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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记一次冷战(1 / 1)

建安九年,帮助曹操取得官渡之战胜利的谋士许攸因狂傲自大被诛。所以说在曹家人面前混得开真的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喜欢的时候,可以各种逾矩毫无顾忌;不喜欢的时候,说错一句话都能引来杀身之祸。听说当初许攸来投之时,曹操为了见许攸,连鞋子都没穿,跛着脚就跑出去了,现如今邺城攻下了,说杀也就杀了。

十月下旬,十三岁的曹植取字子建,娶妻崔氏。也许是攻下邺城,心里高兴的缘故,曹操与众将趁此机大肆饮宴,不料任峻却喝得太多,当场栽倒在地上,待回到曹操新赐给任家兄弟的新宅之后便至此卧床不起,请了华佗医治,连华佗也直摇头,说是多年征战,病体衰弱,如今又饮酒过多,酒毒入髓......

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着当年的事情,当年我当街喊一声“大人”,接着便真的成为了他们家的养女,宛城之战他父亲般的保护,多年来的相处,这些年我几乎真的成了“任家的女儿”。

在得到曹操首肯后,我常去任家新宅与曹氏一起陪任峻说话,尽已嫁女儿的孝心,虽然知道机会十分的渺茫,还是会盼着有一日能发生奇迹。任峻本就是曹操的堂妹夫,曹操又向来对他亲近信任,只要有空,或是亲自前来安慰,或是派亲近儿子前来抚慰,总不忘记。

这日,华佗提着药箱离开任家,我追到廊下,“果真没有希望了吗?”

“这般说吧,若是能平安度过今年,兴许能平安无忧!”华佗抚须摇头,这话虽然说的好听些,但言下之意便是任峻大概撑不过建安九年了。

我心下一慌,却也只能暂定心神,“此事缓着些告诉家母与舍弟。”

“老夫明白!”华佗又随口问了句,“二公子风寒好些了吧?”

我先是一愣,顺口回了一句,“嗯!”原来那日看他脸色不好,并非是错觉,果真是大病初愈,“他是什么时候病的?”

“你竟然不知道?”华佗略为惊讶又带些责怪的皱眉看我,“就在攻城之后,差不多十多天都不见好转呢!多亏了有甄氏在旁贴身服侍,才......”

有种不是很想听下去的感觉,我忙着打断,“现在知道了!”

他什么都不同我说,我上哪里去知道?

坦白来说,我不是很喜欢呆在邺城的那个院子,即便规格摆设再像,它终究也不是许都,也没有了当年在许都的那种感觉,这里,总有一种难言的压抑。

如今得了允许,可以时常出府探视任峻,我更恨不得就直接呆在任家不回去了,可惜不能,终究已然是曹家妇。当年丁氏和曹操,纵然是丁夫人发脾气,可最终还是曹操相遣,丁氏才能名正言顺的离开曹家回娘家。尽管曹操后悔了,又去丁家接她,偏偏丁氏不愿意回来了,但总体来说,还是“曹操休妻”而不是“丁氏休夫”!

“七弃”之条是哪七条来着?有时候我是真不想碍他们两人的眼,但是这样会不会给任家惹上麻烦呢?

这日,我同曹丕共乘一车从任家回司空府。月光借着镂空的竹帘照进车内,使得冷寂的车舆有了几丝亮色。

“外舅的事你不必担心,华佗医术高超,不见得就没有办法!”他打破了沉默。

我很是无力地靠坐在竹帘边上,感受着竹帘的冰凉,讷讷道:“此次偏是华佗说撑不了这一年了.....”

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真的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地大哭一场,大喊几声“我要回家”,然后瞬间回到我的大学宿舍中,发现这么些年的生活只是一场神经搭错的梦。

曹丕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明明我就在这里,为何你从来学不会尝试着依靠一下?”

“华佗都治不好的病子桓能医治?”我装傻充愣地反问。

他微皱双眉,“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多年来,可否真正的将我放在心上过?为何不问一句甄氏究竟如何?父亲曾说过我母亲和丁夫人最大的区别便是,母亲温柔大方,什么都觉得是好的,可丁夫人有时候却会对他使些小性子,可父亲总说丁夫人才是最在乎他的那个人。”

于是我是没弄明白这个逻辑......

从小到大,基本上他有什么心事,都是找我聊的,而只要我力所能及,都会去引导开解他;他也一直在我身边,以至于我长久以来习惯了他的存在,可是甄氏出现了,她漂亮美好善解人意,又是历史宿命,青梅竹马不敌天降部队,人家一见钟情了,人家共谱美丽爱情神话了,我无话可说。可为什么现在到头来却是他问的那一句“可否真正的将我放在心上?”

该问这话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合着就因为这里是东汉末年,男尊女卑,天经地义。他是曹操的儿子,而我只是个别人从病坊中捡回来的孤女,连身份都是因为别人给的才存在的。他可以心里没我的存在,我却一定要把他放在心尖上,是不是?我偏不要!

“子桓,我们在一起这般久了了,早已是一家人了。至于你同甄氏,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本身就有那个权力不向任何人交代的。”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如同往常一般平静地看他,我对于他和甄氏怎样相识,怎样钟情一点,不,半点兴趣都没有!

我已经非常尽量的在向“封建社会合格的传统正室”靠拢了,不吵不闹,不问不妒,若他还是觉得我的存在就是甄氏的障碍的话,那就更简单了,这种年代,连休书都用不着写。一个“遣”字,就随时可以让我消失在他面前。

“好一个家人!”他冷笑道,“你觉得,我们当初为何会成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抬头直视他,他这话问的奇怪,不是“父母之命”,难不成我们还是“自由恋爱”不成?

马车依旧在迅速前行,他死死的盯着我,却再不发一语,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盯了半日,猛地泠然开口道:“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再穿这件衣服吗?”

是,我身上穿着皇后送的那件衣裳。那件董贵人同款。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我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了这件,他早就看见了,那时倒并没有说什么。

“我喜欢这件衣裳,凭什么,要事事要顺着你的心意?”

我,就是故意的!

天上的弯月皎洁明亮,月色却又清又冷,淡淡的照在地上,我们才不言不语一前一后地踏进院子,见那袁绍的夫人,甄宓的前婆婆刘氏正同院子中的婢女们聚成一堆说话。我正纳闷着,那刘氏笑吟吟地迎上曹丕:“恭喜二公子,阿宓有孕了。今儿晌午,您和少君外出之后,阿宓正吃着午膳,忽然感觉不适,请郎中前来相看,说是已经有了身孕。夫人刚才也来过了,还让二公子好好相待阿宓呢!”

一见钟情这玩意儿确实奇怪。果然这个世界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才是王道!能说什么呢?

前些年的时候便听曹彰说过刘氏将袁绍的姬妾杀死又以墨涂面,是个恶妇。可是现如今看来,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刘氏和甄宓这对“前婆媳”相处还很是和谐的,都不是袁家的媳妇了,刘氏还处处为她忙前忙后的。

“知道了!”曹丕往甄宓所住屋子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继续向大厅走去,“明日带她去拜谢母亲!”

“二公子,你不去看看宓儿吗?”刘氏作势想将曹丕往甄宓的屋里引。

“刘夫人!”曹丕郑重地停下脚步回头,狠狠地剜了那刘氏一眼,“这里已经不是你们袁府了,轮不到你来说话。”

那刘氏张目结舌,随即便低头道了声“诺”,院中原本围着说话的婢女也瞬间安静了。

果然我在一旁以路人的姿态去看事情发展,这事还是挺有趣的。

正当我感叹之时,却见曹丕在厅内的书房口站着对我招手“愣着作什么?过来!”那温和的样子,差点让我觉得我们适才在马车里的几近争执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进了书房,关上房门,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书房中青铜油灯在案上不住地燃烧,他持着竹简坐在案前低头而看,又是不发一语,我也在书架那里随手拿一张帛书斜靠在书架旁看着,油灯里的油越来越少,外面不时地传来呼呼的风声,我们两个,就像是在比谁能熬不住先开口一样。

最后,我有些困了......垂首打了个呵欠,一抬头却见他站在跟前,“她就是你说过的月亮吗?”

“什么月亮?”我将帛书放回到书架,思索了半日他的话,还是觉得一头雾水。

他不理会我的疑问,言语中又带了些笑意,“是我太傻,明明我们是很像的人,又怎么会真的去相信气话。父亲疼仓舒,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在乎父亲;母亲偏爱子建,我就告诉自己母亲根本不重要;星星以为看天空的那个人喜欢月亮,就一定会告诉自己,不要去在乎那个人,是不是?”

竟然,一眼看穿!

是的,怎么可能不在乎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见证了他的十岁到十八岁。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完全把他当作一个历史人物看待;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这个人,他在各类小说传说中都“不是好人”;我曾经以为哪怕变成炮灰,我也是有把握在感情中全身而退的......

事实证明,感情这玩意儿好像不是能赌的东西,不知不觉地相处之中我似乎有些忘了这些对自己的忠告了。

可是那又如何?我又陷得不深,及早抽身还来得及。

我组织了下字句:“父亲是真的偏爱仓舒,母亲是真的疼爱子建,比起星星来,也的确是月亮更讨人喜欢不是吗?子桓,我在乎你,正如同你也在乎我一样,就像是你父亲和母亲相敬如宾,相互在乎,母亲也是父亲那么多女人中最了解他的。”

卞夫人和曹操是别人眼中最适合对方的夫妻,他们在乎对方,了解对方,可讽刺的是,他们未必最爱彼此。

“你......”曹丕向后退了两步,用手按在一旁的书架上,“你果真觉得,我们是像父亲母亲那样的?”

我点头,这样过日子大概会轻松一点。

“那么,就像你说得那样吧。”在书架旁蜡烛的映照下,他的脸显得有几分苍白。

客观来说,从曹丕的角度来看,他真的半点错都没有,这个年代,但凡是有些小资产的家里还要置办几房姬妾呢,更何况人家是曹操的儿子......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了北方第一美人,正正经经地纳回来了,他既没有宠妾灭妻,又不曾不顾礼法,错哪里了?一点错都没有!

问题是我也没怎么样啊,为了在这种年代能够生存活命,我接受这种制度,我也别无选择不是吗?

我迫害甄宓了吗?我虐待她了吗?至少在表面上,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表现的非常大度,完全符合一个“温和善良大方的主母”该有的一切品质。

所以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我们吵架的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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