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风和日丽,在远离d市的公路上,风景变得乏味单调起来。
楚陶然不断轻拍着江依依的后背,这一路,此时已是她第三次下车呕吐了。
不远处的车里,林静涵在打开的车窗里往这边担忧地探看着,楚陶然对她摇摇头以示安慰,把晕车至乏力的江依依揽到怀里。
“早知道还是该坐飞机。”他说。
江依依半闭着眼睛深呼吸,四处荒凉景色,空气却是极清新的,还被冬日的冷冽加了一丝凉彻,让她自绞痛的胃到昏沉的大脑,都渐渐松出了一口气。
“早上还是不该喝那杯牛奶。”她抱抱楚陶然的腰,懒散问,“还有多久?”
“一个半小时。”
她点点头:“没事,我都困了,睡一会儿就不晕车了。”
“是很有压力吗?”楚陶然捧起她苍白的脸对视,“跟我回家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没啊,还行,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娇气的,见见人而已,这难道还比得上以前那些风浪吗?”她带着丝虚弱牵牵嘴角,“其实我比你想得坚强些。”
楚陶然心疼地放轻了手指,柔柔摩挲着她瘦了些的脸庞,认真说:“但我不想成为,需要你运用坚强来对付的人,我又不是你的磨难。”
“真的吗?我昨天可是一下报废了好几个化妆品呢。”
楚陶然笑了笑:“一回家就都给你买回来。”
他们携手走回了车里。
而此时此刻,楚老爷子在住了大半辈子的传统中式别墅里,板着脸,不许任何人插手,自己对着镜子调整立领。楚宛看老父亲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在旁边直笑。楚老爷子拧着白眉毛,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还当你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啊,笑什么笑,五十几岁的人了,你自己照照镜子,一笑眼睛上就全是褶子,我要是你就不好意思笑!”
自己父亲就这性子,楚宛听习惯了,也不在意,手上打理茶叶的动作一下也不停,依然笑道:“爸,我笑是没什么关系的,你这件唐装可是新制的,要让小然看出来您老人家这么隆重,别回头让他也笑了!”
楚老爷子立刻吹胡子瞪眼,用拐杖敲了敲木地板:“谁隆重了?!就那小子?他也配!在外面鬼混了六年这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个爷爷,我这是托他的福,身体还好呢,不然他今天来这一趟说不定都见不到我……”
“爸!”楚宛蹙了眉,“新大年头的,妈要在,又要和你急了。”
楚老爷子不高兴地抿抿嘴,犟着脾气扭过脸不看楚宛:“比不得以前,现在那小子是画家了,我这糟老头子当然得谨慎着招待招待他,六年都不回来,可不是,架子大的很呢!”
楚宛叹口气,以前母亲在的时候父亲这脾气还收得住些,现在一年一年过去,让人难以招架的地方可是越来越多了。
“爸,今天小姑娘来呢,您就让着小然些吧,小姑娘也是第一次来我们家,都年轻人,爸……”
“当然。”楚老爷子两眼飞刀一样看过去,“我这做爷爷的,可不得在孙子和孙媳妇面前谨小慎微,恭敬本分嘛。”
楚宛张张嘴,实在没办法劝说自己父亲了。
“妈,我问过了,哥说还有半小时就到……”乔惜拿着汽水,边走来边说,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无所顾忌,一进来看到不做声只用眼睛盯着自己的外公,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外公也在啊……”
她立即走去楚宛身边,一眼也不敢朝楚老爷子看去。
小时候倒没觉得什么,外公只对琴棋书画感兴趣,也甚少围着他们那些半大孩子看,只是等她长大,和外公正儿八经说过几次话之后,她一度认为,在他外公眼里,现在的年轻人,大概都是提不上嘴的一代。
楚老爷子倒也从不骂她或是罚她,就是不大搭理她,琴棋书画那些东西,楚老爷子是从不指望乔惜能在上面有所建树的,乔惜也正好本来就对这类敬而远之。
他们小辈的教育上,楚老爷子从不插手,楚宛以前问过一句,他只说:“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小惜人热闹,学点热闹的怎么不好?就是以后不能浮躁,品行也好,志趣也好,总要有个定性和明白。”
楚宛看女儿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躲自己身后来,不禁好笑道:“干嘛呀,你都是有班上的人了,还怕外公啊,他还能吃了你不成?”楚宛把茶具归拢整齐,“你不知道外公有多疼你呢……”
乔惜瞥着眼睛嘀嘀咕咕道:“哪有,外公最喜欢的是我哥……”
楚宛立刻拿胳膊捅了她一下,转瞬就厉色低喝了一声:“越大越没个规矩!”
楚老爷子本拄着拐杖慢慢往前院走着,忽然停了脚步冷笑一声:“你爸还那副样子?”
楚宛顿时脸色尴尬。
但乔惜,随即就有些生气了,瞟了眼楚老爷子的方向,对着日光熹微的雕花窗说:“那是我爸,外公可以看不上他,我却是他的女儿。”
楚老爷子气定神闲笑了一声,背影里透出些许沧桑来,回头看了一眼垂头坐在红木桌上的楚宛,阴影里看不见她的表情,楚老爷子温和问:“你也像小惜这样觉得?爸爸可以看不上他,你却是他老婆?”
楚宛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面庞如林静涵一般在岁月里沉静衰退,但依稀只是美人迟暮,她安宁微笑着:“小惜可以是他的女儿,但我却真的不是他妻子了。”
“妈!”乔惜皱了眉,忿忿看了看这两人,切了一声,倔强着脸脚步极重地走了。
楚宛看着乔惜消失的那个拐角,一捧文竹长得如云似雾,她这次的叹气,比刚才的沉重了太多:“爸,乔惜到今天还不知道呢,您别往心里去,等她再大一点……”
“我还是那句话,她要是能再大一点,也不会瞒到今天,那她要是始终长不大,也不能就由着她长不大,你以为你这是帮她还是害她?”楚老爷子远望着庭院里的一棵香樟树,冬季也绿叶不凋,传来的声音,片片分明。