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一直都是尹君心中的一根刺。自她离开了聂隐娘后,老天爷赋予她的纯善就此苏醒。每每回想到聂隐娘的行为,尹君的内心便如灼烧一般疼痛,恨不得以死谢罪。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真的有谢罪的一天。自刎的时候她是感激的。但天不如人愿,当尹君在睁眼时,先入眼帘的还是那顶熟悉的竹叶蓬顶。望着这顶,尹君沉默了,她什么也不想,就躺在枯草上看来往的白云,就这样渡过白日夜晚,第二天醒来,景色不变。
这个景色不是指她的小棚,而是她“昨日”所见的一切。昨日从对面石桥上走过的红衣姑娘,刚才走过去了,贪玩掉入湖中的小孩子,又掉进去了。
循环。
尹君从枯草堆上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裙摆,一脸的肃穆的在街上走来走去。她的表情太过清冷,眼神中全是生人勿进的冷漠,街上的人见到了纷纷退避,也没有不长眼的小混混敢来打她的主意。
一路走走停停,尹君的犀利的眼神在四周扫荡,走了一整天再回到住处时她闭上眼琢磨着,这个幻境太厉害了,想找它的漏洞破局全无可能。如此一来,就只能在幻境主人的规矩下想法子破了它。
轻轻的叹了口气,破局,哪有这么简单,对尹君而言,这件事是她魔障最重之处,既是魔障,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能看得开。
一般害人的局,会考虑人所不能完成之逻辑,譬如学佛之人杀生破戒,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在幻境结束后真正入魔堕落。
有邪念之人不怕同类,只怕与他们相对立的正义之士。所以拖下水,这无疑是个绝好的法子。
尹君再次回忆起前日的经历,她迷迷茫茫的走到聂府,不受控制的杀死了亲生母亲,悲痛欲绝之下自刎谢罪。
杀了人,幻境却没破,是想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这个幻境,直到疯癫?
想到弄笔那人的性子,倒确实有这样的可能。那段时间的聂隐娘可不就是个疯婆娘,也正因为她的疯狂,才让原本不知她姓名的人知道江湖上还有这么一号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也许弄笔倾慕的正是那时候的聂隐娘?
眼目逐渐清明,尹君认为自己明白了弄笔所图,既然知道了对方的目的,那眼下需要做的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
不杀聂母,幻境必破。尹君如此坚定的认为。还得赶紧出去才好,不然石郎一定会担心了。
……
石崇善面色阴沉,身边的李鑫年没了当时那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唯唯诺诺的端正坐在他的身边,却不敢吭声,唯恐惹了这小孩不快,在遭一顿揍。
明明长了一副清秀的样子,却偏生是个恶魔的心眼。李鑫年在心中腹诽。
尹君被他搬去了李鑫年的房间,现如今正安静的躺着。
怎么着的道?什么时候着的道?
幻境的施展需要准备触媒,这跟触媒可能是任何东西,例如茶杯中的水,空中蓝色的蝴蝶,一个喜欢的人,只要能将自己目标的注意力在一瞬间集中在上面就行。
他和尹君到了这地方后如影随形,她碰过吃过的东西,石崇善也碰了吃了,可他现在却好端端的坐着,不难看出对方专门冲着她去的目的。
“弄笔……”弄笔的名字石崇善咬牙切齿的说出来,他看着窗外连绵的细雨,心中的恼怒无法被浇灭,反而更加浓厚。
……
又过了一天,尹君没有打开信封,径直的朝聂府走去。
首先不能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尹君在心里默默想到。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夺走她身体的控制权的,做的毫无痕迹,这让尹君心惊的同时不由得佩服起来。
幻境质量可以很好的体现出一个人的心灵状态,心灵越是强大的人,他的幻境则越是强大。
思考着思考着,尹君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把控。
怎么……什么时候?
悲剧又一次上演,尹君挥去手中的血水,替聂母合上难以置信的眼皮,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院门。院内的尸体被她一把火烧了,看着熊熊的火光,尹君口中低声说道,“娘,对不起……”
聂府在当地也算是大户,左领右舍见他们家起了火,赶忙叫嚷更多的人来帮忙,尹君站在尸体的跟前,朝门外的大娘叔叔们深深鞠躬,甜甜一笑,身影也被火光掩盖了去。
睁眼时果然还是在那棚里。她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冥思苦想无果,尹君干脆在棚前舞起剑舞。她身姿曼妙,又是上佳的面容,小棚外渐渐围满了人。
如果没办法摆脱控制,这个悲剧只会一次又一次的上演,我该怎么做?如果是石郎的话,他又会怎么做?
尹君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注意思绪外边是怎么样的盛况。
“娘,她是仙女吗?”一个小男孩允吸着手指,晃晃拉着他小手的大手。
“瞧着比仙女还美一些。”
“那我以后能娶她做媳妇儿吗?”
周围听见的人哈哈一笑,一个锦衣公子手上的木扇一收,敲在小男孩的的头上,“痴人说梦,这样的美人自然只有小爷才能配得上。”
小孩子不服气的正准备说上两句,不料一张小嘴被他的母亲捂得严严实实。
周围全是这样交头接耳的声音,是赞美,是羡慕,也是嫉妒。
如果是石郎的话……
尹君的剑是一把世间难得的好剑,剑身全黑,却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可见其材料多好。剑的虚影在尹君的眼中化作石崇善的模样,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来,“这世间万事万物一定有因有果,子女父母所生,灵猴天地孕养。做了坏事的,身前不遭报应身后则必然有事,做了善事的定有好善缘。没有缘由之事,我不信,只是眼睛被暂时的蒙蔽了罢了。”
被蒙蔽了,我被蒙蔽了吗?
这里的一切如以前分毫不差,母亲的性子就是那样顽固,如果我被蒙蔽了,那我是看漏或者看差了什么?
心里的疑问越积越多,以至于尹君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只手扶住尹君的腰,只听得这人说道:“姑娘,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