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邢白鹿光想着邢远霖没去清江路65号,就是和那对母子没联系了,他怎么就没想到邢远霖不去,别人可以来啊!
不然,谁来告诉他,江怀夏这张求职简历是怎么回事?
邢白鹿的呼吸有些沉,邢远霖之前试探问他分股份的事被他拒绝后,他就把这个姓江的悄悄弄进公司了?
邢白鹿觉得脑子“嗡嗡”地叫,他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将东西装进档案袋,快步上楼进了书房,然后翻出了远山地产前台的号码。
江怀夏的那份简历投递时间已经过去一周多了,势必已经有了结果。
明天五一小长假了,运气好的话,公司现在可能还会有人。
果然,电话很快被接通了,铃声响了很多次,才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这里都下班了。”
口音很重,估摸着是门口的保安。
邢白鹿开口问:“人事部还有人在吗?”
“哎呦,现在怎么可能还有人?你找谁啊?你看明天都五一了,现在大家……哎,你等等啊。”
邢白鹿听到那头似乎在叫什么人,然后电话换了一个女人接:“您好,请问找谁?”
邢白鹿深吸了口气,说:“我找江怀夏。”
那边似是查阅了一番后,礼貌说:“不好意思先生,总裁办公室现在应该没人了,需要我……”
没等那边说话,邢白鹿直接掐了电话。
总裁办公室……邢远霖还把人弄身边去了。
这是要重点培养他吗?
他还小,还没来得及上大学,邢远霖就这样迫不及待!
等他大学毕业再想进自家公司,那姓江的都站稳脚跟了吧?
草!
想到此,邢白鹿气不打一处来,怒得伸手将书桌上一堆书籍全都推倒在地上,下面有一本新华字典特别重,砸地上发出“砰”的声响,邢白鹿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推倒的一叠书全都是妈妈李舒妍留下来的。
李舒妍书房里的所有东西,都还和她走时一模一样,邢白鹿连位置都没移动过。
他忙蹲下去捡,一面喃喃说:“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对不起……”
该死的,他记不起来这一摞书当初叠放的顺序了!
眼睛又酸又涩,他忍着没有哭。
不能哭的,这里是妈妈的书房,妈妈会看到的。
至少不能让她走了也不安心。
邢白鹿半蹲在地上,捣鼓了半天,依稀凭着记忆胡乱把书籍叠放好,重新放在了桌子左上角的位置。然后,他抓起手机回了卧室。
直到坐在床沿,邢白鹿才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他不能坐以待毙了,永远被动的话,所有的一切都要被那个姓江的抢走了。
邢白鹿又坐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
他记得公司当时上市的时候,股份被稀释过,妈妈手里23%的股份现在都给了他,邢远霖手里应该有47%,剩下的都在公司一些投资进来的股东手里。
邢白鹿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过演算纸,在上面算了一笔,就算邢远霖把江怀夏认了回来要分他一半的话,他加上妈妈的股份还是能绝对控股。
镇定点,邢白鹿。
邢远霖如果想全都给那个姓江的……应该不会的,邢白鹿内心想。
但如果、如果是这样,他也能打官司,他是法定继承人,邢远霖也赢不了的!
这样一算计,邢白鹿心里有了底,突然觉得不必那么焦虑了。
他把按压笔往桌上一丢,身体靠向后面椅背,微微吐了口气。
今晚跟邢远霖摊牌吧。
他总不至于是输得最惨的一个,左不过就和前世一样,父子关系跌至冰点,但总归他能掌握公司话语权。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便宜了江怀夏!
晏峤刚上完厕所回来就见对面邢白鹿坐在窗口的书桌边,桌上似乎还摊着演算纸,小鹿平时都是在李舒妍的书房复习的。
晏峤在对面看了他很久,总觉得今天的邢白鹿有些奇怪。
他推开窗正打算叫他,却见对面的人起身出了房间。
“峤峤,吃饭了!”楼下传来佟倩的声音。
晏峤蹙眉站了会儿,佟倩大约以为他没听见,又叫了一遍。
“来了来了。”
邢白鹿在房间收拾好了情绪才下的楼。
秋姨正在布菜,看他下楼才说:“先生刚来过电话,说晚饭不回来吃。”
邢白鹿蹙眉,还想在饭桌上跟他摊牌呢。
他过去坐下,顺口问了句:“那他晚上回来睡觉吗?”
秋姨不免笑了:“他不回来睡觉去哪里睡?你这孩子,快吃吧,明天五一小长假了,趁这几天,秋姨给你做好吃的,好好给你补补。”
邢白鹿便笑了:“谢谢秋姨。”
晚上回来睡,那就等邢远霖回来说。
他不会拖到等他出差回来。
邢远霖不在,邢白鹿和秋姨有说有笑,餐厅的气氛很不错。
“你去看太太怎么不和我说呢,我和你一起去啊。”秋姨不停埋怨,“我还想着找时间和你一起去,你这怎么还不声不响的。”
邢白鹿只好认错:“下次一定带上你,好不好?”
秋姨一边埋怨一边给他夹菜:“多吃点,瞧你瘦的,太太看到是不是埋怨我没把你照顾好了?”
邢白鹿笑了:“怎么会呢?我妈妈看到我可高兴了,你照顾我,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咬着筷子半秒,转口说,“秋姨,要是我搬出去住的话,你和我一起住吗?”
秋姨愣了下,脱口问:“为什么要搬出去?”
邢白鹿轻笑道:“哦,我明年不是要高考了吗?也许要去外地上大学,就不住家里了。”
秋姨松了口气说:“就算去外地上大学,也不算是搬出去了啊,周末假期你难道不回来吗?秋姨就在家里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快吃吧。”
邢白鹿碗里的菜快堆起来了,他忙拦着不让秋姨再夹菜:“你自己也吃,别光顾着我。”
秋姨突然看他:“少爷,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邢白鹿握着筷子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下:“没有,怎么突然这么说。”
秋姨叹息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见识,就算你告诉我,我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秋姨想让你知道,我和太太一样,不管发生什么都一直在你身后,你只要回头,我一直在的。”
邢白鹿的鼻子酸得不行,低头喝了几口汤说:“你怎么突然煽情,我都要感动得哭了。”
“哟,可别哭。”秋姨靠过去,“给我看看。”
邢白鹿调整着呼吸,又抬头笑:“没事呢,我知道秋姨最好了。”
秋姨揉了揉他的头发:“快吃饭。”
晚饭后,邢白鹿径直回了楼上书房,因为想着要摊牌的事,这一晚上他刷题的效率奇低,时不时就看看时间。
楼下有车开过,他都要停笔听上片刻,直到确定不是邢远霖才作罢。
后来快十点,邢白鹿打算先去洗了个澡,走进房间,他下意识看了眼对面晏峤的房间。自从晏继成给晏峤请了老师辅导后,晏峤多半也是在书房复习了,此刻他的房间灯也暗着。
邢白鹿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
刚站到花洒下,隐约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他忙关了水龙头。
没听错,应该是邢远霖回来了。
明明打了无数次的腹稿了,但一想到马上要跟邢远霖摊牌,他还是有些紧张。
花洒再次被打开,邢白鹿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穿上衣服走到门口。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打开门,直接朝主卧方向走去。
结果还没等邢白鹿走到门口,主卧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邢远霖一面打电话一面走出来。
邢白鹿听他在说:“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
他抬头看见了邢白鹿,一时间愣了下,忙朝邢白鹿解释,“爸爸有事要出去一趟。”连停留的时间都没有,看来是真有急事。
邢白鹿看着他大步走到楼梯口,沿着楼梯下去,然后,他听他在说:“你先别急着哭,小夏他……”
后面半路邢白鹿没听清楚,但他肯定自己听到了“小夏”两个字。
他这是要去清江路65号!
这一刻,邢白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拔腿就追下去:“爸!”
他追出去时,正巧见邢远霖的车掉头出去。
“爸!”他追上去,驾驶室里的人还在打电话,根本没听到他。
车子“轰”的一声就飞驰出去。
“爸!爸!邢远霖你他妈混蛋!”
邢白鹿追出院子,黑幕中,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车尾灯。
他不甘心拨打邢远霖的电话,连打两通,全都提示对方在通话中。
“草!”
他气得直接把手机砸了。
克制了半天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终于全线崩塌,邢白鹿承认这次他是真的被气到了。
愤怒、嫉妒交织的怒火全都团在胸口,疼得仿佛要炸裂。
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从来没有。
“小鹿!”
晏峤在邢白鹿喊第一声“爸”的时候就听到了,他和牛俊杰交代一声,直接套了外套冲出来,邢家院子的雕花铁门开着,他见邢白鹿站在离家三四十米远的路上。
“小鹿。”他又叫他一声。
邢白鹿回过头来,路灯冷白的光衬得他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晏峤忙跑过去:“你怎么……鞋子呢?”
他赤着脚,大约自己也不知道拖鞋是什么时候跑丢的,雪白的脚上沾着泥尘,晏峤单想着晚上地上凉,这样得着凉。他扭头就见一只拖鞋掉在邢家院子外,另一只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晏峤忙折身把拖鞋捡回来,蹲下要给他穿上。
手刚握住邢白鹿冰凉的脚踝,便听他道:“晏峤,我难受……”
晏峤抬头见他蹙眉捂着胸口,他被他吓到了,忙站起来将人扶住:“肋骨疼吗?因为刚才跑步了吗?”
邢白鹿不知道是因为骨裂的疼,还是别的什么,只知道此刻胸口闷痛厉害,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喃喃叫了声“晏峤”。
“小鹿!”晏峤伸手接住了瞬间靠过来的人,他发现他根本站不住,干脆将人抱起来,咒骂着往周围看了看,只好先将就将人放在路边花坛。
晏峤不敢帮他抚胸顺气,只好帮他顺背:“好些了吗?别怕,我马上叫救护车。”他一手往身上摸了摸,该死,手机在书房没带下来!
他想问邢白鹿要手机,却见他的那台手机被砸在了地上,此刻屏幕全碎,估计直接报废了。
“我先带你回家,让我妈妈送我们去医院!”他说着打算将人抱起来。
邢白鹿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不要,太……太狼狈了,我……我太狼狈了。”他的身体轻微颤抖,“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晏峤被他吓到了:“你别胡说,我带你……”
“我好像喘不过来气……”
“小鹿,小鹿!”
晏峤咬牙咒骂着,眼下也来不及多想,托住他的后脑勺就将一口气渡过去。
“嗯……”
仿佛严重被挤压变形的胸膛瞬间被人撑了起来,邢白鹿迷离的意识稍稍回来了些许。
是晏峤吗?
他的目光聚焦了些,看刚直起身的晏峤又俯身下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特别软。
晏峤又给他渡了一口气过去。
之前汤医生跟他说过相关案例,晏峤知道邢白鹿这不是生理上的喘不过气,他是太紧张太害怕,也太愤怒了。
是邢远霖让他这么生气的吗?
小鹿之前那几声“爸”又是因为什么?
晏峤不断轻抚他的背帮他顺气,好半晌才感觉到他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晏峤微喘问他:“现在好些了吗?”
胸口依然重得难受,但没刚才那么疼了。
邢白鹿应了声。
晏峤忙说:“那……先去我家。”
既然小鹿是因为邢远霖才这样,晏峤是不敢让他回自己家去了。
邢白鹿却还是拒绝:“我不想去……”
晏峤的家世好,父母亲人都那么好,佟倩要是知道他家里关系一团糟,她也许……也许就不会允许他和晏峤来往了吧。
上辈子,晏老爷子就是那么高高在上拿捏着邢家的生死来逼迫他和晏峤联姻。
他还以为重来一次,哪怕财力不对等,但他至少可以自信地和晏峤平起平坐。
可是现在,一切变得那么糟糕。
什么私生子,夺家产……这些在佟倩眼里大约都很不入流吧?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自卑过,哪怕在得知晏峤的身份时也没有过。
邢远霖他凭什么这么对他!
晏峤看他的脸色依旧不好,当机立断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裹上:“自己能坐着吗?”
他这是要回去了?
邢白鹿点头:“我没事的。”
没事的,邢白鹿,你自己可以的。
从前不也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吗?
晏峤认真说:“坐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回来。”他起身跑了几步,又回头,“我很快!”
邢白鹿撑着花坛坐了会儿,他头脑有些不清醒,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才晏峤说还要回来么?
假的吧?
但他不能在这里坐到天亮,邢远霖还回不回来他不知道,但秋姨知道了会担心的,而且他要是在这里坐一晚会生病的,他不能生病。
幸好秋姨房间在后面,没有听到他追出来的声音。
邢白鹿缓了缓,试图站起来回去。
结果刚站起来,眼前有些发黑,他惊慌地想扶着什么东西。花坛上是一排小叶黄杨,根本承不住一个人的重量,直接被邢白鹿按倒了半株。
“咝——”
树枝擦破手背传来的痛感令邢白鹿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然后,他听到了前面传来的脚步声。
均匀又急促,是跑着来的。
邢白鹿抬头,先是看到拐角处地上出现了一道人影,接着他看到晏峤跑了出来,径直朝他而来。
他呆滞了几秒。
晏峤竟然真的回来了。
晏峤把书包挂在自己身前,背过身蹲下说:“上来。”
邢白鹿还没回过神来。
面前少年回头:“上来,小鹿。”
上回他也说要背他,邢白鹿还觉得挺搞笑的,但现下又突然觉得有点感动。
他扶着晏峤的背趴了上去。
晏峤提一口气站起来,却没有往回走,而是直接朝小区外走去。
邢白鹿趴在他背上问:“去哪儿?”
晏峤道:“五一本来就想带你去宁海复查的,咱们不等明天了,现在就走。”
邢白鹿吃了一惊。
晏峤继续说:“你放心,和我妈妈说过了,我说你不太舒服,她本来是想要亲自送我们去的,我没让。你现在不想见人,没事,咱们谁也不用见。”
晏峤出门前就叫了车,等他们出去时,出租车早就停在门口等了。
晏峤将人扶上后座,邢白鹿的四肢冰凉,晏峤上去就从书包里拿了只保温瓶出来,递给他说:“喝点暖暖,我妈妈怕你冻坏,特意给热了杯牛奶。”
邢白鹿怔住。
晏峤又问:“你饿吗?她让我带了一盒点心,说本来也是想明天喊你去家里吃的,结果知道我们现在去宁海,非逼我现在就带上。你看看,想吃哪种?”
食盒盖子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两排点心,桃酥、椰糕、奶黄包、小米糕……果然符合佟倩博爱的个性,什么都要来一样。
她也不怕麻烦。
这么一想,邢白鹿本来有点想笑,但不知怎么,竟然哭了。
晏峤被他吓了一跳,慌张地连盖子都盖不上了,匆匆把食盒丢在一侧将人拉过去:“怎么了?还很难受?你、你别哭……”
邢白鹿也不想哭的,实在太丢人了,可是越想忍就哭得越厉害。
连前面的司机大哥都忍不住回头说:“小伙子,这你弟弟吗?哄一哄啊!”
“在、在哄了。”晏峤有些手忙脚乱,不敢抚胸也不敢拍背,干脆把人拉过去抱在怀里,“别、别哭了,小鹿。”
连日来的压抑、委屈,还有无处发泄的愤怒,仿佛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反正他今天所有的不堪晏峤都见过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晏峤起初被他哭得心慌意乱,后来倒是逐渐平静下来了,也不再劝了,轻抚着他的背由着他哭。
能哭出来就好,他就不用再辛苦忍着憋着,还要强颜欢笑了。
哭吧,小鹿,没事。
司机大哥终于又受不了了:“我说小伙子,你到底行不行啊?这都哭得声音都哑了,你好歹劝劝啊。哎呦,我的妈,我这脑壳都疼啊。”
晏峤等他说完,才小声说:“你让他哭,我车费多给你一倍。”
司机大哥错愕从后视镜往后看了眼,瞬间没话了。
哭就哭吧,他脑壳好像也没那么疼。
邢白鹿差不多哭了一路,后来就靠在晏峤怀里睡过去了。
晏峤替他擦着眼泪,想帮他换个舒服的姿势时,发现他的右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道血痕。
他咒骂一声,怎么之前没发现?
此时出租车已经进了宁海地界,晏峤嘱咐司机沿途看到有药店就停一下。
司机大哥皱眉问:“你们不是要去医院吗?医院什么药没有?”
在晏峤的坚持下,最后出租车停在了一家药店外。
晏峤下车买了酒精棉和创口贴,回来给邢白鹿消了毒发现划痕特别特别浅,创口贴实在没必要。
司机大哥确认问:“是去华星医院没错吧?”
晏峤应了声,又想了想说:“不去医院了。”
邢白鹿是早上到教室后,被赵建树单独叫出去的。
他那时才知道妈妈李舒妍昨晚出了车祸,连夜被送到医院抢救。
因为前几天刚好有一场统考,作为老师的李舒妍在学校加班批卷子是常事,所以邢白鹿压根儿没注意李舒妍昨晚有没有回家。
赵建树亲自陪他去的医院,开的赵建树那辆十年车龄的老古董,引擎声简直和拖拉机有的一拼。
邢白鹿不是第一次坐,每次都要吐槽半天。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上,连手脚都是冰凉的,手指不停地抠着安全带。
赵建树大概也是着急,车子刚进医院大门就熄火了,怎么也打不着。
邢白鹿推门下车,又回头朝他说:“赵老师,谢谢您送我。”
“邢白鹿……”
赵建树后来说的什么,邢白鹿听不见了,他转身进了医院。
刚走到抢救室门口,他就听到秋姨的哭声。
他有点害怕,不敢往前,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过去。
秋姨在对着面前几个白大褂哭,邢白鹿看不见那几个白大褂的表情,他们都戴着口罩,但气氛不太对劲。
他找了找,没看到邢远霖。
“秋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秋姨转身见了他,突然冲过来抱住他又开始大哭:“怎么办啊,现在怎么办,我们少爷还这么小,以后怎么办啊……”
邢白鹿有些呆,片刻之后,他看到盖着白布的推床从手术室里面推了出来。
白布下面女人的手露在外面,全是血,无名指和中指的皮都磨掉了,连手骨都清晰可见,指甲也全是血,鲜红色的,有点像涂了指甲油。
邢白鹿的记忆里,李舒妍的指甲一直都是干净的自然色,因为老师不允许涂指甲油。有次她抓到他们班上一个涂指甲油的女同学,她也没罚她,只让她放学悄悄去洗掉。
李舒妍说,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
邢白鹿便问她:“您想涂吗?”
她笑着揉他的头发:“想啊,可妈妈是老师,不能涂的。”
邢白鹿走了过去,伸手握住了李舒妍的手,细细看了看,喃喃道:“很好看啊,妈妈。”
秋姨被他吓到了,忙冲过来问:“少爷在说什么?”
后来李舒妍的尸体被推去太平间后,邢白鹿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哭了。
秋姨便又抱着他哭了一顿。
邢远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都记不清了。
在邢白鹿知道李舒妍抢救当晚医院就打过邢远霖的电话,他却没有及时赶来时,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妈妈走后,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小鹿。”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是谁?
这个胸膛宽阔厚实,但不是秋姨。
“小鹿,小鹿。”
有人一直在叫他。
邢白鹿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某个陌生的环境里,他的上衣不知道被谁脱了,最要命的是他胸口这些细细长长的东西是什么?
他还在做梦吗?
邢白鹿不自觉抬手想要去碰,指尖还没触及那根细细长长的东西就被人抓住了。
“小鹿。”晏峤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邢白鹿回头就见晏峤靠过来,他的眼睛有些红,黑眼圈也有些深。
邢白鹿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你又熬夜了?”
晏峤一噎。
“何止熬夜啊,我这里昨晚差点就被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邢白鹿寻声看去,发现是华星医院那个老中医!
汤医生轻哼了声,按住少年身躯:“别乱动,扎针呢。”
邢白鹿还没来得及问话,老中医手起针落,又一枚银针微微晃动着被扎进了邢白鹿的胸口。
汤医生斜睨晏峤一眼:“人醒了,你还不去睡?”
晏峤忙说:“我等您扎完针。”
晏峤昨晚本来是想带邢白鹿去华星医院的,后来又想起来昨晚那个点,医院里只有值班医生在,汤医生是绝对不可能在医院的。
请这尊大佛连夜出诊也不太可能,所以晏峤思来想去,干脆把邢白鹿带来了汤医生家里。
汤医生轻嗤,又瞥他一眼。
他们到时都凌晨一点多了,汤医生给邢白鹿诊了脉,啧啧地说这幸亏是哭出来了,不然就非常严重。
晏峤就追着他问严重的话会怎么样。
他随口说了句,严重到会吐血。
结果那小子当场吓得哭了出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求他救人。
凌晨已经扎过一次针,可晏峤死活不肯走开,非要守着。
邢白鹿问:“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
汤医生取了枚银针在手,没回答:“你这个小朋友也很不听话,上回我是不是就告诉过你,放宽心思,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意思呢?”
晏峤忙说:“您别说了。”
汤医生吹胡子瞪眼:“怎么着,我是大夫我还不能说了?那你带他来我这里干什么?不看病,来遛弯吗?”
“当、当然是看病。”
“那我就爱说,你不爱听就出去,反正你也不是病人。”
晏峤有些悻悻地闭了嘴。
汤医生的手法利落,等给邢白鹿扎完针,他才坐下来说:“现在还不太舒服吧?”
邢白鹿试着吸了口气,虽然还有点,但比昨晚舒服很多了。
“一会就好受了。”汤医生空出一手又摸了摸邢白鹿的脉象,沉吟片刻,道,“你们别仗着年轻就不重视身体,我见的多了,年纪轻轻就憋出病的,有的比你还小,最后不是身体落下病根就是心理出毛病闹自杀的。”
晏峤实在听不下去:“您能说点好的吗?”
汤医生嗤笑:“你看病想听什么好听的?最好听的话就是没事啊,回去吧,那不然你现在带你朋友回去?”
晏峤:“……”
邢白鹿听了半天弄清楚这里是这位老中医家里,房间和他见过的大多不同,窗户是木质雕花窗,他只在电视里见过。
说来也是神奇,虽说扎针后比昨晚舒服很多,但等老中医把针都撤后,邢白鹿觉得烦闷生疼的胸口突然就一身轻了。
“现在是不是舒畅许多了?”
“嗯,谢谢您。”
晏峤看邢白鹿坐起来,忙给给他套上了衣服。
外面传来敲门声,接着木门被推开,探入老妇人慈祥的脸:“我估摸着也差不多完事了,都出来吃早饭吧。”
晏峤跟邢白鹿介绍说那是汤医生的夫人,姓何,以前是在气象局工作的,现在退休在家。
邢白鹿跟着他们出去,到了外面才发现汤医生家里是真的与众不同。
白墙黑瓦四间屋子围了一圈,中间是个大天井,密密麻麻铺了许多草药,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倒是没有特别难闻,反而是药草的清香。
也不知道为什么熬成中药后变得那么难以入口。
这处房屋建在宁海市郊,周围都是田地,听说华星医院把周围一片都给他租下了,大多是汤医生用来种草药的。
他手下带了不少学生和实习医生,一般都是他们在劳作。
汤医生夫妇老两口就一个女儿,继承了汤医生的衣钵,在北城最有名的中医院当院长,所以这里目前就夫妇俩住着。
“快坐下吃,哎呦,现在脸色瞧着是好了许多。”何瑾柔拉邢白鹿过去坐下,又招呼晏峤,“峤峤也过来坐,一会吃了早餐赶紧去补个觉,看你黑眼圈深的。”
晏峤有点怕别人在他面前提他的黑眼圈,果然小鹿看过来了。
他忙扯了抹笑容出来:“我一会就去睡了,你快吃。”
汤医生职业原因,何瑾柔常年习惯做药膳,她的药膳又好吃又养生。
晏峤看着自己碗里的和邢白鹿碗里的粥不同,忍不住问:“奶奶,怎么我俩的不一样啊?”
何瑾柔笑道:“你朋友的是薤白粳米粥,缓解胸闷不适的,你就不需要了,所以和你汤爷爷一样,来一碗普普通通的春季药粥就行。今天是梅花粥,每天吃一碗,连着吃三天保管你神清气爽。”
“是吗?”晏峤脱口说,“那我和小鹿在这住三天。”
邢白鹿诧异看他一眼。
晏峤道:“正好三天假期,没事,卷子我都带着,到时候给你复印一份就成。”
邢白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他桐城那边还一堆烂摊子,怎么可能在这里呆三天。
除了药粥,何瑾柔还做了馒头包子。
大家吃了早餐,汤医生说要去看看他的那些学生们。
晏峤被邢白鹿催着去补觉。
邢白鹿跟着晏峤到了房门口,他似乎也没有要追问他昨晚的事。
“怎么了?”晏峤看他还站在门口。
邢白鹿动了动唇,说:“你睡醒再说。”
他想,要是晏峤问,他应该会说的吧。
晏峤看着他离开,缓缓吐了口气,昨晚真的是吓到他了。邢远霖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把他逼到那么崩溃的地步?
他的小鹿现在不过是个17岁的孩子啊。
他的17岁是被爸妈宠着爱着的17岁,小鹿已经没有妈妈了,邢远霖他妈还出轨!
邢白鹿在院子了走了一圈,见何瑾柔出来给草药翻身。
“小鹿怎么不去休息?”
邢白鹿笑了笑:“睡饱了,不困。奶奶,您有手机吗?能不能借我用下。”
何瑾柔笑:“奶奶不用手机,不过家里有电话,前面客厅茶几上,你自己过去。”
“谢谢。”邢白鹿按照何瑾柔指的方向进了客厅,果然在茶几上找到了那台老式电话,看来得有年头了。
他径直给秋姨打了通电话。
秋姨隔了好久才接起来,声音有点不对劲:“喂,哪位?”
“秋姨,是我。”
秋姨愣了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邢白鹿被她吓到了,安慰了半天,那边的情绪才收敛了些。
秋姨抽泣问:“你去哪里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我都吓死了,到处找你……”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邢白鹿又安慰了一番,问她:“我爸昨晚回来了吗?”
秋姨愣了下:“他不是应该出差去了吗?”
那就是没回去呗。
他现在这么明目张胆了!
“你找不到我,没给他打电话?”
秋姨委屈说:“我打算再找找,再找不到就给先生打电话了。”
邢白鹿本来想着得回去收拾烂摊子,倒是不想,邢远霖压根儿还不知道他不见了。
想到此,他改变了主意:“别给他打,他要是回来问你我去哪了,你就说不知道。”
秋姨愣了下:“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和先生吵架了?”
邢白鹿冷笑:“那也得他给我吵架的机会。”连话都没说上,他就急着去见那个野种了!
想起来,邢白鹿就有气。
秋姨问得小心翼翼:“你现在在哪里啊?我看你衣服也没带,手机呢?怎么是个座机号码?”
“手机坏了。”邢白鹿吐了口气说,“小长假我和朋友出来玩两天,住在朋友家,你别担心。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但你别告诉我爸我在哪里,也别告诉他你能联系得上我,不然我可真就玩失踪了。”
“不说不说,我的小祖宗,你别吓唬秋姨好吗?”
邢白鹿笑起来:“不想吓唬你,我真的没事,挺好的。那先不和你说了,你放宽心,忙你自己的去。哦,对了,晏峤妈妈说要教你学做蛋糕,你不是一直想学吗?这几天有空就去学一学,我回来可是要检验成果的啊。”
秋姨忙说:“好,你明天要是回来,我今天就能给你学三个品种!”
邢白鹿知道秋姨是担心他,想让他早点回去,但既然都出来了,明天回去还太早了。
挂了电话,邢白鹿没有急着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客厅摆的是藤编沙发,靠上去有些凉凉的,倒是能令人更加清醒。
这几天不回家了,他也想看看对邢远霖来说,他这个儿子还有一点点分量吗?
股份的事反倒是不急了,毕竟姓夏得再算计也不可能拿到比他多。
邢白鹿深吸了口气,再清净几天吧,等他这次回去,邢家恐怕再也没有安宁之日了。
想着晏峤也不会这么睡醒,邢白鹿坐了会儿便起身去外面转了一圈。
老远就看到前面田里搭着两排大棚,估计是种植药草用的。邢白鹿站得远,还能看到好几个人影在里面走来走去。
他不懂药理,也没什么兴趣,就沿着屋子周边随便走了走。
屋后有条小河,岸边零落几棵垂柳,中间还夹杂着一株紫薇,现在这个时节,连花苞都还没有。
河里的水大约是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水,看着挺清澈的,邢白鹿蹲在岸边,水里自己的倒影很清楚。
就这样静静蹲了会儿,他蓦地又想起昨晚的事。
应该不是幻觉吧?
邢白鹿下意识抬手摩挲着唇,他本来还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多亏了晏峤。
他只知道晏峤俯身吻上来时,他像是拼命抓到了救命稻草,好像瞬间也没那么害怕了,好像晏峤可以保护他。
心跳莫名有些快,邢白鹿抬手按了按,隐约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
“邢白鹿!邢白鹿!”
邢白鹿站了起来,阳光有些刺眼,他回头用手掌遮了遮便见有人冲他跑来。
他起初还以为是晏峤,不过又觉得不大像。
等近了才发现居然是方琮林。
方琮林微微喘着气说:“我老远看着像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邢白鹿起初还以为他是得知晏峤在这里才来的,眼下看来不是,便没回答:“那你怎么来了?”
“老晏没告诉你吗?我马上要转学去你们桐高了。”方琮林道。
邢白鹿皱眉:“这和你来这有什么关系?”
方琮林叹息道:“我爸非要我去桐城前来给汤老头把把脉,顺便调理下身体,说有一副好体魄才能更有精神学习,我呸。那些臭气熏天的中药,我拿回去就喂狗。”
邢白鹿笑了。
“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儿呢。”
邢白鹿道:“和你一样。”
方琮林无比同情看他一眼:“我和你说啊,汤老头的药是真难喝,能不喝真别喝。”
两人不知不觉往回走。
邢白鹿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表弟说你在没认识我之前就叫他偷拍我照片,你为什么偷拍我?”
方琮林脊背一凉,卧槽,这件事老晏交待了很多次不能让邢白鹿知道,他弟那张没把门的嘴!
“方琮林?”
“啊?哦,也、也不是我要拍的。”我去,方琮林你在说什么??
邢白鹿更疑惑了:“那是谁要拍我?”
方琮林支支吾吾半天。
邢白鹿盯住他道:“是晏峤要拍我?”
“卧槽!”方琮林吓了一跳,邢白鹿是猜的,还是一早就知道在试探他?
看方琮林的脸色,他是猜对了?
邢白鹿停下了脚步,认真问:“他那时候根本就没见过我吧?他为什么找人跟拍我?”
《晏峤日记》:「重新见到你的第50天,你真的吓到我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委屈害怕的样子,我该怎么告诉你不用怕,就算你爸爸真的出轨不要你了,还有我啊。这辈子,你不会没有家了,绝对不会的。那些让你难过的人,我都会替你教训的,哪怕,那个人是你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打我,顶锅盖发30个红包,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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