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十敏锐地感觉到道路两旁多了很多禁军戒备,气氛异常紧张,“叶倾,出了城你就不需要人质了,你若是抛下我们,凭你的功力,一定可以逃出去天空海阔……”
“天空海阔?”叶倾转头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哦,方才说到哪儿了?我师父……他是个云游僧人,慈悲为怀,偏偏……我父亲是个屠户。师父想让我跟他当和尚,父亲却想让我跟他当屠户,真是让人为难……”
男子陷入回忆中,似乎在给一个孩子讲自己儿时的故事。
“后来呢?”鸿十问道。
“后来?我就一边学佛法,一边学杀猪,哈哈哈……”叶倾大笑起来,直笑得泪眼模糊,“兵荒马乱,十五岁那年,我家被一伙不知哪里来的军士洗劫一空,父亲母亲都死了,我受了重伤,幸好师父赶来,从那些坏人手里救下了我。”
“你……你的户籍是伪造的?”鸿十感到体内的毒似乎稳定了一些,便悄悄尝试着将毒压制下来。
“师父说,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让我跟着他学佛法,将来可入极乐。”叶倾瞥了一眼他的小动作,却也没有阻止,“可他不知道,我在十五岁那场大劫之后,忽然顿悟了臻入化境之法。为了迅速提升功力,我启用了山茶禁术,驯龙手突飞猛进,很快就连师父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为了提升武功,残害无辜,怎么对得起你师父教你的佛法?”鸿十气愤地握了握拳头,发现手上有了些力气,腿上却还是不能使力。
“有一回,有个死者的父亲找上门来,要师父为他的孩子报仇杀了我。师父发现我用山茶秘法后痛心疾首,要废除我的武功,将我逐出师门,”叶倾垂首轻摇,眼中几缕泪光闪现,“我跪地求饶:师父,您饶了我吧,我没有家了,若是手脚筋脉全断,将来就是废人一个!”
“你师父心软了?”
“师父说,我造孽太多,他要将自己的性命还给人家,换我重新做人。”叶倾的声音里似有哽咽,幽幽地抬眸看了一眼鸿十,“师父要我当着那死者父亲的面谢罪,并发誓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后……他就在那人的面前坐化了。”
“你师父以自己的性命换了你重新做人的机会,你为何……”鸿十捂着心口重重咳嗽了几声,感到内力聚集,似乎很快就能冲破桎梏。
“我见师父死了,对着他老人家的尸体磕了一百个响头,直到头破血流。就是在那一刻,我的驯龙手真正臻入了化境。”叶倾蹙眉说道,“既然答应了师父重新做人,功力又已经臻入化境,我用不着再杀人,也是真的打算重新开始。”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重蹈覆辙?”鸿十掌心聚力,静待时机。
“我不想过孤魂野鬼般的生活,决心通过科举入仕,便苦心读书,又伪造了户籍,来长安参加科举。谁知考了整整三年,却连圣上的面也没有见到。”叶倾咬了咬唇,苦笑道,“都是镜花水月一场。”
马车外又传来宋海的声音,“叶兄,城门大开,我这就……带你出城去。出城后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和妹妹!”
宋海也中了叶倾的毒,不能运功。
早上叶倾忽然出现,将山茶花的秘密告诉了他,宋海的第一反应是捉他去官府,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的文弱书生居然武艺高强,只两下便制服了自己。
正当命悬一线之际,宋珍闯入,叶倾手上的匕首转而刺中宋珍。眼看宋珍流血不止,宋海唯有求叶倾救她,自愿成为他的人质,听他差遣。
“宋兄,你出了城,便跳下马车逃命去吧。”叶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年,“鸿十大人自然会送令妹回去。你说是不是,鸿十大人?”
谷/span“你篡改户籍,还有在长安三年,应该开销不小吧?”鸿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此人杀人如麻,又怎会好心放自己和宋珍回去?
可他又觉得奇怪,叶倾为何不直接杀了自己?他要人质,有宋珍和宋海足矣。
叶倾给他用的并不是剧毒,应该只是暂时让他没法运功的毒药。都怪自己没有听玉柳的提醒,随身带上郡主给的化毒丸。
“嗯,这点开销……对长安贵胄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对我来说,的确是前半生当屠户赚的所有钱了。”叶倾自嘲地一笑,又神秘地说道,“幸好我还通晓一些秘术,偶尔卖些药粉和宣纸补贴家用。”
说到宣纸,叶倾忽然勾了勾嘴角,“你可知那荨麻纸还有什么用?”
鸿十回想起在叶家所见的荨麻纸,警惕地看向他,“你用它来杀人?”
“不不,没那么严重,”叶倾摆了摆手,轻笑道,“荨麻纸层层包裹内脏,可以防止血迹腥味外泄……”
原来他杀人后,用荨麻纸来包裹死者的内脏。
“你科举失利,就报复长安百姓?”鸿十悄悄伸手摸了摸腰间佩剑。
不知叶倾是自信还是大意,居然没有卸掉他的佩剑。
“报复长安百姓?不不,我要报复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皇权,”叶倾直起身子,摇头否认,“到了长安以后,我结识了不少长安纨绔,这些人和我一样落榜,却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他们甚至连县试都不用参加,就能入官学。而我为了来长安,千辛万苦通过了山南东道的县试和州试,还要穿过藩镇作乱的大片国土,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
叶倾的眼里混杂着嫉妒、痛恨和不屑。
师父说善恶有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生来受苦?这一生,他受过苦,也做过恶,困窘过,也通透过,有幸过了化境之门,见到了大多数人无缘得见的景色。
他不屑京城中的芸芸众生,更痛恨浑浑噩噩的大唐贵族。
马车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延平门,马车中的人都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突变。
道路两旁的禁军和随之而来的威压感似乎消失了,城门外是一片空旷地,能看见地平线上的星光。
“叶……叶兄,咱们平安出城了。”宋海捂着心口松了口气,朝马车中道,“望你履行诺言放了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