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五道人影穿山越岭而去。
天鸣山之行过后,来自云川仙门的弟子仅剩下十人。倘若算上焦虞师叔,两批弟子已折去十六位之多。而死的便已死了,没人缅怀、或惦记,就像是夜里的山风,来也匆匆,去也无踪。
天鸣法筵被毁,凤翔谷化为灰烬,更有多名弟子遇害,使得朱雀门在天下同道的面前受尽了耻辱。于是门主令狐北发出了诛杀令,追杀云川仙门的弟子。而值得玩味的是,诛杀令仅限于玄凤国。
即便如此,生性谨慎的墨筱依然不敢大意,她将十人分作两批,以便能够顺利逃出玄凤国。且不管泄露身份的真正缘由,一旦有人落在朱雀门的手里,必然铁证如山,后果难以想象。至于墨筱五人选择的路径,于野没有询问,因为他带着四位师兄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天明时分,终于将凤灵谷抛在了身后。
五人没有继续往前,找了片林子躲了起来。
林荫下,于野背倚着树干抱膝而坐,嘴里啃着野果,两眼东张西望,
果子为他途中所摘,略显青涩,甜里带酸,倒也生津止渴。
一旁的冷尘与卞继在吐纳调息、
梁乔与姜蒲则是在查看着手中的纳物戒子。
凤灵谷的突袭之战甚为匆忙,众人皆自顾不暇,这两位师兄趁机捡取了朱雀门弟子的遗物,也算是发了笔横财。之前当着墨筱有所不便,如今终于能够享受一番收获的乐趣。
“如何?”
“劳有所得吧!”
“看来收获匪浅啊!”
“我想梁师兄也不虚此行!”
“哈哈,足够闭关所用。回山之后,梁某当全力筑基。”
“不妨一同闭关,一同筑基……”
凤灵谷的意外缴获,再加上凤翔谷杀人所得,使得梁乔与姜蒲心满意足,不由得盘算着以后的日子。两人均为炼气九层的高手,只要修为筑基,便意味着仙道有成,前途更为的光明远大。
于野扔了果核,也看向双手的戒子。
右手的御兽戒中,两头妖螈在呼呼大睡。各自的个头又大了一圈,后背的肉翅也变成两尺大小,且周身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气势,显得更为丑陋、也更为狰狞可怖。
查阅了相关典籍,两头妖螈应为幼兽,若想成长为六翅金螈,只怕要数百上千年之久。而六翅金螈性情凶残,喜欢杀戮,故而难以存活,也难以豢养,不想落在自己的手里,竟然整日里酣睡不止。归根究底,还是灵石的缘故,否则便要放出妖螈捕食猎物,势必招来诸多的祸端。而如今每年耗去数十块灵石才能养活两个大家伙,以后的消耗或许更多,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所幸他于野的身上不缺灵石,姑且养着吧,至于能否养出两头六翅金螈,倒是未作多想。他都未必能够活上百岁呢,又哪里顾得上千年之后的风风雨雨。
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分别套着铁环与白玉戒子。一个收纳着他所有的家当,一个存放着搏命所用的必需之物。
从于天师手中购买的符箓,仅剩下一枚隐身符与两枚传音信简。另有离火符、降龙符、金甲符、土遁符、破甲符若干,云川仙门炼制的两张风遁符,以及墨筱临行前赠送的金丹剑符。再加上他的剑气、化身术,与天禁困术。如上,便是他现有对付强敌的手段。
而他如今对付的不是强敌,而是如何逃出玄凤国。
于野摘下白玉戒子收了起来。
舆图所示,凤灵镇与云国的茯苓山相距十万里。此去若是步行,耽搁时日不说,途中凶险莫测,难免又添许多未知的变数。
而朱雀门虽然颁下诛杀令,却难以封死所有的去路,各地仙门也一时弄不清真相,无疑留下了可趁之机。
既然如此,何不选择一条捷径呢。
只可惜未能提醒墨师叔,也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三日后。
清晨时分。
与往日的昼伏夜行不同,五人迎着晨风踏上了大道,且各自身着赤色道袍,竟然再次恢复了朱雀门弟子的装扮。
于野回头一瞥。
他身后的冷尘、卞继、梁乔、姜蒲顿时挺了挺胸膛,一个个蛮横而又彪悍的样子。
于野咧嘴一笑,加快脚步。
数里之外,有座普华山。山上有家仙门,普道门。
片刻之后,一座大山出现在前方。山脚下便为山门所在,有两名仙门弟子把守。
一行五人直奔山门而去。
于野拍了拍腰间的令牌,举手致意,扬声道:“我等奉命远行,借贵门传送阵一用!”
两个仙门弟子起身相迎。
“朱雀门的师兄,失敬、失敬!”
“师门早有吩咐,朱雀门但有差遣,务必施加援手,五位师兄随我来——”
穿过山门,循着山道抵达一处楼阁前,与值更弟子道明原委,遂即打开大门,并启动了设于阁内的传送阵。
“五位师兄欲往何地?”
“毋名山的冠元门。”
“此去三万里之遥呢,请各位拿好传送符以防不虞!”
于野与四位师兄接过传送符,相继走入阵法,随着普道门弟子打出法诀,顿时光芒闪烁、风声呼啸。
不过转眼的工夫,五人已出现在冠元门的传送阵法之中。询问得知,此地的阵法能够继续传送,遂又光芒闪烁、风声大作……
午时。
于野与四位师兄出现在另一家仙门之中,却被几位弟子礼送出了山门。五人装模作样的举手道谢,然后施展身法疾行而去。
傍晚时分。
一片寂静的山谷中响起说笑声——
“呵呵,小师弟果然是机智多谋,跟着他竟然不用一块灵石,借道四家仙门,一日行程八万里……”
“若非朱雀门有令,各家仙门的传送阵不得传送他国,你我数日之内便可抵达茯苓山……”
“此地距云国仅有千里之远,已然无忧也……”
“想必墨师叔与几位同门尚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哈哈……”
山谷的草地上,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在大声说笑。
本以为路途艰险,不料如此的轻松顺利。一日之内便已远离了天鸣山,再也不必担心追杀,自然令人狂喜不已。坐在一旁的于野也是面带笑容,而他却昂着脑袋,静静看着天上的明月,眼光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今日能够逃到此地,并非他机智多谋,亦非运气所致,反倒像是朱雀门的故意为之。
一路之上,并未见到朱雀门弟子的踪影。倘若朱雀门追杀不舍,应该派出弟子看守各地的传送阵。倘若真的如此,今日休想蒙混过关,结果竟然畅通无阻,是不是有悖常理呢?
嗯,事关仙门纷争,太多的阴谋诡计,着实叫人想不明白。
“我请各位饮酒——”
冷尘拿出了他的藏酒,又单独拿出一坛放在于野的面前,带着欣赏与喜爱的神情说道:“小师弟乃是我云川峰百年一遇的仙道奇才啊,你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机智百变,什么是忠肝义胆,什么叫有情有义,这坛三十年的美酒算是我略表敬意”
“哎呦,不敢当!”
于野的脸皮一热,急忙伸手拒绝。
“哈哈!”
许是见他神情羞涩,与以往的凶狠果断判若两人,梁乔也禁不住大笑起来,乐道:“今日方知,与于师弟相交!”
姜蒲应该是感同身受,附和道:“相交恨晚,错过多少机缘呐!”
卞继抱起酒坛,大声道:“听于师弟的没错,饮酒——”
听于师弟的,没错;跟着于师弟,有着占不尽的便宜。
“各位师兄,同饮——”
于野只得举起酒坛,“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酒水下肚,彷如三十年的岁月直透神魂深处,有浓烈,有醇香,有秋的沉淀,也有春的飞扬。而他却品尝到了一丝苦涩,还有一丝尴尬的味道。
他生性驽钝,不懂忠肝义胆,也谈不上有情有义,倒是云川仙门曾经四处追杀的贼人,如今却帮着云川仙门杀人放火,成为了长辈喜欢的仙道奇才,与同门信赖的小师弟!
像不像个荒诞的笑话?
或许天道之下,人人都是笑料,却又蒙昧无知,而乐此不疲。
“明日赶往茯苓山,找到约定的客栈住下。”
“正旦之日离开的云川峰,如今已是七月下旬,转眼过去了大半年,这一路的辛苦甚是不易。”
“谁说不是呢,途中的坎坎坷坷,风风雨雨,生生死死,令人身心俱疲,且安心休整一段日子,静候墨师叔的到来。”
“哈哈,只怕要休整个一年半载。”
“姜师弟,切莫幸灾乐祸。墨筱虽然行事谨慎,却也善于变通,眼下此时,说不定她已加快赶来。”
“据说当年的冷师兄与墨师叔交情深厚,果然不假啊。”
“哎呀,年轻多少荒唐事,杯酒未尽人已老!”
“哈哈,冷师兄,说说你当年的趣事!”
“仙者不论俗事,弟子勿议长辈。各位,早点歇着吧!”
卞继与梁乔、姜蒲饮着美酒,尽情说笑。
冷尘不饮酒,也不愿提起当年的往事。他索性转过身去,一个人吐纳调息。月光下,他的身影孤寂无声,唯有长须在轻轻摆动,像是风儿不甘岁月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