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炽烈,树荫正好。东方爻正埋在树荫底下看书,修长的手指信手翻阅。贝壳状的阴影投在眼睑上,形状美好。他看书的神态专志认真,看到精彩处或重点的地方会提笔做下记号。他喜欢整洁的书,所以记号做的规整清楚。
每个记号都有各自的意思。框框是他觉得这句话是重点,三角形是他觉得这句话有纰漏,有待查证。他持续看了两个时辰的书,突然手指一收将书本合上,陈旧的书皮上用隶书写着——仓颉书传。
他揉揉太阳穴目光转了转,院子里苏九正拿着水壶给葡萄藤浇水,一边转悠到这里一边转悠到石架后头。动作耐心又仔细,浓密的叶间已生出几颗很小的青葡萄,还未成熟而已。他微眯起细长的眼睛,视线随着苏九的动作而移动。
苏九似乎感到暗处有道目光在跟踪她,她抬起头放下水壶,刀刮似的眼睛看着一旁坐着的东方爻,语意不善,“你干嘛总在暗处偷窥我,搞的我干活都不利索了。”
东方爻摇了摇扇子,唇边忍不住溢出一丝轻笑。那在苏九看来绝对是不怀好意的笑。东方爻却泰然自若的将目光投向她,黑亮的清眸里带着一丝得意与满满的调侃,“恩,我偷窥你,我这不是都跟某人学的。”
哐当——手中的水壶摔在地上,苏九倏地起身,恍然大悟,“你骗我的对不对,其实你的眼睛早就好了?”
东方爻笑嘻嘻地颔首,“恩,还不算太笨。”
轰隆隆,仿佛无端有一道晴天霹雳劈在她的身上,将她劈的五雷轰顶。
她赶紧捂着脸颊转过身去,只觉得没有脸面面对他。这一切居然都被他看到了,她之前是如何偷偷观察他,如何蹲在一旁傻笑,如何在他眼前张牙舞爪的晃悠,苏九此时心乱如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过去。
身后忽飘来淡雅的书香,接着她的细腰被一双手轻轻环住。她没有反抗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葡萄架下,耳后传来他轻吟温柔的声音,似徐徐的软风,带着风逝般的感叹,“小九,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偷看我的同时我也在偷看你啊,我跟你一样胆小。知道我为什么要蒙住眼睛,因为我不敢看你却又忍不住想看你,我比你还傻对不对?现在,你可以尽情的笑我了。”
苏九慢慢抬起头,鬓角青丝垂落,霜花般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她望着石墙上跳跃着的阳光,道:“不是,你一点也不傻。是我太无聊了找不到什么好玩的,所以才闲着无聊的拿你当乐子。”
东方爻的手松了松,半晌轻叹:“我以为你要与我说的不是这些。”
她背对着他,慢慢道:“那先生以为我要说什么呢?你是聪明人,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你是深渊的伏龙,我只是个亡命的小麻雀,随时随刻都会被暗处的弓箭射下来的。龙迟早要诚聘于九天之上,小麻雀只能停在不见天日的僻林。”
东方爻不甘心,抢辨道:“那么这副画怎么解释,你别告诉我你也是闲来无事描摹我的画像?!”
苏九闻言转过身去,惊见他手中正拿着自己当日画了一半的肖像画,那笔迹正是出自她手。他双目灼灼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好像得不到答案就绝不甘心。
苏九苦恼,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斟酌片刻,快速道:“你怎么确信我画的就是你?”她上前从他手中一把夺过画,注视着画中流畅的线条,轻声道:“我画的不是你是柿子。”
东方爻冷笑几声,一脸阴沉,俊逸的眉目间逸出几丝怒气,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摁在胸膛上,要她听听自己灼热的心跳,“原来你的柿子跟我长得一样啊,还是画他的时候发现满脑子想的人都是我!”
苏九气急,他根本得理不饶人,挣扎道:“你别自恋了,我跟你根本就不可能的。”
对,不可能的……她心里想的人只能是柿子,那个豆芽菜少年。可是昨天的柿子却给她的感觉好陌生。她今早又去了一趟,却终是再也找不到柿子。没有留书信,也没有口迅。
“我自恋,也对。”他伸手从她手中抽出画卷,亲手将其一片片撕成碎片,“那就让我把它撕了省得你难过。你喜欢的人始终是他,我没有办法强求你。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始终要走的,我也是。”
“你会去帮柳洲倾翻译无字天书?”苏九问。
东方爻戏谑一笑,仰头叹道:“为什么不呢?能够参透此书对我而言也是莫大的荣幸。再说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能够过目的,难得相国大人与柳大人看得起我。”
果然他是打算这么做的,他最近在着手古文字的研究。原来是在为破解无字天书做准备。以他过目不过的本领,说不定真能破解这个千古谜题。传说自落月族人被灭族后便再无人解的出这种文字,因为这种文字不是普通的汉字而是用另一种古老的语言加了密之后的书写,复杂难解,晦涩难懂。
苏九眸中流光飞转,定神看他,忽勾唇笑道:“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会杀了你。”
东方爻不屑一笑,幽幽道:“我自然不会毫无保留的把答案一次性给他们。你也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说不定我会毁了石碑。届时他们动不了我。苏九…”他唇边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同师父去过很多地方?”
他话说了一半,苏九点点头。阳光映射在他浅色的瞳仁中,融和成诡谲的光色。他逐字逐句的说:“倘若我告诉你我知道那副画的下半卷在哪呢?”苏九果然被他勾起兴趣,顾不得思量便脱口问:“在哪里?”
东方爻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
苏九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他开出这个条件那就一定有他的目的。惠果师父说过只有两幅画结合在一起才能窥测其中的秘密,光是半副画根本是毫无用处的。且他的话真真假假,她根本难以分辨清楚。
她若说相信他的话岂不是正中他下怀,苏九懊悔方才一时口快。她不甚在意的笑笑,伸手摘下一颗葡萄放在手中细细把玩,冷笑道:“你也未必就真的知道了,依你的性格你若知道的话这东西现在一定在你手上。”
东方爻没有说明,指尖敲打着冰凉的石台一下两下,“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对你绝对不吃亏。”“什么交易?”苏九略带好奇的问。
“做、我、的、女、人。”他逐字逐句的说来。
苏九脸色惨白,断然说:“这不可能。”
“反正几个月后你我就要分道扬镳,我是说在你我都没有离开的这段日子,这个院子里,你是我的妻。出了院子你我就没有丝毫关系。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皆是虚妄,你不用对我负责,我也不用对你负责。我随便一说,你就当随便一听。”
苏九的心渐渐冷了,还是那句话,“感情不能随便说说。”
东方爻冷眼看她,戏谑道:“除非你当真了。”
苏九心中一跳,随即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星眸,口齿却缓慢沉重,“我不会当真…不会的…”
“那好,今晚就洞房花烛吧。”东方爻拂拂衣袖便走了。
“……”苏九。
丑丑歪歪的大红喜字贴在木窗前,一部分是苏九剪的,那些公正的是王大婶写的。这个院子小且简陋,东西设施都不齐全。喜服还是王大婶借给他们用的,虽然款式旧了一些但颜色依旧鲜亮艳丽,如明媚牡丹,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这些布置多少使简陋的小院子添了几分喜庆。
拜堂是在王大婶夫妇的见证下进行的,礼数一样都不缺少。他们俩佬看着这对新人都笑呵呵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了几十年前自个成亲的场景。真真是几十年如一梦,岁月飞逝啊。新人堂前三拜才盈盈入室。
龙凤呈祥的通臂大烛火光如焰,映在雪白的窗纸上。堆成小山高的果子摆在伏案上,瓷盘上摆着两盏小口瓷杯。院外星空下摆了一桌酒,彼时新郎正与俩老坐在酒席上喝酒,与王大婶夫妇聊得不亦乐乎。
席间王大婶望了望灯火通明的房间,知道这时新娘子肯定是等急了。她私下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丈夫马上便会意,二老马上劝道:“这酒也喝的尽兴了,先生还是快进去掀盖头吧。”
大红喜服于一身的东方爻才放下酒盏,似喃喃自语,“她恐怕不怎么欢迎我吧。”说着起身朝婚房走去。他推开房门时有丝小小的惊讶,原以为苏九会掀了盖头独自睡觉,却想不到新娘子正披着盖头纹丝不动的坐在床边。
他缓缓向她走去,深深望她,嘴角微微上掀,亮如星辰的双眸隐有了丝笑意。他竟有些紧张,一双颤抖的手掌去掀盖头的一角。他窥见了朱红的嘴唇,润泽丰满,粉霞般的脂粉遮住她霜白的皮肤,灯光下显得别样风情。
她的脸有些醉红,隐有喝醉了酒的醉意。他不由看的痴了,等回过神来那人已朝隔间外的那张小竹床走去。他手里的红方巾被捏的起几道褶子,“苏九,这就是你给我的洞房?”
苏九坐到塌上,漫不经心的眯眼看他,“反正你是随便说说,我就随便听听啊。”
“好,我去别的房间睡,你没同意之前我不碰你。”东方爻终是妥协,扔下方头巾去了隔壁房间。婚房的床很大,床单松软,触感舒服之极。她贴着松软芳香的床一夜酣畅淋漓。
结果第二天睡到日晒三竿才懒洋洋的起床,在院子里拉拉手伸伸脚做运动。正巧王大婶夫妇拿着一竹篮的菜苗进来看到她时,皆用那种“你昨晚是不是那啥一整晚”的怪异眼神盯着她。那眼神看得她一愣一愣的,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王大婶见姑娘家一脸羞赧的样子,便走上去扶住她的手柔声劝道:“欸欸,这没什么的。想当年我跟我家老子那是…哦呵呵呵呵呵。”说着以袖掩面朝她一直暧昧的笑。苏九附和着笑了几句,不语。
一道明亮的身影从后院走来,峨冠博带,衣诀迎风,越发显得丰神儒雅。他朝他们徐徐一拜,面带平日里温和的招牌笑容。王大婶家老头子只觉得看他越发顺眼,这俊的呀就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厢王大婶拉着苏九窃窃私语,那里老头子将东方拉到一旁。
“敢问老人家有何指教?”东方问。老头子笑呵呵的从袖中拿出一本残本,一脸珍贵的塞到他手里。东方爻定睛一看不由呆住,赫然几个大字:抱朴子——御房秘术。
“祖传的,想我老头子已经用不到了不如就传给你吧。简直是成效显著啊,想当年老夫……”
东方爻轻咳几声打断他,“东方在此谢过老人家。”
“恩恩,孺子可教也!”老头子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将菜篮放在石墩上拉着王大婶走了。苏九目送他们离开转过身来却瞥见他手里似拿着什么却又鬼鬼祟祟的收了起来。苏九心想他肯定没有好事,“你刚才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啊?”苏九疑神疑鬼的追问。
东方爻汗颜的擦擦脸,淡道:“没什么。”他越是一派正经苏九反而越觉得他有问题,苏九跳上去抓他的袖子,“你肯定有什么瞒着我!”东方爻身子一让挥手闪开。两人抢来抢去,闪来闪去就像是瓮里斗架的两只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