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或是事不关己带着耳机抗拒这大清早的就诊,或是倚在墙边捧着手机无所事事地打游戏,只有那些中年人围在一起小心谨慎地彼此试探,讨论病情和门里医生的专业水平。“我哪还需要人陪?请顾赋之吃个饭都能算作他给我出诊,这还有什么需要人陪的?”
楚陶然看她一眼,那张脸上全是无所谓的坦然样子,就问:“储筱望不和你一起吗?”
“她是地下助理,要是在这里被别人撞见,事事说不清楚,反而麻烦,其他人也一样,我叫她们陪我她们肯定愿意,但我定期复查也不是什么难度极大的事情,我也不想让别人真把我当病人。”
“你跟我不就天天仗着自己是病人各种横行霸道吗?”
江依依瞟他一眼,振振有词道:“我就是病人。”
楚陶然笑了一下:“还是爱人。”
江依依眯着眼睛对他这觉悟流露出赞赏神色,在椅子上翘着腿等叫号了。
顾赋之看到他们一起进来,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看楚陶然,又看看江依依,手上一支圆珠笔连连按动了几下,扬扬下巴,朝着那边:“你先出去。”
江依依眉头一皱:“凭什么?我才是病人,怎么是我出去?”
他扫一眼楚陶然递过来的测评结果,不咸不淡回一句:“我是医生你是医生?你比我会治病?”
江依依忿忿拿了他桌上的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咬着出去了,出门前重重瞪了他一眼。
“她一个人没事吗?”
“负责三楼楼梯的阿姨贼喜欢她,昨天我对阿姨说了一声,今早肯定给这狐狸带烤红薯吃了。”
楚陶然点点头,这才拉开椅子放心坐下来。
“有什么是我需要注意的?”
顾赋之听他问得平静,从江依依的测评分析里翻起眼睛看他一眼,说:“你这个认识是对的,很多人都会忽视这一点,抑郁症不是患者一个人的事,其实能产生最大帮助的,还是身边的人。”
“嗯。”
顾赋之对着量表微微蹙眉:“她真的饮食规律?”
“上个月不挑食,这个月连零食都不怎么碰。”
“孕期反应?”
“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但我觉得……”楚陶然整理了表述,“她有时是完全不感兴趣。”
顾赋之眯了眯眼睛,一抹微妙的兴奋在眼里点亮了:“对睡眠是不是也这样?”
“嗯,有时是玩一晚上游戏,不笑不怒,像是睡觉很没必要一样。”
顾赋之点点头:“如果当天没有出门计划,她是不是也不换衣服,就穿着睡衣?有时她吃饭,是不是会忽然只吃她以前完全不碰的,或者那天做得难吃的?是不是极其讨厌突然来拜访的朋友?讨厌任何打乱她计划,让她着手立即就要去应付的事情?”
“在我看来是的。”
“那最好是不停药,她还是比较危险的,长期抑郁的人,反应、态度和思维会形成根深蒂固的习惯,根源上没有拨乱反正,一切正常就都是伪装。”顾赋之望着楚陶然,“她对‘活下去’这个概念,还是消极的,甚至是抗拒的,即使有的时候会配合你。”
楚陶然沉默了片刻,说:“如果她能配合好剩下的八个月呢?”
“我给你的是医嘱,不是在和你们两人讲笑话。”顾赋之合上测量题,握着鼠标滚滚手指,凝重说,“你们进来前我就看过了,有些题她思考的时间比较长,有些题她一看就选出来,这里都有时间记录,而镜头里,有些问法她是比较容易被刺激得焦躁起来的,其实很多题目都是同一个意思,只是问得微有差别,之所以这样反复让受测者选择,是为了尽可能确保这不是乱做的,而现在的情况是,她的选择,很多都是矛盾的。”
“什么意思?”
“比如她会认为对早晨起床厌烦,那是抑郁情绪,因为她不想迎接任何新的一天,是极其缺乏积极性的,但她还会在试题里选择早上的心情很好。”顾赋之把手上的纸质版测评结果翻转过去给楚陶然看,“这就是我说的‘对你的配合’。”
楚陶然掀动着看了看,努力去理解顾赋之的分析思路。
“所以我对她的帮助,其实是种勉强对吗?”
顾赋之丢开鼠标,摇了摇头:“以前的她,从没有过哪个月份是不用去医院包扎的,她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比以前像样太多了。”
楚陶然的翻页停在半空中,抬眼直直朝他望去:“你是说手腕吗?”
顾赋之与他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动了动脖子,冷不丁问:“结婚证带了吗?”
楚陶然诧异眨了下眼睛收束情绪:“原件没带,但我手机里有照片。”
“嗯,给我看看。”
他看完后把手机递回了,动手整理了几下桌面,开口了:“有些事连漆与白他们都不知道。”
楚陶然绷紧了下颌。
“既然是合法夫妻,我告诉你一些,能注意的地方,还是希望你多留心。”顾赋之抿了抿嘴唇,说道,“在我这里她也进过抢救室,书面做试题的时候,啃食了大半支笔。”
望着楚陶然纹丝不动的神情,顾赋之总是能感觉到那种面对家属比面对病患还沉重的压力,继续说:“她是无意识的,抢了她笔后对谁都大打出手,镇定剂都用上了,被绑在床上推进去洗胃的,后来等她醒了问她,她根本没印象,我怕她真把自己搞进精神病院,给她做了次催眠。”
顾赋之没有往下说,他看着楚陶然,如果对方不想承受,他也可以就不让对方知道。
“结果呢?”
“我无意冒犯,只是出于身为她的主治医生。”顾赋之垂下目光,“她说了三个词,‘大叔’‘钥匙’以及‘下体’。”
这半分钟里,楚陶然没有呼吸。
沉寂之后重新涌入肺部的空气,带了截然不同的陌生刺激,楚陶然脑中一分一分复苏了江依依的灿烂笑颜,记得她的肆意张扬,记得她的兴风作浪。
顾赋之别开脸:“我追问之下,知道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