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师兄们异样的目光,江笛秋子强行将苏九拉到后山竹林。
雨雪化作冰凉的水珠沿着翠绿的竹叶而下,滴到苏九的手腕,只觉得阴冷非常。他将她拽到一座小山丘上,“你看。”
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两座孤单的坟茔立在灰暗的天空前,雪还在下,一片片落在那无字的木碑上。
苏九吸了一口冷气,瞳仁闪闪,“这是……”
“是我父母,没有尸骨,也没有碑文。我连碑上的文字都不敢篆刻。”他抚着木头,声音凄楚悲怆,那隐隐青筋咋现,“对啊。我不是身世显赫的公子,只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有生之年,我只想让泉下父母有知。什么情爱什么欢乐不过是弹指烟华吧。”
他转过头,微微一笑,“你也看过烟火吧?”
苏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是被拒绝了么?果然是被拒绝了啊。她居然还如此自信柿子是钟意于她的。真可笑,柿子一定觉得她很可笑。那日柿子说喜欢她,不过是跟梁七怄气。
苏九百感交陈,千言万语化作淡淡的一句,“哦,我明白了。抱歉,让你困扰了。”转身即走。
她平日虽没个正经,可她到底是傲气的,他既然不喜欢,她就再不会去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这天起,苏九终于有了一件比较正常的兴趣爱好——女红。惠果师父表示很开心,心想她终于有点女儿家的姿态了,开始绣绣花沏沏茶。
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缝照射进来,梁七推开窗门将头探进来,笑道:“呦,你又在刺绣啊。真不知道做女红有什么好的,需有一针一针耐心勾勒,若是要我做准会烦死。”
苏九顺了顺腿上的孔雀蓝料子,已经初具袍子的雏形,“没事做啊。无聊的紧,只好绣绣花什么的。你帮我试一试,瞧瞧尺寸合不合适。”梁七努努嘴,不乐意,“既然是做给他的,干嘛不叫他来试呢?”
苏九将孔雀蓝色的衣袍披在他的身上,淡道:“可能人家不想看到我吧,我高攀不起。”苏子埋头整理衣服,不一会儿道,“咦,可能大了一些,要改小。但柿子的个头实在长得快,大一点反而穿的时间长。”
梁七脸色微黯,点点头,“那就这个尺寸吧,柿子一定会喜欢。”梁七对柿子还是隐隐有愧疚之情的,自从上次打了他,他便再没缠着苏九过。梁七一直觉得是他的缘故,觉得自己那日的确下手太重了。
但苏九对柿子的格外关心,梁七忽视不了。
“这是你要做给自己的?”梁七挪开目光,还看见桌上有块粉嫩的红,心中一震,“很好看。这么多年了是该打扮打扮的。让那些师弟们都瞧瞧。”
苏九尴尬一笑,“我又不会打扮,男装穿了这么多年了。女装不习惯,还是随意点好了。”
梁七脱下那件蓝袍子,扶正她的肩膀,微笑道:“你该对自己多点信心,我们阿九本来就眉清目秀,打扮一下一定很美。”
苏九低下头去。
梁七合上门,转过身却见江笛秋正背着一柄剑站在阳光下。没等梁七开口,江笛秋就道:“正好路过,要去跟师父练剑。”
梁七弯弯嘴角,“真巧。”
江笛秋点点头便走了。
竹林中,竹叶翩飞。深处传来刀剑擦磨的声音,颇有电光火石激烈之概。只见一灰衣老者与一青衣少年踏着竹叶,长剑擦过,带着剑气从当中将竹叶劈成两半。动作优美飘逸毫无杀戮之气,可这动作分明十分危险。
片刻,灰衣老道落在地上,长剑一收,满意地夸道:“不错,颇有慧根。这《御风承剑录》你已经习了一半,只须多加练习,便可自成一家。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话末,那犀利的目光落在江笛秋的身上有些怪异。
江笛秋看出惠果师父心里有话,便道:“师父有甚么欲询问徒儿的尽管开口。”
惠果叹口气,“你也知道我那个顽徒苏九,唉,我对她可谓是操心又操劳哦。这孩子心性顽劣,却绝无恶念。反而心地善良,多加引导倒也凑合……”
“师父的意思是?”江笛秋单刀直入。
“惠果师父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我听说,最近那野孩子日日躲在房间里绣花做衣服,我本是很欣慰的。但她这莫名的转变又使我隐隐担忧……我听别的弟子说那孩子是在为你做新年的衣服。她从不如此,我想准是……你看如何?”
他虽说的百转曲折,但柿子当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他在为自己的爱徒求亲。
江笛秋想了想,抬起头笑道:“师父莫不是误解了吧,师姐只是看我被人欺负,觉得可怜而已。兴许我愿意……她还不……”
“好好好!”惠果师父一阵激动,立即打断他,“我就知道,你小子有眼光的。我们阿九终于嫁的出去了!”惠果师父仰面看天,眼角泪水闪烁。
江笛秋扯了扯嘴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着实不凑巧的是,他们的对话被刚好路过的弟子听见。而后,这个消息便在玄清派疯传。先前几名外门弟子一直认为苏九是男孩子,这下她成了大家的笑柄。
传言越传越变味,最后变成这样的版本:
假小子苏九看上了天天被她调戏着的小师弟,自己不好意思说破,拜托师父去说亲,竟然还被小师弟江笛秋毫不留情的给拒绝了!
真真是令人笑掉人大牙。
有了这样的坏名声,江笛秋不肯娶她,她这一辈子是嫁不出去了。有人这样唏嘘着。
苏九这日如常来到饭堂,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找了一张偏僻的位子坐下。打饭,夹菜,吃饭。
她仍是穿着统一的道袍,头发随意地梳成发髻。这几日天天闷在屋里,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她这吃饭的仪态真不像女子,我若是江笛秋也不会娶她,定要娶一位温柔贤惠的女人……”
记名弟子平时是不敢当面挑衅内室弟子的,唯独苏九平日笑眯眯的一副和善的态度,如今被得知她又是女流,竟被他们小觑了。
苏九埋头吃饭,将嘴里的饭菜咬的吱吱作响。这些人真是话多,关他们什么事!?都是师父多管闲事,这下好了,脸都丢光了还怎么出来混!
苏九猛然站起身,讨论声突然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停下动作看着她。
“这么爱八卦是吧!老子就给你们算一卦!”手一掏,掌心顿时出现三个铜板,她一甩手将铜板仍在桌上,戏弄地笑道:“哎呀,是坤卦啊!大地之母,极阴之体。猥琐男,你身体里定是阳气衰竭,最近是不是咳嗽特别多?常常春梦?”
外号猥琐男的弟子一脸惊异的点点头。
“你惨了!”苏九笑道,“有此征兆,不是早衰就是早夭。”
众人发出嘘声,却听得嘈杂中一人悦耳却又淡漠的声音传来,“师姐的卦一向很准。”
江笛秋来了。有认得江笛秋的弟子已经开始起哄。
苏九赶紧把他拉出去,站到院子里,神色略为尴尬,“那个,师父他那日喝醉了。他平时总是担心我嫁不出去,其实他多虑了。喜欢我的人其实一大堆呢!比如那个梁七,我早就打算嫁给他了。过几年我跟他一起还俗,生一大堆小胖娃子,到时候带孩子们来这里,道观就热闹了……”
苏九实则心乱如麻,这是谣言之后,第一次与他碰面。
“哦?”语调上升,像似疑问却又不似,“那恭喜你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她刚才的话是一时情急才说出了口,说完就有些后悔。她从未那样想过。她却也期盼着,柿子听到这样的话会生气会吃醋。
可他竟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还嫌不够丢人吗?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苏九揉揉酸涩的眼睛,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