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200没在市府广场停留，直接开进了市府大院。
找到市国资委办公楼，还没到处长办公室门外呢，里面的咆哮恰好传了出来。
“马德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现在出去把人给我带走！”
“钱处，你可真难为我了啊。他们要工资，可我现在从哪弄钱来啊？”
另一道声音正在叫屈，从情境来看，应该是马德胜。
而另一人，则是县国资委钱志明。
“马德平的堂弟。”张旺小声提醒道。
何文涛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广场上静坐的是纺织厂的人，没想到，居然是服装厂。
相比服装厂，纺织厂要困难的多。
办公室内，不等钱志明说话，马德胜紧跟着道：“钱处啊，你干脆给我这厂长撤了吧，我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
“想不到办法？好好的一个服装厂，搞成这样，你还觉得自己无辜？”
“钱处，你这可冤枉我了。服装厂效益不好，是适应不了改开的步伐，适应不了市场的必然结果。你看看外面那些私人老板的厂，逮着什么新鲜的，从提出来到卖到市场，就一句话的事情。而我们呢？还要有很多环节啊。等我们反应过来，市场都不新鲜了。”
马德胜话里的意思，连门外的何文涛与张旺两人都听出来了，更何况一直关注的钱志明？
钱志明明显沉默了好一会，再次开口时，语气放缓了不少：“你说的我知道了，你先把人劝回去吧，这几天我会跟上面汇报的。”
“唉，辛苦钱处了，都是为了工作嘛。我这就舍着一张老脸，去劝他们回去。”
话音落下没两秒，办公室门被打开，一名秃头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走出门时，脸上明显带着笑意。
看到门外有人，他愣了一下，赶紧收住了笑容。
瞥了两人一眼后，快步离去。
“咚咚咚。”
张旺敲了敲门，钱志明低沉的声音传来：“进来。”
推开本就没合上的办公室门，两人走了进去。
一见张旺，原本脸色难看的钱志明顿时满脸笑容，站起身，快步迎了过来。
“张总，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呵呵，钱处客气了，身为纺织厂子弟，也是义不容辞。”张旺说了声，又将何文涛介绍给钱志明：“钱处，这是我朋友何文涛。”
钱志明和何文涛互相问候了一声，便不再理他，注意力全在张旺身上。
“张厂长为纺织厂工作了几十年，现在张总接棒，子承父业，虎父无犬子啊！”钱志明再次捧了一句。
张正广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前，是纺织厂的副厂长。
当年纺织厂还算红火的时候，张正广下了海。而现在，明知纺织厂一团乱骂，张正广却还毅然决然地要挽救于泥潭。
老一辈对国企的感情，大约都是这么复杂的。
像家，大家都好，我出去打拼。大家不好了，我回家，和大家一起好起来。
张旺的感情就没那么深了，他摆了摆手，苦道：“钱处，你就别再捧我了。纺织厂大致的情况我是了解的，也是焦头烂额啊。深入的情况，你再给我介绍一下吧。”
“行，我给你具体介绍一下。”
钱志明显然是实干派，也没去看什么文件，直接道：“纺织厂现在职工一千二百七十人，退休职工三百五十三人，肩上包袱很重啊。除此之外，厂子设备老化，还是三十年前的机器，维护成本高昂不说，产量还很低，良品率低下。”
说到这，钱志明苦笑了一下：“当然，产量高用处也不大，市场接受度太低了，唉。”
叹了口气，他接着道：“另外，厂子其实已经资不抵债了。厂房、地皮这些，全都抵押了出去不说，欠的货款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六百来万。工人的工资，也有半年没发，将近两百万。这半年，也就凑合着过来的。”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不过，应收款还是有一些的。市里两家服装厂还有两百万应收款没收回，市服装厂还有三百万货款。不过市服装厂也难，厂长马德胜刚从我这出去。”
听到这里，张旺幽幽瞥了何文涛一眼，意思很明显。
哥们，你就是派我来替你拖这三百万的吧？
是怕别人买了纺织厂，去上门要债？
何文涛微微一笑。
他只想说，哥们，你把我想得太天真了。
拖货款是一回事，保持供应，才是最主要的！
不仅不还你钱，还要你继续供货！
钱志明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倒也没多想。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难处我们也懂。上面的意思呢，是希望张总能全盘接下纺织厂，承担债权和退休职工，原则上，不要大范围裁员……”
“钱处，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别的不说，三百多退休职工，市里不解决？”
“唉，张总，你是市里的明星企业家，市里情况你也了解……”
何文涛坐在一旁，端着秘书送过来的茶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关注着两人的讨价还价，哪怕明知道钱处的底线还有很多，但何文涛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这个年代，远不如后来的随便卖块地就有大笔进账，等着米下锅的国企不是一家两家。而除此之外，有太多需要钱的地方了。
自从九三年国地税改革，地方的财政可艰难多了。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许久，最终各自退了一步。
张旺以0元收购市纺织厂，但同时承担退休工人养老，承担纺织厂所有债权，并且承诺裁员人数不超过30%。
0元，就是不用花钱。
但同时，一副重担压在了张旺头上。
虽然不用花钱，但一旦签下协议，张旺倒欠几百万不说，还有过千职工嗷嗷待哺。
何文涛自然也想0元收购服装厂，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等两人谈判完毕，签下备忘录，张旺才开口问道：“钱处，现在服装厂什么情况？”
“服装厂……唉，也是个老大难啊。”
钱志明叹了口气，忽然心头一动，忙问道：“张总对服装厂也有兴趣？”
“不是我。”
张旺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了何文涛：“是我这兄弟，他想收购服装厂。”
这一下，钱志明懵了一下。
何文涛年纪轻轻，钱志明还以为只是张旺的手下，没想到，居然也是个大老板。
钱志明连忙站了起来，热情地与何文涛握手。
“何老板，失敬失敬，不知道何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