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时刻。
中午12时。王国国立图书馆。
教堂那口铜钟还是准时敲响了,提醒附近的居民即使天空都快比夜晚还要黑了,这个时候也已经到了吃午餐的时刻了。
当然,“灰雨”还是在照常下着。
三个小孩蹲坐在图书馆的角落,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了,此时正百无聊赖地重复着无谓的猜拳游戏。一卷发黄的《魔神》倒在一旁,页面的边缘因为经久翻阅,已经皱的不成样子。
不知是谁的肚子开始咕噜叫着,脏小孩倚靠着巨大的柱子,唉声叹气。
“巴尔德老大怎么还没出来啊,这都该吃午餐了,他进去都很久了吧。”脏小孩无力地看向一旁的矮个子小孩,“哈利,你知道老大他去哪儿吗?”
“你都问了好几遍了。”矮个子小孩同样唉声叹气,“老大他不是说要去见一见他那个哥哥吗,说到那个国王的子女,和这里有关系的,不就是这个图书馆的里昂馆长吗。”
“是啊——”高个子小孩附和道,“说是这么说,可就凭这层稀薄的亲缘关系,那个古板的馆长真的允许咱们进去躲雨吗。”他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可不想被那帮老西装用着鄙视的眼神看着咱们。”
“可是……”脏小孩正要辩解,却听到身后一阵由远到近的惊呼声。警觉地收起那卷旧书,他看见只穿着衬衫的少年狼狈地跑出大门,朝他们猛挥双臂。
可是当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近,脏小孩却感觉有些不对劲。那副表情……完全是一副无比惊恐的样子,像是看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脏小孩和少年都各自喝道:
“快走!”
高低俩小孩起初并不明白,然而只当看见了少年那副恐惧的表情,立刻都明白了原委。“我们走吧,老大肯定是被赶出来了。”各自捡起那件外衣,先行跳下阶梯,钻进了雨幕深处。
“不用管老大了吗!”矮个子小孩扯着嗓子说着。
“你没听见老大说的什么吗!他待会就会在老地方和咱们碰面的!”
“真的?”
“回去就知道了,现在是别拖累老大最好!”
望见三个小孩撑着外衣消失在雨幕深处,巴尔德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了一些。可他还是不敢松懈一分,要是让后面的那个人追上就麻烦了。
“我不过是不小心看见了,他就要拿枪来杀我……”他战栗地重复着,显得无比恐惧。
匆匆钻进雨幕,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雨幕深处。好一会儿,气势汹汹的追兵才姗姗来迟,他看着雨幕,很是气愤地收起了手枪。
“臭小子……被你看见了,我还要怎么过?今天就先放过你,下次再碰见你,非得让你吃点苦头。他要是说出去了……就不能怪我罔顾兄弟情谊!”
他愤愤地啐了一口,在一众面面相觑的读客的瞩目下,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图书馆。
……
水花四溅,少年狂奔在雨幕间,甚至不敢回头看向那座原本可以提供庇护的建筑。
巴尔德只是觉着一阵后悔,要是他没看见那东西就好了。难道看见那东西是他的罪过吗?难道他好不容易找到栖息,只是因为看见那东西,就要被他灭口吗?
那个古板的,没有一点血缘的里昂馆长,原来他策划了那样的阴谋。
少年仍然狂奔在雨幕间,然而不知不觉,他却在一片低矮老旧的房屋中间迷失了方向。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这条道路……就是通向约好的老地方的啊?
“完蛋了……我光顾着跑路,倒忘记分辨方向了,这下惨了。”
趁机钻进某个屋檐下,巴尔德疲惫地理了理湿透的头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左右打量着方向,尽是模样相似的房屋,视线的尽头甚至还能看见交错复杂的小巷的入口。
一眼望不到头。
“啊,真是的,这一天天的,破事真多。”巴尔德嘟囔着捡起旁边的碎砖扔了出去,砖块落在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叫着,他把头埋进膝盖,连连哀声。“啧,真不该早上不吃东西,现在浑身没点力气,真是……”
“你在找那三个流浪窝的小孩吗?”
头顶突然出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巴尔德吃了一惊,稍稍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双沾满雨水的高跟皮靴。“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在找那三个小孩。”
踏着一双皮靴,身上紧贴着一套干练得体的衣装,纯白的风衣几乎都快拖到地上。巴尔德抬高头颅,迎面对上了红发女人苍白的皮肤和鲜红的眼睛。
她像是感觉不到下雨一般,任由雨水打湿着高高的马尾辫和贴身的衣装。又似乎是经过了剧烈运动一般,粗重地呼吸着。
嘴边一颗尖牙十分显眼。
巴尔德不由得看呆了,那颗尖牙,那副相貌,虽然违背了那条铁律,可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那种生物吧?那种不能在太阳下行走的生物?
“哼!算了!肯定就是你!”那女人抖了抖风衣上的雨水,头也不抬说着,“往左手边走,经过一家酒吧之后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他们。”
“真的!”
“快去吧,我忙着呢。”女人突然僵住了,充满惊恐的视线望向身后。巴尔德顺着视线望去,并没有看见什么人。然而回过头来,女人的身影却整个消失在跟前,仿佛她从未出现一般。
巴尔德靠着墙慢慢站起身来,连连的深呼吸印证着他此时激荡的情绪。不仅是因为得知了那三个小弟的所在,而且还亲眼见证了那个隐秘种族的存在。
“原来那个血族的传说是真的啊……”
这么想着,巴尔德迈开脚步,钻进雨幕,身形消失在前头的拐角处。在巴尔德消失那阵功夫,两个身着长袍的男人姗姗来迟,正对着空荡荡的街巷垂头丧气。
……
“巴尔德?你怎么在这?”
“伊德大哥!”
总算钻出了那个迷宫般的街区,气喘吁吁的巴尔德迎面却撞见了一个他最熟悉的人。身后几个小孩闪躲不及,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地。
“又是你那帮兄弟?”伊德斜眼撇了撇那帮小孩,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又不是第一次了,快进车里躲躲雨吧,这种天气要是感冒了就麻烦了。”
“谢谢伊德哥!”
伊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着车夫把几个小孩送进车厢。巴尔德却扯了扯他的衣袖,连连打着眼色示意他靠边说话。
然而只听见了他第一句话,伊德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时间,脸上便写满了为难和无奈。“我就猜到是这样,里昂这小子,是真的不回头地往绝路上走啊。”
“那该怎么办!我只是不小心看到了他,里昂哥就要拿着……”
伊德伸出手挡住了巴尔德的话。“这种话可不适合在光天化日下说,你也是知道的,你里昂哥并不是老头的亲生子。现在多了一个知道他计谋的人,恐怕最近几天不要再让他见到你,现在这种时候,保全自己才是上策。”
“也只能这样了……”巴尔德突然抬头看着伊德憔悴的眼睛,又探身望向道路尽头,“伊德大哥,看你刚才……该不会是去夏奇拉姐的剧院表演吗?”
“演出失败了。”伊德仰头叹了口气,拿着伞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抱恙,夏奇拉整个人很没精神,演出效果大打折扣,原本计划好的下次演出,恐怕也要推迟几天了。”
伊德面不改色地隐瞒了真实的实情。事实上,自从送走了夏奇拉之后,他的心中总有个不详的预感。
尤其是他联系不上劳诺之后。
“真可惜,夏奇拉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巴尔德遗憾地叹了口气,丝毫没注意到伊德心事重重的神色。然而转过头去的巴尔德却发出一声惊呼,整个把伊德拉回了现实。车厢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三个小孩探出头来,对着路那边交头接耳。
“那不是凯德尼斯医生吗?怎么这副样子?”
“他该不会又开始抽大烟了吧。”
“而且还一副被抽了魂的感觉,路也走不稳了。”
伊德狠狠瞪了那三个小孩一眼,旋即大步冲向眼前那个萎靡的男人跟前。头顶的伞遮住了密集的细雨,然而那个男人却像是毫无反应一般,直直地撞在伊德跟前,就连眼镜掉了都不肯捡起。
空洞的绿色眼睛里,仿佛视若无物。
“凯德!”伊德一把摘掉男人嘴里的烟头,“我刚才去医院找你,他们说你今天本该轮休,却跑回医院,又跟着不明身份的矮小人物离开了。喂!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凯德尼斯没有回应,嘴角却咧开了一丝笑容,挤出了一丝嘿嘿的傻笑。
“葆拉……葆拉……嘻嘻……”他机械地重复着,不时发出一阵嗤笑。
“凯德,你……”宛若晴天霹雳一般,伊德不由得震在原地。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原本生气勃勃,滔滔不绝的这个兄弟,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副痴傻的模样。
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凯德大哥,怎么变成这样了?”巴尔德担忧地问道。然而下一秒,他却看见凯德尼斯的眼睛死死盯着远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锁定在了一面酒吧女郎的海报。
“葆拉!——”
毫无预料地,凯德尼斯一把撞开伊德,整个人抱着那张海报一顿痛哭。像是看见里面有人察觉,他费力地撕下海报,沿着道路一路狂奔。
“小偷!把海报还给我!”店老板拉开大门,朝着凯德尼斯紧追不放。
事情一瞬间爆发了,又一瞬间停歇了。目睹着事情发生的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伊德大哥,这……”巴尔德回过头来,犹豫着开口道,然而却听见身后的车厢发出一声巨响。伊德缓缓收起肿胀的右手,脸上已是阴云遍布。
“事情……居然是这样的么!”
捏着纸条的手露出青筋,仿佛掩藏着无尽的愤怒和悔恨。
灰色的雨,依然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