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鸟循着香味在上空盘旋,东方爻在一间草庐外停下脚步,“气味到这里停止了。”
柳二少摇了摇折扇,道:“进去看看。”遂一人当先朝草庐走去,东方爻也尾随其后。推开半旧木门,堂前赫然放着两樽楠木棺材,首端亮眼的一个“奠”字。东方爻摸了摸棺材,上头却是纤尘不染,他用鼻尖嗅了嗅,沉吟道:“千里香的气味,在这里头。”
柳洲倾瞄了他一眼,心道你这狗鼻子可真好使,“难道这里就是南华神宫的入口?”东方爻脸上狐疑半现,摇了摇白羽扇道:“不好说,我心中一直有一事搁着。”“何事?”柳洲倾问。
东方爻愁容半敛,晃着脑袋说:“我觉得那天晚上在场除了朱雀神君与他童子外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我隐隐感受到一股很微弱的气息,似有似无,直到朱雀神君突然出现,我遂以为是自己多疑了,但现在再一回想,那个人很有可能一直都在!朱雀神君是为了掩饰他的存在!”
柳洲倾沉默,捏扇的右手霎然一旋,脚下已退后十步开外。就在他滑开的同时,左首那樽棺材内蓦地传来一声爆破,轰隆一声棺材盖被猛然掀开,棺内霎时乌金芒光大作,数百道猛龙般的火焰喷射而来,交织成网,气势汹汹。
两人或避或挡,周身上下却犹被火焰烧开好几处。柳洲倾大怒,扒开几乎烧焦的楠青金丝外袍,震臂一挥,一道刚猛劲气将扑来的火龙弹了回去,两道火焰冲撞开来,烧焦了竹林一片。在这漫天竹叶中,一道白影兀地落下,其身形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本座身上的千里香可还合你们的意?我还是第一次抹这种奇香呢?”这不阴不阳的声音凌空飘来,朱雀神君正姿态翩翩地立在竹叶之中,眼尾荡起已将两人扫视几番。
糟糕,果然是中计了,反成了别人的网中之鱼。
如今之态更证明了东方爻心中的思虑与猜想是正确的,那天晚上有人——一直躲在暗处偷听,且那人内力极其深厚,能够隐藏气息叫人察觉不到。他本有所感应,只是朱雀神君突然出现打消了他的怀疑。
东方爻心中几个来回,现下最重要的是能否全身而退,凭这妖孽的武功,怕是他与柳二少两人联手都不一定有胜算。柳二少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以言语试探:“那么现在留在柳府的莫无暇才是假的了,真的在你手上。可惜啊莫无暇也是小心提防我,你要从他那里得到青龙珠也不容易。”
曲无音掩嘴而笑,伸手那么一指,“捏死你们这两只蝼蚁倒很容易,想利用莫无瑕引你们找到南华神宫的老巢,你以为神宫是那么容易就被找到的么?哈哈哈,痴人,南华神教的家务事也敢管?难为本尊棺材都替你们备好了。”
东方爻却突然仰头大笑,曲无音的目光转到他身上,“你笑什么?”东方爻咳嗽两声,道:“我不是笑我是叹,叹我白活了一辈子,媳妇还没讨着却要躺棺材了。这可是叫人叹恨,不过——若曲大人肯屈就我也不吝收下。”说着嘴角盈盈一笑,身体如清影般掠进,脚中踏的竟是九宫八卦歩,只见他步伐诡异,身影如飞鱼般转来,不待曲无音有所反应,东方爻的手指已勾住了他的下颚,挑逗一笑:“肤若凝脂,妖似桃花,胜似女子,我喜欢。”
曲无音骤然大怒,脸颊潮红,两指摒如钢针朝他气户点去,东方爻下盘一沉,一个金钟倒勾,左手竖掌往上抡起格住他霸道的招式,身子活像泥鳅似的往后退去。原以为以东方爻这样快的速度能追上他的人极少,曲无音却身似大鹏冲天般掠起,身形夺至他上方,一记勾腿朝他门面踢去。
东方爻双□□叉抵挡,只觉臂腕一震,身子往后荡开,吐出一口淤血。在旁观战的柳二少却突然找到招式中的空门,蹬腿而上,暴喝声如绽春雷,掌风飒飒朝曲无音后劲劈去。
哪知曲无音是故意露出破绽,他借力在空中拧腰急转,虚招一晃,左手已抢先向柳二少的小腹打去。柳二少根本停不住前趋的势头,生生受了他一掌。
“哼,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配与本座较量。”头一轮攻势曲无音已占尽上风,此刻更是不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他凤目微挑,落于树梢居高临下地望向他二人,却见东方爻嬉皮笑脸,“你又笑什么?”
“我笑你可怜啊。”东方爻叹道。
“我有什么可怜的?!”
东方爻眉眼带嘲,“我笑你武功那么好,却是不男不女,那么你究竟算是男人里武功最好的,还是女人里武功最好的呢?”
此话一出,柳洲倾已明白东方爻是想用心理战术,他们两人的武功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如果用激将法逼那妖孽乱了招数,走火入魔,他二人才有胜算。
夕阳斜进树叶间,勾起明暗不一的阴翳,曲无音抬起头,黑眸森冷布满暴虐,将牙咬得咯咯作响,“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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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洛阳刘家巷小宅内,将将冬狩回来的水镜正与郭葭在廊下对弈,每逢困境郭葭时常皱眉托腮,冥思苦想。水镜耐不下性子等他,只好喝茶赏花,嘴上催促两句:“日头都落了,你这子还不落?”
郭葭敲了敲桌子,一面寻找破绽一面扯开话题,“师父明日你要随董相进宫,瞧他这架势是想给您大官做。”
“众悠悠,独悠悠,闲云野鹤似神仙。目的既已达成,这官位我就不要了。再说,他已相信凤凰筮言,信自己便是济世之人,只差一步推手,所以我又提示他须小心赴宴之事,当断则断。两股内外力之和,不怕他不反。”
郭葭慢慢落下一枚子,“内在于他内心权力欲望的无限膨胀,外则告诉他,如今已是非常时期,赴宴遇险正告诉他应该当断就断,若不发制于人就会被人反制,性命地位堪忧。师父,这个局布的滴水不漏,步步为营啊。”
“两个连环计,分别是柳洲倾和爻想的,我只负责妖言惑众。”水镜未及落子,空气中传来兵刃之声,他右手抬起将一只飞刀捏在手里,刀刃上插着一封纸书,水镜一看忙道:“不好,爻有危险!”说着起身朝庭外快步走去。
郭葭赶忙跟上去,边道:“出了什么事了到底?”
更漏声回荡在黑夜,月影独浊,已是深夜。两人马不停歇地赶到洛阳城都郊外一座山丘上,水镜挑着一盏纸灯朝竹林里掠去,步伐如飞,郭葭咬牙才勉强跟上。水镜忽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在风中聆听,隐隐听见竹林深处传来微弱的对话声。
东方爻敲敲棺材壁,“子放兄,想不到是你跟我死在一块。”
“曲无音那晚根本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他怎么知道计划?”柳洲倾临死前心中仍是疑问重重。
东方爻在黑暗中闭上眼,“那晚在场还有第三个人。”
柳洲倾摇头否定,“如果有第三个人我不可能没有感觉,我揪出曲无音的时候他才刚到——”说到此处柳洲倾顿住,心中闪过一道激流,兴味道:“看来我们身边藏着甚么高手。”
东方爻当然听出了他话里有话,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是我师父,他与曲无音怎会有来往?!”
柳洲倾冷笑,“不可能?那日我在刘家巷的小院里,你师父躲在竹篾后头我却从未察觉,除了他在场的人谁有这种本领?”
东方爻冷喝出声,险些扯动伤口,“这种推论太冒险,正如你所说那人功夫如此绝妙,出入皇家园林又有何难?更何况伏在暗处偷听谈话?”
柳洲倾不语,两具棺材内又陷入可怖的死寂,忽然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柳洲倾心中警惕,而后身下这樽棺材一震,头顶的盖子已被大力掀开。水镜与郭葭解开两人穴道,将他们救出棺材。
郭葭呼出一口大气,喘道:“唉,总算及时赶到,不然你们非闷死在里头。”柳二少靠着棺材边沿,脸上却无任何感激之状,“你怎么知道我们被困在此处?”此话是对着水镜说的。
水镜从袖中掏出那张纸递给他,柳二少端详一番,纸上写着:郊外南竹林,若不想汝徒暴毙,请速速赶去。他将纸捏作一团,心中狐疑不减,问道:“我们当中出了奸细,昨晚子时你在哪?”
水镜从容不迫,笑道:“那时老夫正与天子在殿中讨论经学。”东方爻松了一口气,对柳二少说:“你看,有天子可以为我师父作证,他怎可能偷听我俩的交谈。”
柳洲倾果然怔住,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被人耍的团团转,却找不到方向。水镜那晚有没有去天子寝宫,只要向侍殿的黄门打探打探便可知晓,绝无可能作假,天子不可能为他作伪证,难道真是他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