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恰似一江春水东流,田垄错横风吹麦子摇曳。
二人吃过早饭,换了身衣服,拿着工具便去地里了。
一望无际的田野,丘壑不一,高低不平。朴实的农人们正埋头在地里干活,看见东方爻路过纷纷问好:“东方先生来啦。”东方爻微笑着点头。
终于到了自己的田地,东方爻将锄头扔到苏九手中,浅笑,“开始吧。”然后退后几步靠着一颗柳树坐下歇息。苏九白了他几眼,愤懑不已,“先生就叫我一个弱女子干体力活!”
东方爻一脸理所当然,“不是吗?小九你忘了去年我园子里的菜是谁偷的。你理应重新种一亩赔我的。”说罢居然幸灾乐祸的朝她笑笑。
刁钻,刻薄,不要脸,卑鄙……
苏九心里早已将他骂了一万遍!
无奈,下地干活。挥动厚重的铁锄。不一会儿,东方皱起眉头,“小九,你洞挖这么浅作物怎么落地生根?!”苏九咽气。片刻,东方又指责道:“这洞挖的不规整,到时候作物便没有空间生长了!”
苏九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东方笑笑缄口不言,任她胡来。叼着一根青草靠着柳树观天赏云。手里握着一把花生,抛向空中一个一个的吃进嘴里,好不快活。倒是隔壁的张大娘看她做得着实可笑便过来帮她,耐心的指导,帮着一起开垦。
苏九偷偷看了那小子一眼,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好像是故意来气她的!干了很久张大娘提议休息片刻,苏九才扔下锄头,也不朝东方那边去,蹲在一旁的草跺上。
张大娘瞧了他们二人一眼,无奈的笑笑。犹豫片刻走到东方爻跟前,苦口婆心的劝道:“东方先生,容我说一句话:这媳妇是用来疼爱的。有矛盾是家常便饭,劝劝就好了。”羞赧的笑笑,又说:“我和老爷子还不是这样过来的。”
东方点头,望了草堆上的身影一眼,提高声音道:“我这个妻子啊犟的很,像头牛。不过张婶放心,我对好好待她的!”张大娘欣悦的点点头,“好咧,那我先走了。”说着朝自家的田地走去。
春风拂过,柳枝轻颤。东方爻瞄准时机手掌一接,一颗飞来的石子握在手中。东方爻委屈道:“夫人是要谋杀亲夫么?”“不要脸,谁是你夫人?!”
“不是么,卖身契我还藏着呢,你以为你能逃往哪里去?”东方爻眯着双眼望着远处的星星绿点。
“你这个人就会折腾身边的人,我疯了才做你夫人。”苏九郁闷的用木棒在地里画圈。东方偏头睥睨她,似笑非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对夫人很好?”苏九低头不理他,反正向来说不过他,不如不说。
“我随便说说,你也当随耳听听啊。”东方爻忽然叹道,舒展舒展身子从地上起来。从袖中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她,莞尔笑道:“只不过是想要你体会下生活的不易,仅此而已。乱世中没有自力更生的本领,迟早会绝望而死的。”
苏九抬头正对上他背光的浅瞳,雾色的瞳仁中一片光华潋滟,有一种历经风雨苦难后的坚韧。苏九第一次觉得原来他的眼睛是这样好看,妙不可言,不像常人的瞳色,浅灰色的。背后却又似埋藏了无数秘密,看不穿,摸不透。
苏九心底忽然浮起一种想法,这个人其实也不讨厌。只是片刻,苏九赶紧收神,接过馒头。东方蹲下坐在她身旁,忽然道:“我们明天就走。”苏九顿了顿,“为什么?”
东方爻眯起眼睛,收敛锐光,淡道:“因为我想带小九四处游历啊,这是我毕生的理想。”
苏九吐吐舌头,心里明白他的目的可没这么单纯。
阳春吐桃,芳华将起。院角那棵桃花树正值盛时,粉嫩桃瓣吐着丝丝花蕊,风起时几缕粉色飘落,香消玉殒。苏九早早整理好包袱,蹲在桃花树下铲土浇水。
东方子诩走过来,嘴角含笑,懒懒问道:“你干什么?”
苏九像只兔子似的跳起,面容精神,嘻嘻笑道:“打理一下,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希望回来的时候它就结果了。”
数月的生活,她已渐渐把这里当作另一个家了,却又要离开。搞不好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心中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风拂过吹起她颊边青丝,拈上一片桃花,衬着粉润的脸颊,似流水柔柔。东方爻心底一晃,忙侧过身,望着篱笆外的草野,漠然道:“你就知道吃,不过这样是结不成果子的,煞费苦心。”
他心中生出一丝惆怅:还能再回来么?
苏九察觉异样,扛着锄头追上去,“喂!那怎样才能结出果子啊,我不懂种树欸!先生教教我嘛,我很机灵的,保管种出的桃子又大又圆。卖掉桃子攒了钱就可以讨个师母来了。”
东方心觉好笑,又有些不耐烦,“赶紧收拾,废话少说。”
苏九撅嘴,“我哪有,都收拾好了。”
东方爻拍拍她的头,“那就帮我收拾啊。”
屋内,苏九翻木箱帮他整理衣物。翻出来一件薄薄的亵衣,白色帛布。苏九脸忽的红了,“啊”的一声就把衣服丢了,垂头看着不敢去捡。
东方爻听到动静赶过来,视线下移,眉头一蹙后又眉开眼笑。自个捡起贴身衣物,掂在掌心,乌亮的眸子炯炯有光,苏九羞愧难当别头不敢去看,吞吞吐吐说:“那个,先生,我出去一下……”
东方爻望着那个坐在竹阶上发呆的背影,先是微笑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苏九抬头看着流云蓝天,鼻息乱了一拍,手里尚存那冰凉丝滑的触感。他穿过的,贴身穿过的。脸,又染上一层红晕,堪比二月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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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楼空,墙角那棵桃树在风中摇曳,春风吹的花瓣簌簌作响。不一会儿又下起了春雨,丝丝如线,竹楼拢在朦胧雾气中。
窗边传来哐当一声,原是一只野猫从窗户里跳出来。
这时门却突然打开,一个黑影斜在廊下。
“他像一只猫,嗅觉那么灵敏,每当我要找到他的时候他都会溜走。”她看着廊下的野猫自嘲道,指尖流光闪过,一颗小石子射向野猫,野猫被打中伏地不起,痛苦的在廊下□□翻滚。
她倏地抬头,目光冷凝。部下披着蓑衣在春雨中走来,躬身禀报:“王后,方圆百里都搜过了,未见到公子的踪迹。”
她负手向天,叹道:“我总有天会把他捉回来的,就让他再自由几年。”
部下点头,恭声道:“反正现在王庭内局势尚且稳定,而且公子禅还小威胁不到您的位置。”
她不语,朝廊下走去。
“王后,这宅子该…”
她笑了笑,“烧了。”
火光冲天,竹子在火龙下霹雳啪啦的爆响。那株桃树映着的火光,似染上了一层流火,美得波澜壮阔。火势漫过,桃树在最后一刻盛艳下葬身火海,飞蛾扑火,惊心动魄。
*****
距离苏九同东方爻离开竹居已经半月。
两人正往南走。断断续续,停停走走,一路游光观景到达豫州。
时节正值四月,天气怡人。道旁都是茂密如雨的大树,午时的阳光也不大强烈,透过枝叶在地里投如碎玉般的阳光,稀稀疏疏随风摇曳。春天的风滑过人的面颊,如丝绸轻轻拂过,十分舒服。
道旁有一家僻静的三层茶馆,倚山而建。一半在平地上另一半在山坡上,这带的建筑物大多如此。一则,风景怡人,二则节约材料。屋外,茶馆的大伯正在烧茶,一旁的小孙子往里头添加柴火。
远处有传来一阵铁骑盔甲碰击的声音,一对打马的官兵从此经过,仰起一片尘土飞扬。大伯摇摇头,最近以黄巾为首的流寇在这代闹事,占据黑虎山,已经搅得豫州一片混乱,豫州燕术退据南隅。
他年纪一把,只想过个安稳日子。可这九州大陆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老伯抬起头,正见有两位公子向这边走来。前头那公子一身绿衫,相貌儒雅,面带微笑。后头那位想必是他的书童,灰色棉衣,面容略显阴柔。看这两人斯斯文文的难道也是去金灵岛的?!
因着最近金灵岛将举行武林大会,各州江湖人士都往那处赶去。
老伯捧茶进去,看那公子跟书童有说有笑的,满脸轻松。二人匆匆用了一壶茶与一叠馒头便走了。
绿衫公子走到茅棚下,浅色的眸子远眺浅天,好似那头有仙女驾云腾飞。良久终于开口,“看来这天是要变了。”呆头呆脑的书童一愣,傻愣愣的也去看天空,“没变啊?!天还是晴的!”
公子皮笑肉不笑,拍了拍书童的肩膀,“没什么,多加点衣服便是。”“哦哦。”书童应了一声。
话说这天也变得很快,方才还是晴朗乌云的,这一会儿却是下起了缠绵的春雨。树叶上细密的水珠氤氲,似镀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吱吱——大地发出悦耳动人的声音,尽情享受着甘霖雨露。
苏九冒着雨匆匆赶到城中,那时已接近傍晚,守城将领差点就要关闭城门。所幸他们还是早了一步。铅灰色的天空,雨珠细密,万物似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壁当中。斜风卷细雨,扑向一把把六十四骨印花油纸伞,光亮溢彩。
东方爻不从不忙的踏入一家客栈。苏九护着头发跟随在后,眼睛忽然瞟见墙角立着一个漆黑的影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斗笠压得低低的,蓑衣裹的紧紧的。那人也看到了苏九,嘴角一弯。
苏九楞了楞竟鬼使神差的走上去打招呼。那人有些意外,抬了抬斗笠。苏九猛然一惊,这人居然!?斗笠下的竟然是一双碧蓝的眸子,蓝如秋季枫叶丛中的幽池,透明的如华丽的蓝宝石。
眼睛里似有漩涡暗涌,直直要把外界的人与事都给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