颤呼吸绵远。
在数日来的疲累交错间这难得的安眠,却也催出一个莫名的长梦来。
——司予,做得好你没有枉费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实实,很不错。
——……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奶奶只希望你千万不要像你爸爸那样走错一步,后头的人生都跟着废了你明不明白?不过……算啦,再往后你年纪更大些总会懂的。最关键的是你确实拿出了该有的成绩奶奶很开心也很为你骄傲。
开心?
……骄傲?
他没有回答老太太的满目期许。
只在久久的沉默中一路踏过那幽远梦境如走马灯般观望着自己这七年在纪家的一路扶摇直上。
大哥资质平庸二姐不得老太太喜欢三哥窝囊到不值一提。
虽然有个三嫂肚子争气可说到底也只生出了两个中规中矩的纪家子弟。哪怕老太太念叨孙子念叨许多年竟也不打算把那两个小的带在身边直言“老三家的孩子笨都笨得没点眼色”几次闹得三哥下不来台。
那几年天时地利人和好像都站在了他这边。
再到后来当他执掌纪氏三年把大哥多年来培植的内部派系清扫殆尽彻底站稳脚跟后老太太更是干脆宣布退居二线将第一把交椅正式交付给他。
从此纪家内部的勾心斗角至少明面上告一段落。人尽皆知他终是这家族内斗中唯一的优胜者。
可惜时隔多年当他在梦里重新回味那一天从老太太眼中看出无限的欣慰嘉许;也回味着那天坐在纪氏基建最高位站在金字塔顶端俯视那些曾经欺侮他、看轻他的同姓兄弟姊妹时。
很奇怪那些人的一败涂地与满腹不甘看在眼里似乎也并没有让他如想象中那样开心。
“我那时候小嫉妒你长得那么怪可妈妈还是那么喜欢你最疼你所以故意推得你站不起来要看你的笑话。”
唯独倒是还记得大哥走过自己身边最后的沉沉一句说的是:“到今天也一样。但你赢了就是赢了是你的本事。”
第一次像真正的兄长那样纪司业拍了拍他肩膀。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剩下的这七年留给他最大的“收获”仅仅只有在其位谋其事去习惯那些愈发高度自律的生活。在商场上留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美名”从昔日的“纪家四少”变成人人无论从心或违心都不得不交口称赞的“纪总”。
他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的野心和手段。
相对应的最繁忙时也不得不整整两三天不合眼地埋头于工作至多是在飞机上眯眼睡个几小时掐点醒来便继续着他近年来扩展商业版图、大肆并购的计划。
有他在的这七年纪氏的业绩一连翻了三番股价稳中见升五次得以入选国际企业间对话列席国宴。
他们这常年多以政界背景闻名于世的纪氏家族得以在福布斯亚洲富豪家族榜上第一次以单纯经济财富的存量前进到第六位首次压过香港钟氏家族一头在中国范围内仅仅屈居于同为老牌豪门的香港李家。
可惜。
无数个彻夜难眠的日子只有他明白自己似乎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当年父母接连过世手术结束后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病床上等待某个女孩踪迹重新出现的日子。
没有人探望、没有人关心只有几个金钱维系的看护陪在身边关心着它最基本的饮食起居。
人人都以为这是个得偿所愿逆风翻盘的好结局。
可他想不明白明明是因为想要给小护士更多更好的礼物想要过上妈妈描述的那样幸福的生活所以努力在老太太面前表现;也明明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站到最高处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才争那第一把交椅。
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
就像当年的他找不到小护士那样二十五岁以后的他也再也找不到那个他努力护在羽翼之下总是用那样温柔又惶然眼神看向他的阿青。
她甚至宁可跑进芸芸众生的庸碌甘心做不为人知的绿叶蝼蚁。
也不愿意站在高处不胜寒的峰顶扮演世人眼中最是合格的纪四太太。
多简单。
仅仅只是她不要他了仅此而已。
——“司予仔发什么呆呢?”
游荡来去的梦里他最终落座于那间名为brokenblue的酒吧。
身边是醉生梦死的狐朋狗友唯一清醒的只有一如既往“劝酒三杯只饮半口”的宋家三少似笑非笑地举杯看他。
那似乎是他的三十岁生日。
记不太清了每个生日过起来也都那样到最后光怪陆离觥筹交错的酒局里只会剩下他们两个清醒的。
从前或许还能加上一个宋致宁看上的新女伴但自从宋致宁打算彻底安定下来便再没有了第三个“幸存者”。
给家里打完电话交代了自己回家的时间。
宋致宁靠着沙发椅背又接着没话找话地和他聊:“话说我家小姑娘最近在研究甜品据说香港那个祥记蛋黄酥和蛋挞都是一绝我正想从霍少那买来给她献个宝结果一问得了你小子又抢在我前面一声不吭的买了好几年了?”
当时的他还依旧秉承着一如既往非工作时间烟酒不沾的习惯。
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高脚杯答复说:“买着玩玩的。”
宋少笑:“买着玩玩也花这么大本钱啊?人家说你可是拿了香港一个地标从他手里换来的祥记。一个搞搞甜品的蛋糕店对标一栋大楼也是真的物有所值了。”
“……”
祥记是阿青曾经随口提起说喜欢那口味的甜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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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无言间他们都明白彼此的话有所指。
纪司予被他正中红心地戳到伤口无意再谈摆了摆手。
宋少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蓦地正色。
“可司予仔”摇晃手中酒盏轻抿一口他问他“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勉强算是他和卓青共同的多年好友宋致宁大抵是圈中唯一一个对他和卓青的那场婚姻知根知底的人。
同样的这一天过后宋少也成为了唯一一个敢抢在他前头回答这问题的第一人。
“答案当然可以有很多种但我猜有一个你肯定自己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宋致宁笑“比如说或许大概是因为你不够爱她呢?”
话音刚落。
纪司予被他给气笑了:“我不够爱阿青?”
非要说这个他宁愿相信纪氏明天就会垮。
“别生气嘛我只是突然想起来程忱前几天问我我和她会不会也走到你和卓青那一步所以随口提起这茬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你怎么回答的?”
“我?我当然是说不会”宋少坦坦荡荡“也是真的不会因为我没有你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想过有个人能一辈子都属于我。”
放肆浪荡如宋三少从来宽于律己宽于待人他不像纪司予深陷眼前迷障对于感情的蛮横之处伤人而不自知也就从来都不会为难到自己。
唯独在这三分微醺的夜晚成了指点江山的烂说客。
也笑着咕哝:“倒也不是不够爱但是至少方式好像不太对。以前我没法提醒你因为你过得太一帆风顺现在三十岁三十而立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兄弟只能送你几句过来人的经验。”
宋少说得老神在在叫人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
“其实你们结婚以后感情最好的那时候老太太就问过我‘致宁啊你跟他们认识那么多年觉得司予有多喜欢我这四媳妇儿啊?’我当时觉得好笑就老老实实回答她说在我看来至少‘现在’不算太爱吧。
老太太没再往下问我为什么只夸了我一句说我把该看的、该学的都学精了以后必定能找个好老婆——虽然现在事实证明我也没按她说的标准找到什么好老婆不过我倒是觉得自己选对了。”
蓦地。
不知想到何处宋致宁的眼神飘远。
好半晌复才重扬笑意吹出个清脆口哨“至于卓青我对她从来是同情大过于友情的。”
“……”
“我看了你们前前后后那么多年偶尔也会想如果你是真的爱她又想她过得好以你的聪明在纪家熬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不知道你最初不顾老太太的意见把她娶进来又一点不低调宠着她捧着她顺着她卓青那几个不省心的妯娌还有老太太会怎么看她局面又会变成什么样你不会猜不到吧?”
纪司予默然。
鲜血般澄艳的红酒在他指尖轻晃波纹向外扩散。
“你把她捧到天上让她洋洋得意作茧自缚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她摔下来会有多惨。虽然你愿意拿手接着她愿意自己给她当垫子可一起痛了只是多一个人痛不代表她的痛能被你分担。
司余仔人生本来就是很多面的要把一个人的人生纯粹只围着你转你当然是开心了你完拥有了一个人但是卓青又不是个死的总有一天会发现——不过我想大概到今天你觉得自己做错的都是没能把很多事一直瞒到你们老死吧?”
宋致宁在纪司予面前从来收敛三分。
这天却不知怎的直往他伤口上戳。
“但其实不怪别人拆穿你如果是她自己发现得更痛苦更想不开吧。
话又说回来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醒的可醒过来了能堂堂正正自己选择离开纪家说实话我其实也是有点佩服她的——毕竟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勇气在面对你这种对手的时候保持基本的冷静和理智。”
只要装傻充愣还是能接着过富贵荣华好日子何乐而不为呢。
可卓青还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纪司予攥紧了酒杯。
驳斥的话甚至一如他当年对阿青的挽留就哽在喉口。
可到最后也只剩下一句:“……我会带她回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纪司予或许才是感情上最为简单粗暴的那类人。
他或许不懂纯粹的爱情却懂得纯粹的给予和舍得。
可惜人心并不是简单的等价交换算术题。
宋致宁摊了摊手。
像个过来人似的用某种感慨非常的语气只轻声说:“好吧虽然我觉得卓青不会再愿意回来你给她再多她也不会愿意。但司余仔你是不是应该想想如果你认为的你爱她的方式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那这到底是爱呢还是……嗯驯化?”
这世间爱的方式有很多种自以为是一定是最差的那一种。
宋致宁说:“我偶尔怀念怀念青春的时候也会想起第一次看见你那么着急从栏杆上翻下去跑去见卓青。你拿了一颗牛奶糖什么都不说就递到她手里。”
十七岁的卓青并没有问得那么仔细只是笑笑感谢陌生人的好意。
那时的她如果知道纪司予埋在骨子里的固执和步步为营会不会愿意接过那颗糖呢?
那天晚上也是纪司予三十年人生中唯一一次的酩酊大醉。
恍恍惚惚间他想起自己曾经对躺在病床上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母亲说他最讨厌的就是小王子说的什么我太年轻了还不知道如何爱她。
为什么呢?
只要准备周不是就可以从一开始就好好爱她了吗。
他那时还小不过五六岁却已经会向母亲争辩。
那我就不去探险我也一点都不好奇外面的世界。
我会陪在她身边每天给她浇水剪掉她的“爪牙”把她放在最好看的玻璃罩里不让她受风吹雨打。
等她枯萎了我就忘掉她然后一个人变成老掉的丑八怪但我永远不会有第二支玫瑰花。
经过了那么多大风大浪而寻到安稳人生的母亲或许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他那童言稚语背后过分的偏执。
所以劝他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不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呢?你会虚度时光的司予。
那时的他坚定不移又不容置喙的说因为自己不想后悔。
“而且不会有比我亲手照顾的玫瑰花更爱我的人了我照顾她她爱我我也爱她我不需要别人了呀妈妈。”
那时的笑是真的誓言也是真的。
可他忘了问一问他的玫瑰花。
“或许你愿意跟我过这样的人生吗?”
他忘了告诉她。
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永远呆在大房子里。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陪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走到哪里就看到哪里。
第一次养玫瑰的他还不知道让玫瑰枯萎的不是玻璃罩外的风吹雨打而是隔离于世界的孤独。
或许小王子是对的。
他那时太年轻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以为前路坦荡阿青就会快乐。
在最想好好爱人的年纪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懂得如何爱她——
“啪。”
“啪啪。”
小谢轻轻拍了拍奇怪叔叔的手背。
他凑到连睡着的时候也都眉头紧蹙的叔叔耳边小声喊:“起床啦!吃饭啦!”
喊了好半天叔叔终于睁开眼也看到他。
虽然眼睛有点吓人的红不过小谢已经跟“叔叔”混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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