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直到傍晚,温念才联系姜瓷,语气很急:“对不起阿瓷,是不是等了很久?我这边盯的一个项目突然出现状况。”
姜瓷:“没关系。”
温念:“……阿瓷,你没有生我气吧?”
姜瓷:“没有,我刚好也临时有事。”
温念:“那我们重新约?”
姜瓷:“你什么时间有空?”
温念:“御水南苑的那套房子,我明天在那里给你做顿晚饭,可以吗?你有钥匙的,如果去得早,就自己开门进去等我。”
姜瓷回她:“好。”
到年关了,潘小姐住的这个小区已经很有过年的氛围,物业在出入口悬挂了大红灯笼,每栋楼外都张贴着崭新的对联。
姜瓷坐在车上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姜琳下楼。
“潘小姐是谁?”姜瓷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
姜琳拨拨头发:“一个朋友。”
姜瓷:“她不舒服?”
姜琳:“对,我陪她聊了一会儿。”
姜琳没露出再多说几句的苗头,姜瓷虽然好奇,也只能就此打住。她把姜琳送去松泠路,饭点了,姜琳没说留她,直接给鹿行雪去了个电话,说阿瓷在这儿,问她过不过来。
不知道鹿行雪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挂断之后,姜琳对姜瓷说:“她不过来,你也回家吃去吧。”
姜瓷:“……”怎么鹿行雪不来,她连饭也没得吃了吗?
姜琳不用猜都知道姜瓷心里在想什么:“以为我赶你呢?我这是为你好!什么是家人?家人家人,首先得在家里吧?一起吃顿饭,说说体己话,你们还没孩子,正是腻腻歪歪的时候,走吧,赶紧走,回去陪鹿行雪吃晚饭去。”
姜瓷:“…………”这还不是赶吗?
姜瓷回了家,推门就听见咳嗽声。
鹿行雪戴着口罩在厨房里煮面,姜瓷走上前问她:“感冒了?”
“有些咳嗽。”鹿行雪转过身:“怎么这么早回?没在妈妈那里吃饭?”
姜瓷:“没有。你吃药了吗?有没有发烧?”
鹿行雪:“吃过药了。……应该,不烧吧?”
“应该?”这是什么模棱两可的回答,姜瓷不放心,探手去试鹿行雪的额温。
鹿行雪半张脸都被口罩遮着,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面对着姜瓷,弯成一轮漂亮的月牙。
姜瓷:“……”
鹿行雪是故意的!
姜瓷无奈的摇摇头,接过鹿行雪手上那双用来捞面的筷子:“给我吧。”
鹿行雪听话的让去旁边。
“我今天,本来要和温念见一面,但是她有事没有来,所以重新约了明天晚上,要一起吃饭。”姜瓷说起这些时,没有看鹿行雪,只是关注着锅里翻滚的面条。
鹿行雪没有回应,姜瓷这才看向她:“在御水南苑,我之前住过的那套房子。……嗯,温念把它买下来了。”
“特地告诉我。”鹿行雪揉了揉姜瓷后脑:“真乖。”
姜瓷一下子就踏实了:“……面条这样煮是不是就好了?能吃了吗?”
鹿行雪笑:“还是交给我吧。”
姜瓷:“……”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姜瓷在公司开年末会议,童廷凯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她拒接了两个,看童廷凯还是找她,怕是有什么急事,只得离开会议厅去听电话。
“你过来一趟。”
不等姜瓷喊一声“爸爸”,童廷凯就带着怒气说了这么五个字。
姜瓷:“我在开会,等结束——”
童廷凯吼她:“你现在就给我过来!”
姜瓷蹙眉,那边童廷凯直接把电话给掐了。
姜瓷原地站了会,没有再回会议厅,给小陈发了条信息,赶去松泠路。
松泠路3号的一楼客厅里,童君皓正撒腿滚在地上哇哇哭,童廷凯指着姜琳暴跳如雷:“你背着我干的好事!你很能干啊,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好手段!”
“爸爸你不要打妈妈!别打妈妈!呜呜呜,那是皓皓的妈妈啊!!”童君皓声嘶力竭的嚎出满头大汗。
姜瓷一进门就听见这番对话,有墙壁挡着,她来不及看清客厅,情急之下大声喊道:“爸爸!”
客厅里静了几秒,童君皓:“姐姐!姐姐你救救妈妈,爸爸说要打死她了!”
姜瓷匆忙跑进去,只见一地碎杯子残骸,童廷凯叉着腰,哼哧哼哧喘粗气,姜琳伏在沙发上,捂着右脸眼泪直掉。
童甄妮站在二楼扶栏后,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姜瓷顾不得童君皓,她踢开地上的碎瓷,直奔沙发:“妈妈?”
姜琳半边脸都肿了,姜瓷又急又慌,扭过头,漂亮的瞳仁盯着童廷凯:“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要动手?”
“你生的这一双好儿女!”童廷凯指指童君皓:“小的无法无天!”
又指指姜瓷:“大的跟着你坏事做绝!现在还敢来质问我!”
童廷凯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姜瓷不跟他争论,转而问姜琳:“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你还有脸问发生什么事!姜瓷——你说,潘静被你们两个弄到哪里去了!”童廷凯一个健步上前,抓着姜瓷手腕把她拎了起来。
姜瓷痛极,呼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童廷凯瞪她,那凶恶的眼神仿佛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坏事:“你再给我装!我都查了监控了,昨天就是你俩去了芙蓉花园!”
姜琳爆发一声尖叫:“潘静今早上一把那个孽种打掉我就送她走了!我就这么告诉你,你满意了吗!?”
“……”童廷凯甩开姜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姜瓷心里咯噔一声。芙蓉花园,潘静,潘小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姜琳捶着沙发失声痛哭:“童廷凯!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阿瓷!我这辈子,要不是因为你,何至于像见不得天日的老鼠一样受尽白眼?我知道被养在外面有多苦,孩子也跟着受罪,你看看阿瓷,你看看她!她愿意跟你亲近吗?她连这个家都不愿意来!连你的姓都不愿意要!你难道想让潘静年纪轻轻再走我这条老路吗!!”
姜瓷一腔热血逐渐转凉。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内心遮遮掩掩努力想治愈的疮疤,能轻易就被姜琳拿出来,当成攻击童廷凯的武器。
童君皓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抱住姜琳:“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姜琳被小小的儿子抱着哄,热泪滚滚而下:“我是心疼潘静才会送她走,给她钱,给她谋出路,这样她才能开始新的人生啊!要是跟着你,再给你生个私生子,她这辈子就毁了!我自己经历的、身边看见的,还不够多吗!”
“好啊,姜琳,你好啊!”童廷凯气得直哆嗦,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滚他妈的义正言辞!你说来说去就是为了你自己!”
姜琳:“你还有没有廉耻心,潘静的年纪比阿瓷还小!当着你三个孩子的面,为了个女人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我都替你羞愧!”
童廷凯拔脚就走,“砰——”,他用力甩上了大门。
“爸爸!爸爸别走!呜呜呜呜,妈妈,爸爸还回来吗?”童君皓跳着脚,又拉开嗓子哭。
手腕上一圈红印,姜瓷转了转手腕,童廷凯抓她太用力了,好在没有伤到骨骼经络,也不会影响调律工作。
姜琳说头疼,姜瓷给她倒了半杯水,从医药箱里翻出止疼药,一起送去房间。
童甄妮站在楼梯上方,冲她冷笑:“心疼你妈啊?难受吗?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你妈精明,好歹把对方肚子里那块肉给弄死了,把人打发了,我妈傻,熬死了自己,反而让你们登堂入室。”
姜瓷充耳不闻,童甄妮:“——这叫什么来着?报应啊!风水轮流转,你们也有今天?哈哈哈!”
姜瓷绕过童甄妮,童甄妮落井下石没听到一个响,姜瓷竟然如此无视自己,顿时来气,故意伸脚去绊她。
姜瓷:“你够了没有?”
童甄妮:“……”
姜琳卧在床上敷冰,姜瓷扶她起来,竖起靠枕,照顾她把药先吃了。
姜瓷还想问问姜琳,昨天是不是故意找她去医院,故意利用她,让潘静羞愧、无地自容,借以增加筹码,达成自己的目的……可是回想姜琳划伤的手、病怏怏的身体状态,她应该是从s国一回来就发现童廷凯金屋藏娇了,这些天独自消化、步步撒网,再到今天爆发……姜瓷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姜琳来说,捍卫自己的地位,显然远比给女儿尊重重要。何必拆穿了,惹得两人全都不痛快。
“……今天的事,你别告诉鹿行雪,丢的是你的人,知道吧?”姜琳头里晕得厉害,闭着眼哼哼。
没听到姜瓷回话,姜琳把眼眯开一线:“发什么呆?”
姜瓷:“今天的事,你多哄哄皓皓,他不像我。”
姜琳睁眼,定定看着姜瓷,半晌无言。
姜瓷离开松泠路,呆坐在车上,直到温念联络她,她才想起来她们约好了。
车轮滚进御水南苑的那一刻,姜瓷木然的情绪出现了波动。等她打开楼底防盗门时,声控灯不知何故没有亮,门里比门外更暗,逼仄的压抑感迎面扑来。
童廷凯出轨、姜琳耍手段让小三出局、家庭大战……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让姜瓷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
这里的环境太熟悉了,仿佛一个四四方方的牢笼,把关在姜瓷心底根深蒂固的遭人厌恶与唾骂的作为私生女、施害者的罪恶感,统统释放了出来。
四周冷冰冰的,姜瓷搓了搓手臂,等电梯。
她想念家里的温度,想念那一缸吐着泡泡的自由自在的游鱼,还有,想念对她说“不怪你,不是你的错”的鹿行雪。
“叮——”
电梯停在这一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姜瓷控制住越来越强烈的想转身逃跑的冲动,跨进轿厢,按下了五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