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前一天,墨卿浅正在收拾明天上学要用的东西,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慕冰凡,这小妮子昨天吃光了她的零食,说好了今天会带给她。
于是她毫无防备地打开门,看都没看一眼:“你小妮子又给我带什么好……”
“啪”的一声,她的脸上毫无征兆地挨了一巴掌,脑子一片茫然,看着站在门外的人,顿时愣了神,张嘴想唤声“妈妈”,在喉咙里梗了半天,却还是客气又疏远地唤了声:“墨夫人。”
秦雅歆不说话,只轻蔑地瞥了墨卿浅一眼,又迅速移开,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墨卿浅紧咬着唇,说服自己不要在意,终于将那快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秦雅歆当然不知道她的感受,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无动于衷,她于她……从来都不重要。
秦雅歆毫不在意地绕过墨卿浅,径直走了进来,而墨卿浅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唯唯诺诺。
明明秦雅歆才是踏足她领地的不速之客,可她却像个外来的落败者。
“你想做什么?”秦雅歆突然开口,凌厉的眼神直直盯着墨卿浅。
墨卿浅满心疑惑,却还是不能询问出口,只说了句:“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秦雅歆冷笑一声:“少给我装糊涂,这次爆炸难道不是你的手笔?你那些龌龊的想法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劝你最好收了那些歪心思,墨家大小姐的称号已经是给了你莫大的恩赐,你要是再敢动一些歪心思,再敢动我女儿一根头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下墨卿浅总算是听明白了,却也更迷惑了。她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哪有这么大的能力去设计这样的一场局,又是迷药,又是炸药,就算真的有,她又怎么会让自己置于危险?更何况,她又怎么会去伤害她的妹妹?
“墨夫人,我想您是误会了,当日,我与然然一样都处于炸药的中心,在那次的事故中,我也是受害者。”墨卿浅知道她不会相信,可她必须要解释,因为有的时候,误会真的会害死人。
“你是受害者?”秦雅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的张狂,“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会是受害者?”
她紧紧捏着墨卿浅的手腕,圆润的指甲狠狠地扎进了墨卿浅的皮肉里。她向来高贵优雅,也就只有在面对她时如此粗俗不堪。
她是不是该庆幸拥有她的特别对待?
“我告诉你,要是然然出现了什么意外,你的十条贱命都不够赔!你就和你那贱人母亲一样,让人看一眼都恶心得不行!像你这种恶心的人,凭什么站在我的女儿头上,凭什么活在这个世上!”
她毫不留情地甩开墨卿浅的手。
重重地摔在地上的瞬间,墨卿浅心里仅存的半分期待都没有了。
这样够了么,就当作是她痴心妄想的惩罚,以后都不敢了,再不敢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不过是杀人犯的下贱女儿,怎么配和我们站在一起!”
墨卿浅心下一惊,仓惶抬头只看见秦雅歆手里拿着那张全家福,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哗啦”一声,相框……碎了。
刹那间,墨卿浅感觉她的心跳都停止了,时间都静止了,她的视线里再没有了其他,只有躺在地上的支离破碎的全家福。
她想捡起那张照片,可秦雅歆先她一步,狠狠地撕碎了她唯一的慰籍。
顿时脑袋一片空白。
相框碎了,照片碎了,她的心是不是也该碎了?
“浅浅,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道歉声,惶恐不安,万分愧疚,是墨清逸的声音。
“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墨卿浅不知道自己的嘴动没动,反正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说,这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就那一瞬间,她想哭,不是低声抽泣,而是号啕大哭,哭尽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伤。如果那泪水可以冲刷掉她心上的泥泞,还给她一片纯净的天地。
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哭吧,就这一次,痛哭一场,什么都不要去想,忘记所有,让眼泪告诉那些人你的冤屈,告诉那些人他们错怪了你……”可她知道她不能,起码不能在他们面前崩溃。
墨卿浅双手撑地费力起身,手掌被相框碎片深深扎了进去,鲜血淋漓,可她没有任何知觉。她看着墨清逸把秦雅歆紧紧护在身后,一脸紧张地盯着她,像是在防什么豺狼虎豹一样。
她扬起嘴角笑了:“没事,回去吧,没有什么事情。”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不像是没事人的样子,墨清逸也知道,可他到底还是护着秦雅歆走了,步伐没有丝毫犹豫。
目送他们离开后,墨卿浅脸上的笑容瞬间瓦解,她紧紧地锁上了门,用止不住发抖的手拿起药瓶,不顾一切地往嘴里倒药。
一粒不行就两粒,两粒不行就三粒,三粒不行就四粒……
压住恐惧!压住不安!压住焦虑!压住抑郁!把所有的一切统统都压住!压住!
“轰”的一声,她的眼前突然变得黑暗,她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濒临死亡的边缘,却还期望着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可不会有人来救她。
墨卿浅想她是疯了。她拼命砸着所能拿到的所有东西,玻璃杯,鱼缸,椅子,电视……她把她在这个屋子里,唯一感到温暖的地方变成了炼狱,却依旧抒发不了她的心情,她把这个地方变得同她一样的糟糕!
墨卿浅瘫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闭上眼睛,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那么肮脏!
过了很久,她终于平静下来,眼前的黑暗也渐渐褪去,眼无波澜地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碎了一地的玻璃水杯与鱼缸,直挺挺的两尾金鱼,彻底散架的木马椅子,中间出现一个大窟窿的电视……所有灾难的罪魁祸首是她?
很奇怪啊,今天的天气很好,没有风没有雨,小腿也没有痛,明明前一秒她还在收拾东西,心情很好,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呢?为什么?
是因为……那张全家福,对,那张全家福!
墨卿浅当即趴在地上,在一片废墟当中寻找那几片碎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所有的碎片都找到了,唯独少了一片,她的那一片。
她找了很久,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都没有。
这或许是天意,就连天地也觉得她不配和他们站在一起,可这是她仅存的东西,怎么能够轻易舍弃。
又过了很久很久,天黑了,路灯都灭了,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只余一轮惨白的弯月,散发着并不明亮的光芒,透过窗子,洒在地上,照出她孤寂狼狈的影子。
她迫切希望有人会踏月而来,带着满身星辉灿烂来救她。
可不会,不会有人来救他。
云沛辰去法国参加一个座谈会了,临走前特意将那两条金鱼交给了她,嘱咐她好好照看,可是啊……
她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绝对没问题。哪里来的自信呢?
窗外的月光好冷啊!冻的她五脏六腑都难以呼吸。
只是眼前却恍然出现一束温暖的阳光,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个湖蓝色眼睛的少年,是他十二岁的样子。他穿着蓝色衬衫,衣摆不羁地塞进了白色休闲直筒裤里,脚踩着一双白球鞋,整个人斜靠在白桦树上,慵懒又张扬。
他缓缓抬眸,那双堪比繁星的璀璨双眸就这样映入她的眼,陷入她的心。
双手插兜,他就这样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都十分稳妥。在当时的她看来,这步伐异常的帅气,就像t台上的模特,气质逼人,走路带风。
他走到她面前,驻足,俯首望着她,湖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怎么了?不会迷路了吧?”
面对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她罕见的没有紧张,没有害怕,只盯着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愣了神,呆呆地说了句:“你的眼睛……好漂亮。”
他笑了,明媚的笑容显得那双眼睛更加璀璨夺目。
“谢谢夸奖,你可真有眼光!不过你一个人站在路上望来望去的,是不是迷路了呀?”
她点头,而后那个少年,说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句话。
他牵起了她的手,笑意盈盈都对她说:“没事,有我呢,我带你回家!”
那一刻,他在她心里宛如神明。
她是要死了吗?不然怎么会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不是说人死前都会像播放电影一样的播放自己的一生吗?那她的人生电影估计不到几分钟就会播放完毕。她的一生啊,短暂又荒芜,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也都带不走。
她在这人世中走了短短十七年,前十年里,她活的自在潇洒,有人护着她的天真,守着她的梦。后七年里……后七年啊,她丢失了自己,想融入这个她格格不入的世界,却发现哪怕融化了自己,这个大门依旧不会为她开启,可她却再找不回自己。
她丢失了月亮,却遇见了太阳,太阳的光啊,温暖明亮,霎时照亮她原本黑暗孤寂的生命,她不敢妄想拥有他,只期盼他那耀眼的光啊,可以照抚她一些,在阴冷的雨天,在寂静的夜晚,在漆黑的世界……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有一点点,投照在她的手心就够了,足够她撑过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将夜,将夜,将夜啊……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泪水翻滚而下,语气悲寂又虔诚。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啊,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呢?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啊……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呢?我是真的很糟糕吗?
求求了,时间就定格在当时吧,不要再往前走了,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